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芦苇(30)

作者: 吴偶 | 来源:发表于2018-05-18 09:51 被阅读77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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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无眠的李家人,在邱月香断断续续的哭声中度过。“明天再跟她说。三十五万,我们能拿得出的钱都给她。还是不行,就只能把她娶过来。”
    “你说什么,妈?”
    “娶她!娶她!你说还能怎么办?”
    “周舟怎么办呢?妈?”
    “那你说怎么办?周舟和儿子,你自己选,自己定。”
    “作孽欸!当初我就反对,想的什么馊主意。”李竹根说着,剧烈咳嗽起来。
    “又是马后炮!从来没见你反对,也没见你想到办法。要你说怎么办?让李家无后?不然也是让儿子离婚,娶个能生的啊?!”
    “别说了,都不要说了。”李乐捂住脸,肩膀抽动,隐约可闻呜呜的声音。
    李家的灯亮了一夜,女人看着李家的灯亮了一夜。她一刻眼都没闭过。当彻夜未眠的双方再次聚到一起,重复着昨天的交谈流程,毫无进展的时候,邱月香开口了:“你有对象吗?”
    “不能生,离了。”
    “你娘家人呢?”
    “父母早亡,还有个姐姐。”
    “老家哪里?”
    “贵阳。”
    “要么你也别走了,留下来,一起照顾儿子。”
    女人就这样留了下来,住在他们唯一的一间客房里。他们说好,女人对外要说自己是租客,不能提及自己是李后望亲生母亲的事。李后望从熟悉的邱月香,到熟悉的周芦苇,现在与女人重新建立关系。周芦苇花了小半年时间才让李后望和自己形影不离,女人几天就做到了。她抱李后望在怀里,大脸贴小脸,逗得他笑个不止。大家谁都没说,但心里都清楚:真的是亲妈才独有的亲近。
    女人的心思都在李后望的身上,吃喝拉撒睡都不再需要其他人。李乐和她一起和孩子玩的时候,周芦苇头一回尝到了嫉妒的滋味。但她没有抗议什么,李乐还是在自己房里睡觉,他和女人规规矩矩的,除了是孩子的亲生父母之外,再没有新添的关系。虽然她发现女人看向李乐的眼光慢慢变得不一样,起初是看普通男人的眼神,后来是看“孩子他爸”的眼神,现在是看丈夫的眼神。而且那眼神比自己看李乐更加深情,这让周芦苇心慌无措。她养成抱着李乐睡觉的习惯,刚开始李乐觉得亲密,渐渐地也有些腻烦。“这样很影响睡眠质量啊!”李乐拒绝再被抱着睡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周芦苇愈来愈觉得自己的生活除了李乐,就没有什么可拥有的。
    到某天晚上,李乐十点多才从女人的房间出来,周芦苇发火了:“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阿望睡晚了,阿雨去洗了个澡,晚了一点,怎么了?”
    “你也在那里洗澡了?”
    “想什么呢?”
    “那你整理裤腰带干什么?”
    “别瞎想啊。”
    “你还没说为什么呢!”
    “你要说什么啊,我不是都跟你说明白了吗?我上了个厕所,不行吗?”
    “就这么几步路为什么不回来上厕所?脱了裤子就上了个厕所?你觉得我会信吗?”
    “不可理喻。”李乐进了洗手间,砰的一声,门要裂开。
    “刚上完厕所,回来又上厕所。你让我怎么相信,让我怎么信。”周芦苇哭得像个孩子,唯一会安慰她的李乐说了一句“别乱想”,就再没说其他的话。
    周芦苇的行为在李家人眼里越发反常。早上,李乐上班前,她会当着大家的面狠狠地亲上一口,夸张地挥着手告别。下午,临近李乐回家的日子,她会第一时间迎上去,挽着手一起上楼。“以后不要这样了。”一天,周芦苇凑上脸去的时候,李乐闪开了。他走了,“路上小心!”女人最后一个和他告别。“周啊,你现在身体好了,找个工作吧。家里这么多人闲着,不是个事儿。”邱月香说。她的身体大不如从前,整日坐卧,少有行走的时候。“家里的事交给阿雨吧。”邱月香喜欢把事交给女人,她从小做活,手脚麻利老练。
    这天晚上,周芦苇想听听李乐的意见,早早洗完澡躺在床上。一个天花板看成两个,李乐也没有回屋。她没看几点,只在心里“咔嗒、咔嗒”和床头柜上的闹钟一起走着。两点多,李乐轻手轻脚地摸回床上,反身躺下。
    “怎么不睡到天亮。”周芦苇闭着眼睛说。
    李乐差点滚下床:“还没睡。”
    周芦苇不再说话,李乐也没有解释。
    天又亮了。
    梅雨时节,细雨纷纷。悬铃木任性伸展的枝桠上长出茂密的叶啊。果球在毛絮飘扬的季节落尽,那木屑似的果毛再也不会见缝积攒,一不小心就飞起沾到行人的裤腿上。这个季节,租在一层的住户,尤其北向的难免有抱怨,终年不见阳光,家具不觉间霉出斑,衣服湿漉黏臭,墙面好像也冒着汗。这天,一楼的其中一个住户找到阿雨,说:“我租房子的时候,你们没跟我说会这样,只说照不到太阳。”
    阿雨笑着说:“一看你就是北方人无疑了,南方人都知道这个季节不好受。我给你弄个干燥器,好不好?然后给你房间灭灭虫,会舒服很多的。”说完,拍拍这个正在毕业实习期的大学生的肩头。一甩头,冲里屋喊:“邱姨,干燥器——”“周舟,灭虫——”
    周芦苇正用吹风机烘衣服,说:“我有事呢。”
    阿雨微微歪着头,说:“哦——好,那我去吧。”
    “让你去,你就去一下嘛。顺便给其他两户也拿一点。”邱月香卧在躺椅上,轻轻摇晃,“在家里待着总要多做一点事的。阿雨就勤快很多。”
    周芦苇呼的把风开到最大一档,袖口一鼓风,马上立成一个圆柱筒。
    几天来,李乐和她冷战,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这天下班,李乐比往常要晚一些,周芦苇倚着二楼平台的栏杆,漫无目标地看着街上来往的车辆人群。恍惚间,好像看到陈正跨进门来,再一看,是李乐。她没有招呼,静静地看他合上雨伞,抖抖水,靠在门边。他要上来了,周芦苇捋了捋额角的头发。就在他抬腿上楼时,阿雨突然冒出来,用干毛巾往李乐头上抹了一把,然后再擦擦脖子。两人很自然地一块儿上楼了。周芦苇眼角一酸,迅速退回自己的房间。
    她没吃晚饭,在梳妆台前呆坐着。打开手机通讯录,一页页翻,号码不少,经常联系的并没有几个。“陈叔”,许是工作在忙,最近没有发消息来问候情况。如果他问起近况,她不知道能不能说出“很好”两个字。“付建国”,她一直保留着他的号码,但她换了号码,没有告诉他。不知他的曙光,他和妻子怎么样了。“柳姨”,正在各地游玩,前段时间她卖掉房子,打算旅游回来就住到养老院去。“小武”,她给他建了一个条目,号码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间。她记不确切和小武认识的那一天是几月几日了。放下手机,翻开钱包。钱包是刚买的,特地选了宽口多层的大钱包,父亲的照片、和父亲,还有和周念的合影插在夹层里。照片里的周芦苇有藏不住的稚气,她对照镜子里的自己,皮肤发黄,外眼角失了弹性,苦笑起来。
    响起敲门声,然后是阿雨的声音:“周舟,吃饭啦!”周芦苇皱皱眉头,听起来像是女主人叫客人用餐的感觉,她回了一句:“我不吃。你们吃吧。”脚步声远去,嗒嗒嗒下楼。每个人的脚步声不一样,阿雨的总是轻快,像小马奔跑;李乐的沉稳有力,脚跟着地,压上整个脚掌;邱月香轻轻的,习惯用脚尖,不仔细听,不容易发觉;李竹根的就好认了,踏声最响,拖得最长的就是他了。自己的脚步声,周芦苇也琢磨过,她的脚步比李乐轻,比阿雨慢。每个晚饭后的夜晚,她开始用耳朵去听这个世界。从脚步声开始,到他们的声音,从室内到室外,她听到许多琐碎,想象出很多故事。她是这样打发孤独,即使如此,她也没有想过给陈正发短信说:我想回家。
    房门突然开了,李乐走进来。她慌忙藏起钱包,心想该回答“肚子不太饿”,还是“没心情吃饭”,但李乐没有问什么。他洗漱完,坐上床,把被子掀到另外一边,撩起衣服,露出半个肚皮,准备睡了。“电风扇可以拿出来了。热死了。”
    “好,我明天收拾出来洗一洗。”周芦苇侧身向着李乐,小声地叫,“李乐,李乐。”刚结婚的时候,李乐生气了,她就是这样像只撒娇的小鸟啄啄,“李乐、李乐”地一直叫。
    “什么事情?”李乐不像以前,“什么事呀——”拖着长长的语气词,软软的尾音。
    “最近觉得挺累的,每天事情很多。”
    “累的时候就多休息。”
    “妈说,我可以考虑工作,但家里这么多活,阿雨一个人忙不过来。”
    李乐从鼻子里叹着粗气,好半天才说:“现在家里就我赚钱。总有一天要吃空。”
    “阿雨……她自己有钱吧。”
    “什么她啊他的,阿望不一样是要花钱。”
    “李乐。”这一声叫唤透尽悲凉,惹得李乐睁眼看了看她。“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没有。”
    “以前你对我不是这样的。”
    “不要想太多了。哪里有那么多不变的东西。”
    “你还说没有讨厌我?”
    “你再这样,很难叫人喜欢的。”
    “因为喜欢上阿雨了是吗?”
    李乐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喜欢她就直说,想和她在一起就直说。反正我不会生,已经没有资格做李家的媳妇。”
    “说什么呢?”
    “我不会生,真是一个女人的耻辱。我的肚子连一个小婴孩都容不下。我连自己都嫌弃。”
    “不要再说了。”
    “你们不想要我,可以早点跟我说,我可以走开的。为什么要骗我说领养?领养自己的亲生儿子,真的很有趣呢。我以前不觉得孩子这么重要。现在不得不承认,没有孩子的夫妻,真的随时都可以分散。”
    “说这些什么意思,你想分开吗?”
    “是你想分开。”
    “我想分开,何必等到今天?”
    “你不想分开,又何必折磨我?我是你的妻子,你却去她那里过夜。难道你还把她当坐台小姐吗?”
    “她不是坐台小姐!”
    “哦,那是红颜知己?”
    “她是孩子的妈妈。”
    “一切不都清楚了吗?你是孩子的爸爸,她是妈妈,你们才是一家人。”
    “这是两回事,不要吵了。”
    “李乐,我从没想过离开你。是你正在离开我。”
    “那我能怎么做?”
    “她就这样一直在这里了吗?”
    “阿雨不在这里,孩子也就不在了。”
    “你觉得,她愿意一直无名无份地待在这里吗?”
    “因为孩子,她会的。”
    “不会的!你们的感情会越来越深,我赶都赶不上。孩子会把你们绑在一起,把我排除在外。你也把我排掉,把她算在你的一家三口里面。慢慢地,你就觉得我一点也不要紧,完全就是个外人了。不,我已经是外人了。”
    “周,不管你信不信,我跟她就有过那么一次,就那一次,她跟我说怀孕了。我不是故意要骗你。可很多时候,你走着走着,就到另一条路上去了。”
    “所以,离原来的路就越来越远了。你忘了,我在原来的路上。”
    “你不能陪我一起走吗?”
    “你真的需要我吗?”
    谁都没再说话。李乐半蜷着身子,周芦苇坐在他的脚边,任由眼泪爬满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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