我说我像一掬月光

顾淼拉开米白色的窗帘，推开窗迎面而来的是被雨水洗涤了一个夏夜的新鲜空气，空气里混合着草木香气和泥土湿气，她一个深呼吸过后，身体里每个细胞里都充盈着奇妙的平和感。昨夜的争吵与沉默对峙也显得不那么沉重了。

    顾淼家住在小镇上，她骑着单车穿过清晨不算拥挤的街道。鱼店门口的小花猫还眯在清晨的阳光下，从早餐店奔跑而来的风混合着豆浆油条的香气。顾淼觉得这个世界在刚醒时分分外温柔。

顾淼把自行车停在了路边，她拎着鞋子，赤脚走上了山坡，山坡上是昨夜刚刚被雨水洗涤过的柔软湿润的青草，让她脚板微微有些痒。顾淼抬头望着清晨的天，澄澈的像是雨过后沉淀一夜的湖水，干净温柔，让她有一瞬间失神。微凉的风吻过草地上细小的蓝色花朵，将顾淼的衣角扬上天际。

清晨的阳光也开始变得温热，轻轻贴在她的发间和脸颊上，让她有种昏昏欲睡的欲望。她躺在了草地上，青草上的露水淡淡浸润了她的衣衫，穿过薄薄的云层的阳光把她抱了个满怀。耳畔是风略过林间枝丫的韵律，她侧头看见一只粉蝶在亲吻花朵，花瓣像是承受不住一只蝴蝶的吻一般，轻轻抖了抖花叶。顾淼几乎是要醉了过去。她有一瞬间想，生命结束在这一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吧。

但是脸上温热的阳光，耳畔微吟的风声，身下嫩绿的草色，都让她舍不得。

林间风声轻吟，山坡上蓝色小花跳在草间，头顶是碧蓝的天色，一个穿着淡蓝色长裙的身影映在草地上，这是林衍一到山坡上入眼的画面。

林衍很喜欢绘画，迫于父母的要求学习了理科。他依然守着自己的画笔。他是偶然发现这片山坡的，这里离小镇不远，但是高，可以清楚的看到睡在河边和谷里的小镇全貌，而且山坡很安静，他以为自己是第一个访客，不想早有人入这秘境。

顾淼听到了一些声音，坐起身，看到不远处一个少年放下了画板，看见顾淼看向他，朝他笑了一下，顾淼低下了头，没表示。

林衍也只是笑笑没说话，放好了画板。

草地已经开始开始变得温热了，顾淼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准备走了，经过林衍身边的时候，看见了他的画，怔了一下，就走了，林衍画的不是小镇，也不是晴空暖阳，而是一地月光。

是林下月光，清清亮亮的感觉。

顾淼走的时候，风扬起了她的发，林衍眼光闪了闪，画笔抖了一下。在一地月光里留下来一道蓝痕，像是流星划过的尾巴，落在了月光里。

顾淼打开了门，一缕阳光落在客厅里，阳光里的浮尘清晰可见。顾淼进了自己的房间，再开门时，出现的是一个和顾淼长得一样的少年，少年身材单薄，嘴唇有些红，像是口红没擦干净一样。

是的，顾淼的生理性别是个男生。她从七八岁开始发现自己不喜欢机车和游戏，不喜欢朋克摇滚，她喜欢裙子和花朵。她开始显现出和同龄男生的不同，孩子是敏感且喜恶分明的，顾淼很快就被孤立了，她不懂。后来她的不同被父母发现了，带她去了医院。

“这是性别认知障碍，简称‘性别烦恼’简单来说您的孩子的性别认知和生理性别不一致，这不是一种病 您不用担心。”医生温柔耐心的给母亲解释道。

母亲再三询问医生，是否真的无碍，顾淼依然记得医生温柔的声音穿过门，飞到她身边抱住她。

“是的，您的孩子没有任何问题，如果您认为她有病 那么这才是个问题，他没有任何问题……”

回到家后，父亲大发雷霆，让他罚跪。顾淼不懂，为什么他要被惩罚，他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不是吗。母亲的劝解也无济于事。父亲逼着顾淼去练拳击，足球，企图扭转在他看来儿子不正常的性别认知。

顾淼慢慢大了，也更多的了解到了自己的不同，她是个跨性别者。她是一个女孩的灵魂走在来凡世的路上被错误赠与一个与灵魂不符的躯壳。她单薄地跟这个世界的认知对抗着。她偷偷穿上了自己喜欢的裙子，买了自己喜欢的长发，她可以在假期跑到山坡上发呆或者跳舞，没有人会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地说她恶心，有病。

顾淼时常在想：“自己做错了什么吗？她杀人放火了，她伤天害理了，她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就十恶不赦，为什么就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她不懂，只是有时候看见父亲冷漠的脸，母亲藏在洗碗声里的啜泣声，周围某些邻居的指指点点，她觉得有只手把她往泥沼里拉，企图夺取她的阳光，她的氧气，还有她对这个世界的信任。

她这次又到了山坡上，却在阳光吻上眼睑，睁开眼睛时，看见了一个少年。少年友好地朝她笑了笑，顾淼只得低下头，他很久没看见和善的笑容了，但她却不敢回应。可能是走在荒野上被刺扎了太多次，突然遇见了一只温柔友好的鹿 她却已经不敢靠近了。

饭桌上依然是沉默一片，顾淼已经习惯了。回到房间听到门外传来愤怒的拍桌声，顾淼已经高三了，学习任务重，她很少有时间去到山坡，她想考到一个远离这个小城镇的地方，减少争吵。

那次山坡一面像是林衍的一个梦。林衍看见了飞起被挡住的女生纤细的脖颈上明显的喉结。那是个男生。他在网络上看到“跨性别者……”。屏幕发出的光在漆黑的房间里闪了闪，像是要突破浓稠夜幕的光。

这是顾淼最后一次到小山坡上来了，昨天又不出意外的发生了争吵，争吵成了每天比吃饭还频繁的事情。距离她上次来小山坡已经快一个月了。再次到来，花依然繁盛的开着，风也依然轻柔，夜色也十分柔和。顾淼忍不住随着夜风起舞，月光下一朵百合花盛放。

顾淼跳得忘我，跳得气喘吁吁，一个旋转后躺在地上，眼前是满天星辰，像是漫天星辰涌向她，拥向她。她听见自己胸膛里鼓动的心跳声，甚至感觉听到了血流的声音，像是万千河水涌向海，把她的心填满。她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准备回家。看见山坡边缘处好像有什么东西，有细小的闪光。走过去看到一个正方形的物体还有一个星星的金属别针，上面还夹着一张用塑料薄膜封好的小纸片。上面写道：“给那次在山坡上遇见的你，不知怎么称呼，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说，只是觉得一面之缘的你有些难过，原谅我的冒昧。我想送你我的画，还想告诉你‘你像一掬月光’请开心些吧，未来还长……”。这个东西放的很隐秘，一般人发现不了，如果不是那颗星星，顾淼就会错过它。

打开包装，是两幅画，第一幅就是那幅顾淼上次看见的一地月光，另一幅是蓝天下漫天飞舞的蒲公英，在画的左下角写着：“蒲公英—勇敢”。

月光下画上飞溅上了一滴泪，落在画上蒲公英的花心。

“原来我真的不是怪物，原来……我也可以是一掬月光”。

转瞬之间，六月最后一声铃响，三年披荆斩棘的岁月画上了一个句号。

九月，顾淼穿着最爱的蓝裙，走向通往梦想和新生的月台。

“我，是一掬月光，不为照亮所有的灰暗地方，不为得到别人的赞赏，只盼望不被丢弃，不被遗忘，只想做一捧月光……”。

我说我像一掬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