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名：小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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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坦白讲，小医生对我的第一印象并不是太好。当然，这句话是有所保留的，我实在不想承认他对我往后的印象也不是太好。
大概是那天出门没看黄历，一大早坐公交到火车站，却因为火车晚点白白等了俩小时。马不停蹄赶到另一个城市，出站，走到站牌下，上公交，一气呵成。暗自嘚瑟时间卡得真准，结果一摸口袋，里面只装了四个字，空空如也。天知道我这么严谨的人，出门前计算了所有花销，怎么会少算了一块钱的公交费。司机师傅转过脸，从墨镜的边缝瞪着我，一双肉眼射出凶光。我讪笑着避开他的眼神，环视车厢，希望哪位共产主义接班人能接收到我的求救信号。三秒过后，离我最近的一位小哥好像出现掏钱动作，我紧盯着他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过他手里的一把零钱，感激涕零地道谢:“这怎么好意思呢，一块钱就够了，小哥你太客气啦，不然微信号告诉我我给你转账？”
小哥明显有些错愕，看了看我手里除去车费之外的一张十块，一张五块，两张一块，默默摆了摆手，“不用了。”
“这太不好意思了，不然手机号告诉我，支付宝转你也行啊！”
司机师傅一个刹车，我没站稳，一下晃到了小哥身上，而且好死不死正好踩在了人家的白色运动鞋上，这时小哥脸上的错愕已经变成了慌乱，脸色有红转黑的迹象，他急忙往后门走，“不用了，我到站了。”
“这么巧，我也到了。”
这句话小哥没听见，因为在他发现我跟在身后的时候，他明显加快了脚步，一直到进去医院大门，他终于发作了，大概是没见过我这么厚颜无耻又死缠烂打的人，憋了很久，语气不悦地问我:“你到底要干嘛？我都说不用还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都不知道矜持一些吗？”他越说脸越红，一直红到脖子，仿佛尴尬的是他自己而不是我，于是我的关注点顺着红色延伸，一直延伸到锁骨，不由在心里感叹:啧啧，这锁骨，真是精致又好看。
在资深颜控看来，好看的男生做什么都不过分，何况只是略微生气呢。他对我生气，我就回他个笑脸，嘻皮笑脸的那种笑脸:“我只是来医院照顾家人的，不用矜持啦。”
这回小哥是真的尴尬，脸红得像是能掐出血，我看着他急忙离开的背影，想起一个词，叫来日方长。
02
其实事后我有认真反思，那天实在是巧合，正好我没有一块钱，正好小哥在身边，正好没想起来微信可以直接转账不用加好友，又正好外婆住院，而小哥是那家医院的医生。总之就是诸多巧合加在一起，变成了女流氓公交上见色起意，套路清纯小医生联系方式不成，又一路穷追不舍，追到了人家的工作单位。
虽然后来我极力解释，但是整件事情怎么看怎么像刻意为之，小医生死活不相信，他刷刷刷写病历，头都不抬一下，“怕我不是要帮你付车费，所以先发制人抢走了全部零钱，请问这个‘巧合’怎么解释？”
“那我要转账给你，你为什么不要？”我有些心虚，原来他早看出来了我的小心思，这么聪明的人，往后可不好糊弄。
小医生抬手扶了扶眼镜，骨节分明的手指白皙修长，“因为……社会好公民害怕被你这样的女流氓纠缠不休。”
“周！时！青！”
他仗着腿长优势，在我动作没展开之前，站起来一个转身就出了门，临走时还不忘回头挑衅一笑，不，是魅惑一笑，白大褂被走廊的风带起来，飘逸得很好看。我的愤恨被小风一吹，跟泡沫似得散得渣都不剩。如果当时有镜子，我猜我的表情一定跟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看爱豆一样花痴。
03
在医院头几天过得还算舒心，外婆年纪大了，每年都会去医院住一段时间养养身体。她也是闲不住的性子，每天输完水就往外面跑，满医院晃着找人聊天，整层楼的病友都认识她。我挽着外婆的手臂，站在楼道里看墙上的照片，一眼就看见了小医生那两道又粗又黑气势十足的剑眉。手指戳着照片，提高音量介绍道：“外婆，这个人叫周时青，时间的时，青草的青。”
“什么？”
“周时青，是不是长得很帅？”
外婆慈祥地笑着，看了我一眼，目光又移到了我身后，“小伙是长得挺周正，就是不知道成家没有。”我顺着她的视线转过头，小医生英挺的身姿正往旁边的办公室去。匆匆一瞥，注意到他的耳朵红得有些突兀。按照步速计算，他大概是听完了我跟外婆的对话。
旁边有好事的病友忽然开口：“之前问过啦，没成家呢，还是单身。您家外孙女寻着婆家没？”
“还没呢，也是单身。”外婆径自坐下，开启群聊模式。长辈们只要一提起小辈的感情问题，就像打翻了话匣子，怎么聊都聊不完，怎么聊都不尽兴，而且参与人数也呈逐渐上升趋势。
我捏着手机，悄悄退回了病房，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下恐怕要坐实我是见色起意了。在我看来，背后骂人丑和背后夸人帅其实性质一样，都是比较流氓的行径。当面讲可能还显得心思单纯一些，但是背后讨论就仿佛是有什么不敢示人的龌龊心思。在小医生看来，初次见面我就已经是个不矜持的女孩子了，如今怕是既不矜持又不单纯。
想的多了就容易困，迷迷糊糊睡着之际，仿佛看到一件白大褂进来过病房，稍稍站了一会儿便走了。想着是哪个医生路过顺便看一下病号，也就没留意。
04
这一觉睡得不太安稳，醒来时，发现舅舅一家都来了医院，表情有些凝重。外婆坐在病床上，依然是慈祥的神态。我用眼神询问老妈，她低着头不说话。
跑去医生办公室，只有小医生一个人在，手上的片子我看不懂，但看得懂他的表情。他说外婆的常规检查中，有一项指标不正常，需要做进一步检查，但是……预测情况不大乐观。
那是第二次跟小医生对话，我情愿他误会我是故意来搭讪，用生气抑或厌烦的态度对我，也不想他一脸严肃地告诉我外婆情况不太好。
小医生看我要哭了，连忙说：“现在只是初步检查，也可能只是虚惊一场，医生需要排除所有隐患，放宽心，一切有我呢。”
最后五个字是停顿之后加上的，却是整句话里面最让我安心的部分。“一切有我呢”，多像一句甜腻的情话，可惜场合不对。
接下来的几天，每检查一项，就离确诊更近一步，心也跟着揪紧一点，可是迟迟没有结果。
对未知的等待是最消磨人意志的事。
他们去办公室找小医生，质问为什么还没有结果。小医生穿着那双已经洗干净的白色运动鞋，站着耐心解释。
其实我明白这些流程，好多病都不是一个检查就能确诊的，小医生的工作都在职责之内。但是我只能看着大家质问他，看着小医生努力用大家听得懂的普通词汇解释病情，因为我没有立场站出来帮他说话。我能理解医生的无奈，也能理解家人的煎熬，但是我不能选择站任何一方去跟另一方对立。
小医生也是那时候被叫起来的，一方面，他在舅舅宽大的体型面前实在显得势单力薄，另一方面，“小”字是对他年龄和资历的嘲讽。至于我为什么也跟着叫，无非是想将他区别于别的医生，就像只有亲密的人才能叫对方昵称。
离开办公室时，我走在最后，小医生看着我，手撑在桌子上，手背上的血管略微绷起，眼神有些受伤。
我知道他在怪我，怪我跟所有不理解医生的家属一样，也不理解他。可是我没办法告诉他，我不能在那种情况下抛弃家人。
这就是小医生对我印象不好的第三个原因，一个既不矜持又不单纯还是非不分的女孩子，怎么会讨人喜欢呢。
我猜我跟小医生这辈子都不可能了，想想还有些惆怅，但这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
05
所有检查做完时，日历又撕掉了好几页，外婆已经瘦了一圈。我挽着她瘦削的手臂，躺在她身边。深吸一口气，“外婆，医生说再住一段时间你就可以出院啦，他说是小毛病，之前只是检查不到位才耽误那么久。”我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谎，上扬的尾音装饰过了头，自己都觉得既虚假又矫情，外婆耳朵不大好，应该没听出来。
“外婆，等你好了我给你买好多好吃的！”
“外婆，等开学我就正式成为人民教师啦！”
外婆像哄小孩子一般，拉着我的手，笑呵呵地说好。
“我出去一下哦！”鞋子没穿好，踉跄着跑出去，只是怕多待一秒就会当着外婆的面哭出来，又没办法解释。我蹲在楼下的凉亭里，满脑子都是曾经和外婆相处的画面，一起包饺子，一起做饭，一起看电视，在老妈那里犯了错被外婆护在身后，我的半个童年里都是外婆。
眼泪掉在地上，吓得一队路过的蚂蚁绕了道。
黑色的手机屏幕上也沾了水，我赌气似地使劲擦，正好将一个打进来的陌生号码滑到了接听位置。
“程语，我是周时青。”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除了第一次见面，他的声音一直都很温和。
“你不是说有你吗，为什么不救我外婆？为什么以前都没事，这次突然就检查出肝癌晚期？为什么已经多处扩散？”
隔着手机，我才敢肆意宣泄情绪，像一只乖张的小兽，不分亲疏乱咬乱叫。明知道有些事谁都无能为力，我却不愿意接受结果。
小医生不说话，也不挂断，手机里传来轻微的喘息声，像是在爬楼梯。
“为什么……连你都治不好她……”身后有渐渐靠近的脚步声。
“程语……”他的手很宽厚，带着医生惯有的冰凉，放在肩膀上，像一支镇定剂，递过来的纸巾染上了一股让人想哭的消毒水味道。
“世界上很多事，很多人，不是你想留就留得住的。我见过太多生离死别，离不开，舍不得种种，可是医生不是神，不能救每一个人。因为迟早有一天要分别，所以才显得相聚难能可贵。”
我抬头看小医生，正好撞进他的眼睛里，他不自在地转过头，看着远方，耳朵尖开始泛红。
那天是在医院以来，跟小医生单独相处时间最久的一次，一直到太阳落山，星星一盏盏忽隐忽现，情绪才重新变得平静。总想待得久一点，这样回去外婆就看不出来我哭过。这是我给自己找的官方理由，而心底最自然的感情反馈是，我想借机跟小医生多待一会儿。
“谢谢你。”
他拍拍我的头，又恍然发觉举止太过亲昵，十分不矜持，于是故作姿态地说我的头发上有树叶。我假装没看穿，指着手机，“不愿意给我手机号码，却偷偷存了我的号？”
“那是你外婆找不到你，让我打电话找你的。”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找了很久吧？”
“这么明显的地方，一眼就看见了好吧。”
“你们医生还蛮敬业的嘛，除了负责病人，还要负责家属。”
小医生听出了我在揶揄他，红着脸不说话。
“你是不是……没有谈过恋爱？”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也许觉得大龄单身男青年被问这种问题比较尴尬吧，所以一路沉默到病房门口。
外婆看见我们一起，脸上的笑纹很深很深。
06
仔细想来，我见过的男孩子也不少，虽然恋爱没谈过几次，但是理论知识还是很丰富的，可这小医生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说他对我有好感吧，刚见面那会儿油盐不进，还可劲儿针对我。说他对我没好感吧，凉亭里一直陪我平复情绪，一言一行都带着些许暧昧。如果说这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从一开始的没感觉，到后来好感升级，那怎么着现在也该再升一下了吧？可是都过去五天了，他也没见任何动静。
我抱着手机瞎琢磨，冷不防收到一条好友添加请求，备注消息看的人一愣一愣的：“我不谈恋爱，是因为以前没遇见结婚对象。”
“所以现在遇见了？那恭喜啦。”
差点呸手机屏幕上，敢情这么些天不找我，是为了跟结婚对象谈恋爱？那你还加我好友干嘛？秀恩爱吗？
在心里鄙视了周时青一百八十遍，连带着给所有男性都贴上了不靠谱标签。
“因为我遇见了你。(另外，能不能点一下接受？)”
“没发现我还有红娘属性啊，周时青你真可以。”我气得牙根儿痒痒，手指在屏幕上点的啪啪响，再用力一点可能都要把屏幕戳个洞。
“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笨呢，我是说，你的七大姑八大姨已经把你许配给我了。”
什、什么操作？
“连我们八字都算过了。”
“家里情况都报备过了。”
所以，作为一名二十一世纪现代社会新女性，我被包办婚姻了？
“现在，我只想问，程语小姐，你想不想，或者愿不愿意，以结婚为目的，跟我谈一场往后余生的恋爱？(点接受再跟你讲详细情况)”
“你让我冷静一下。”直接关机。
“外婆，你是不是跟那个周医生说什么了？”
“只说了我中意他，多余的啥也没说哦。”外婆表情很无辜。
“就这些吗？”我将信将疑地看着外婆，她假装没听清这个问题，只和蔼地笑着。
“那，外婆你愿意我跟周医生在一起吗？”我忐忑地看着外婆，好像早恋被抓包的高中生，虽然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但是在长辈面前讲这些，还是有些不自在。
“愿意呀，那个小伙子挺好的，你们在一起，外婆很开心。”
于是，我毅然决然地舍弃小爱，成全大爱，为了让长辈开心，才勉强接受了小医生突如其来的表白，想想自己的形象还有点光辉伟大。
也是很久之后小医生才告诉我，外婆让他去找我那天，神神秘秘地告诉他，我从第一次见面就中意他，而且从八卦病友们的闲聊中，他已经大致了解了我的全部，包括性格特点，兴趣爱好，甚至恋爱经历。
然后，他在我抓狂之际，又展开了一波温柔情话攻势：其实，所有的巧合跟偶然，都是我们在一起的必然条件，你说是不是？
ps:一个写崩了的故事，说改一直改不动，就先放这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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