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许是个经验丰富的警察,他稍一琢磨,就能听懂我的意思。
“可是,这么做,是在挑战刑侦法。”老许顾虑道。
我刚到嘴边的话,又噎了回去。
他说得自然有他的道理,我忽然觉察到,自从拥有了超越凡人的能力后,我已经屡次三番地,无视了世俗的法则。
我想的太简单,就是打算让小云去吓唬胆小心虚的钱军,再略微引导下,也许就能让钱军自个倒出真相。
可这样操作,不仅仅是挑战了刑侦法,同时,也是在挑战那个传说中的神秘部门的底线。
老许的一语道破,让我意识到事情的棘手。
我曾经痴迷许多侦探类的小说与影视剧,可随着年龄的增长,还有自己亲身的经历后,我很清楚,这个真实的世界里,大部分的恶性案件,是没有剧本的。
在缺少铁证支撑的前提下,任何的推理,都很苍白。
基于现代破案技术手段与刑侦手段,破得了的案子,甚至不用推理都能破,破不了的案子,真相也只能永远尘封。
眼前的案子,虽然直到今晚,终于掌握了些有用的信息,可也仅仅只够说明钱氏夫妻有预作案的企图,却无法挖出实质的真相。
更多的,只是让他们在保险理赔的问题上,失去主动权而已。
归根结底,今晚的录像,是很好的佐证,但最关键的证据,还需要去挖掘。
而最直接有效的,就是能让钱军,在某个自然的场景下,主动的供认所有的犯罪事实。
这比任何证据,都要有用。
“老许,要不先这样吧,钱家那边,你们继续跟,我也先等等宋判爷那边的信。”我权衡道。
老许沉思片刻,也点了点头。
“好,那回吧。”转眼都凌晨过半了。
老许推开车门走了,我带着小云,一路疾驰回店。
春寒犹带霜,夜沉黑如铁。
真相就跟皮肤上刚结好的新疤,正一点一点地被撕开,最后那下,总是痛入骨髓的犹豫不决。
人伦惨剧到结尾的那一刻,世上,不再有光。
接下来的几天,我只能干等了。
跟柳月宁学习了怎么跟小云神魂沟通,其实与我跟她类似,养鬼人与小鬼之间,也是要落血契的,就像凡间领养小孩,签订领养承诺书一样。
血契生效伊始,小云所做的一切,我都将要承担责任。他每行一桩善举,我便添一份功德,他每做一回恶事,我就少一笔阳寿。
这让我想到了网络游戏上,召唤师的角色,它们养的宝宝,自己练级都是对主人有加成的,反之也会耗损主人的法力值。
柳月宁快妒忌死我了,她说我简直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我窃喜不已,暗下决心,定要引着小云,走上光明大道。
老许每天都会跟我联系,王中远嘴炮虽然得瑟,但毕竟是老了,后面连着几天,都没再约刘芳,估计是在养精蓄锐,备战下一次的颠龙倒凤。
而钱家那边,丧礼也办完了,钱有善的骨灰牌位也进了江城公墓。也许是了解到钱军即将获得一笔巨额的赔偿金,那家放高利贷的公司也没再骚扰他们家了。
钱军本来就没有正经事做,遭逢如此大的变故,整天都闷在家里,也不知道在忙个啥。
刘芳还是朝八晚五,在银行正常上下班,而他们的儿子钱小宇也结束寒假,照常上学了。
一切都平静地,就好像春暖花开后,人们都忘记了,曾经下过雪。
元宵节那天,我回家跟爸妈吃了顿饭,偷偷把小云也带去了。
家的温馨,让他雀跃不已,睡我睡过的床,泡我泡过的浴缸。
当然,他是个听话的孩子,这一切,我爸妈都毫不知情。
柳月宁要是也在,该多好。
那天,我喝了点酒,晕沉沉地,好像联系过她,只是忘记说了什么了。
翌日,头痛欲裂地醒来,心底里传来她平淡如水的声音:“醒了吧,宋判爷那儿有信了。”
语气平静地,我再没兴致去跟她旁敲侧击昨晚说过的话了。
“哦,怎么样?”我有些忐忑,就好像高考揭晓成绩一样。
“案发那晚,那水鬼确实在场,但钱有善不是她杀的。”柳月宁依然平静。
“啊?查清楚没?”我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实在是意外。
“宋判也是尽心了,巡游司,土地庙,三台北斗那儿都打听到了,确定这事儿,不是钱军老娘干的。”柳月宁斩钉截铁道。
“那她在当时在干嘛?”我难以置信。
柳月宁沉默了会儿,冷冷道:“她只是想把钱有善拉回来。”
我去,杀人反倒是救人的了,我像一时没倒过时差,愣住一般。
可仔细想想,这本来就是可能性参半的事,只不过,我一开始做的是向坏的假设。
“那到底是谁把钱有善推下去的?”如今水鬼嫌疑已消,我早已认定了真凶,可我希望能从阴司得到最确凿的印证。
“这是你们阳间的事了,无可奉告。”柳月宁冰冷地回应。
我头脑发热,忘了地府新出的明文规定了。说白了,这事,还得自己查。
“那水鬼凭什么攻击我?总得给个说法啊,人又不是她杀的,还怕我查?”我死不甘心。
“她并不承认攻击了你,反倒说她本是想去跟你道出救人之实,打消疑虑。哪晓得你体内残留的煞气使你出现幻觉,难以自持而已。”柳月宁恨恨说道。
我去,还真是人老精、鬼老灵,这话圆的,滴水不漏啊。
“那宋判爷就轻信了?”我怨声道。
“那你说,还能怎么着?”柳月宁破天荒地,没有暴,继续道:“宋判爷已经尽力了,那水鬼确无害人,现在理都在龙王庙那边了,宋判爷再咬着不放,那事儿就大了。”
看样子是真没辙了,指望不上城隍庙那边了,我顿时整个人萎靡下去。
“你别丧气,阴间查不了,你们阳间可以继续查嘛。”柳月宁破天荒地居然宽慰起我来。
我这才敏感到她有如翻天覆地的变化。
“老大,你没事吧?”我弱弱地问道。
“我有什么事。”她语气莫名其妙。
“哦,没事就好。”我总不能跟个受虐狂一样,说出我的心声。
“我是想过一个办法,应该可以查,但老许有顾虑。”我于是将那晚的想法,跟柳月宁和盘托出。
柳月宁静静地听我说完,才发表意见,道:“他有顾虑,你没有,不就行了?”
我听出来她的意思,是要我瞒着老许单干。
“可这样,我不就担上风险了么。”我忧心道。
“哦,怕的话,那就不查了呗,地府里的冤案多得是,不缺这一桩。”柳月宁随意道,但话里行间,有点激我的意思。
不查了?我又回想到,自己身陷囹圄的那段日子。
有些事,总得要人去做的。
“妈的,干,凭什么不干,脑袋掉了碗大个疤,黄泉路上还有老大罩着嘛。”我义正言辞地同时,不忘给自己留条后路。
“你可想清楚了,事办得妥善的话,凡间的警察只要拿不到你的把柄,也绝不会去追你的责,可要是被三五局那帮人发现了什么端倪,那你可能就有大麻烦了。”柳月宁把牌面摊开了跟我说。
这话一说,我又有些萎了。
三五局的牛逼,柳月宁可没少给我灌输,它们要是给我跟小云使绊子,那估计萧都君来了也白给,更甭指望柳月宁这个喽啰能保我和小云了。
“所以,现场录像的镜头里,千万不能有小云,有你就够了。”柳月宁话中有话。
“我又不是鬼,哪能唬得了他?”我一副行不通的嘴脸。
“你就不会先让小云上,等吓得差不多了,再上监控,你取个巧,装扮下,自个再上?留个背影不就成了。”柳月宁说得好像挺简单的事。
“哪有那么容易。”我尖声道。
“没什么难的,你遭煞气那晚,不也差点弄死自个么。等小云用障眼法扮钱有善,把钱军吓崩溃了,跟你煞气乱窜的效果差不了多少。何况你本身修炼阴煞,到时运功凝煞,站到暗处,也照样能吓到人的。”柳月宁谆谆诱导。
“那时,钱军看你的背影,就跟你平时看蛇一样,那蛇也许压根就没看到你,你还不是照样吓得浑身打颤?这就是阴煞外放带给人的直观感觉。”
她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原来,我现在已经可以靠气质去吓人了。
虽然觉得实施起来肯定没说得这么容易,但我从头到尾捋一遍,还是有可行性的。
反正大不了事败,被钱军给扭送到派出所,告我个寻衅滋事嘛,也就在看守所待半个月就能出来了。
“行,就这么整。”我一拍手道。
“万事小心。”柳月宁今天还真是怪到家了,居然关心起我来了。
“哦”我本能地应声道,接着,她就挂线了。
一口唾沫一根钉,爷们说的话,落地就得生根。既然决定了要去做,那就顶风上。
我计划了整个半天,把小云拉到身边,嘱托他该如何如何。
其实扮鬼吓人这事,我给想复杂了。
小云本来就是个比厉鬼还恐怖的鬼,最多就是让他动点障眼法门,迷惑下钱军而已。
剩下的事,他本来就自带能吓死人的特效。
我只需要教他在吓人的时候,简单地说点台词就可以了。
比如“孽子,还我命来。”“孽子,我在下面好孤单啊。”诸如此类。
至于恐怖片里那些洗手池流血水,床底下鬼拍床,天花板上吊血脑壳的套路,小云应该比骨灰级影帝演得还好些。
我自个的戏份,才是重中之重。
柳月宁说我煞气外放,就能自带吓人特效。我有些不信,自个跑到镜子前,释放三层功力,仔细地瞧着镜子里的我。
脸变得更苍白了,并开始发青,眼中的瞳光,也急剧缩小,直到整个瞳孔,都变成黢黑。
毛细血管怦然膨胀,像一条条扭曲的蚯蚓,附着在我的脸上,手背,脖颈间。艳红的纹路,变成了青紫色。
浑身散发着,瘆人的气息。
就好像响尾蛇身上的皮纹,还有不经意间的吐信,直叫人从心底寒气直冒。
陡然间张开嘴,像是浸满墨汁的嘴里,看不到一点白。
我几乎要自个吓死自个了。
赶紧收了煞气,慢慢地,恢复如常。
到时,应该会有很好的效果。可我却暗自忧虑,刚才的一幕,让我很害怕,阴煞玄功未来到底会给我带来多大的变化。
万事俱备,谨慎起见,我打算多花个两三天预热一下。
先让小云每晚入到钱军的梦里,反复的骚扰,拨弄他本将要放松的神经。
而事实上,也确实奏效。钱军果然像他老婆说得,胆子特别小,而且就怕些神鬼叨叨的东西。
小云跟我说,钱军这两天,被他吓得,整个人都不敢睡觉了。每天就跪在他老爹遗像前拼命磕头。
不过他并没有崩溃,所以,嘴风依然很严。
等到第三天,我觉得时机到了,刘芳又出去私会王中远了,而钱小宇住校,所以,家里只有钱军一个人。
从网上买来好几个高清监控探头,自带夜视红外。
让小云安插在楼顶天台,各个角落,保证全方位无死角。我想把最重要的戏份,放在楼顶,主要是,特定情境,更能迷惑钱军,而且,天台上,也没什么光照,利于伪装。
我又让小云从钱家偷出一套钱有善生前穿的衣服。
幸运的是,钱有善的身高,与我相仿,只是比我浮肿不少,不过这个好解决,反正天冷,我多穿两件就是了。
一切,准备就绪。
午夜十二点,夜半鬼敲门。
如果,真凶就是钱军,那今晚,我就要真相大白。
如今的住宅小区,一楼都装了门禁卡,但密码大多是原始的,无非就是123456或者888888,所以,我很容易就进去了。
趁着夜色,摸上了钱家楼顶的天台。
找了个有点朦胧感的暗处,或隐或现,然后心里边,默记台词,静静蹲守。
这会儿,小云应该已经开始了。
“啊”我隐约听到钱军的惨呼,他肯定吓坏了。放在往常,动静闹大了,肯定会惊动左邻右舍。
这也是我提前预热三天的原因,前三天,钱军也鬼哭狼嚎过,邻居们早就厌烦狼来了的故事了。
所以,现在他哪怕叫的再大声,都没人再理他了。
当然,也不好出来指责他,谁让人家里刚死了亲爹呢。
动静又慢慢变小了,不出意外,现在钱军已经吓得神经崩溃,声嘶力竭了。
我站起身,背对着楼梯口,就站在钱有善出事的护栏处。
静静等待。
照计划,小云会把钱军引到楼顶,然后他再消失,剩下的,就是正菜了。
果然,我感觉到,背后出现了个人,急剧的喘气。
我现在,穿着钱有善的衣服,煞气外放。我完全能想象道,别人看到我的背影跟侧脸的惊悚。
“啊”钱军又是惊呼一声,以为我刚才,有意地,转了下头。他肯定能看到,我爬满青筋的侧脸。
那绝对是,最恐怖的鬼脸。
“咚”地一声,他好像是跪在地上了,膝盖应该很疼吧。
“爸啊,您饶了我吧,我求求你啦。”他近乎绝望的呼喊。
我尽量压低声音,出声的时候,咽喉中往外哈气,营造一种,幽冥鬼语的感觉。
“我饶了你又如何呢?阎罗王前一本账,早已记得清清楚楚,你又能跑得掉?”
“啊?真的都记下了?”
“哼,不做亏心事,何惧生死簿。十八层地狱,你该下最底层。”
这话一出,”咚咚”声,钱军疯了样地重重磕头。
哭喊道:“爹啊,你要救救我啊,我真的是鬼迷了心窍,我真的不想的啊。”
“我供你吃,供你穿,养你成人,还给你成家,你就这么恨我?恨到要杀了我?”
“爹啊,我该死啊,都怪刘芳,是她怂恿我的啊。”
“她要你杀自个亲爹,你都照办?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孝子啊。”
“爹啊,我炒股亏惨了,欠一屁股债,要账得都杀到家门口啦。我也是没办法啊。”
“所以,你就惦记上我那点保险了?”
“是我猪油蒙了心,是我错了啊。爹,你饶了我吧,帮我跟阎王爷说说情,求你啦,妈当年也饶过我啦。”
原来,钱军的母亲,果然也是钱军杀的。
“你个畜生啊,你妈她被你推下水,当了水鬼,进不了轮回,永世难得超生啊。”
“啊?我真的没想到这些啊,你们下面的事,我也不懂啊。”
“你说,推我下去的时候,你有没有一丁点的后悔?”
“我有啊,我真的后悔啊,我巴不得跟您一起下去的,可一想到小宇没了爸爸,多可怜啊。”
哼,居然想用自己儿子当保护伞。
“你后悔个屁,你推我一下,没弄死我,又推一下,这叫后悔?你是想要我死绝啊。”
“啊?”背后钱军的语气突然停顿了。
我只能接着道:“你啊什么?阎王爷的账本上,记得清清楚楚了,你推了我两下。”
背后突然沉寂了,连钱军的喘息声,都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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