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不到六点天就黑下来了。我每天都规定从家里六点出发，到人民广场参加健走队组织的一小时健走。
从家出来，走出小区，一拐弯，就看见前面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晃晃悠悠，手里拎着一个朔料袋，里面装着馒头和剩菜，不用说这又是从老妈家吃完了，剩下的饭菜打包明天早上吃。
这走路晃晃悠悠的就是韩老大。今年五十六岁了。在他七岁那年，他妈就有病去世了，他爸韩铁柱后来又给他找了个后妈，我们都叫她韩婶。
韩婶是离婚的，没有孩子。人长得一般，但好打扮，怎么年轻怎么打扮，说话快言快嘴。来到韩家后又生了俩小子。韩老二，韩老三。
这个韩老大生来就老实，还有点木讷，人也长得瘦。人都说有后妈，就有后爸。
韩铁柱可是我们厂有名的能说会道的，人送外号“韩铁嘴”。按现在的话说，可以叫厂里的一嘴。
一提起韩铁嘴，没人不知道的。他比厂长都有名。要不是他那嘴到处说，不知道啥时得罪了谁，可能还能升再大一点的官。
他当时也是我们的队长。脾气也挺倔，说一不二，你若有意见，他比你话多，条条是道，让你无言。他的做派多少让人有些发怵。
韩铁嘴这个外号对他来说名副其实。他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厂里有点啥消息，马上就会给编出一段顺口溜来，合辙押韵，人们听完都大笑不止，连连举起大拇指。
韩铁嘴会说也会哄媳妇，韩老大也老实，在这个家里，这个后妈让干啥就干啥，啥事都让着俩弟弟，从来不争不抢，有事多少有老爸挡着，日子也就过来了，慢慢地长大了。
韩老大初中毕业就上了班，由于没有技术，人也有些蠢笨，他老爸就给他在供暖车间找了一个轻巧的工作，烧锅炉，就是上上煤，看看压力表。
韩老大在二十五六岁那年，也成了1米78的大小伙子。长得清瘦，还带了一副眼镜，依然老实，木讷，不爱说话。
自己老实当然不会找对象。由韩铁嘴张落把一个外厂的一个叫陈娟的调到自己的手下，在办公室当出纳，那时在办公室上班也是让人挺羡慕的。
我们给陈娟叫娟姐，娟姐那时看韩老大个子不矮，人也老实，再说老公公也有点权利，所以不长时间就和韩老大结婚了。在家里韩老大一如既往的老实，家里的大事小情凡事娟姐说了算。
有时娟姐仗着老公公的权利，有点仗势欺人，啥事都得她先来，办公室的人都得让着她点。
一年后，韩老大和娟姐的女儿出生了，小家伙聪明可爱。按理说日子也这样过得挺好，可是过着过着就出岔了。
这个娟姐和队里的一个叫胡志胜走的挺近乎。这个胡志胜有点文才，经常写点什么，在厂报上经常发表一些小文章。人也热情，也愿意帮助人，我们有些干不来的小事都会喊他，他都会帮你解决了，所以我们大家对胡大哥印象也挺好。
娟姐和胡志胜俩家住的地方也近，大概娟姐挺仰慕他。经常给他带点好吃的，娟姐有个大事小情也找他帮忙。
一来二去俩人就有点忘乎所以了，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和议论了。
有一回韩铁嘴上儿子家看孙女，韩老大没在家，胡志胜穿着秋裤从娟姐家出来，娟姐连忙说，家里的水管突然坏了让胡大哥来修一下。韩铁嘴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可系了一个疙瘩，作了梗。（这件事我们怎么知道的，都是他之后骂人骂出来的）以后对胡志胜说话都含沙射影的。
还有一次娟姐和胡志胜俩人在工人休息室用一个水盆泡脚，被韩铁嘴一推门看见了，这下可坏啦，不得了了。
你想啊，韩铁嘴是啥人啊，在自己手下，儿媳妇出了这等丑事，这老脸往哪搁啊，那么精明的人能吃这种亏吗？再加上他在儿子家看到的，儿子老实，还有他爹啊，他爹可不是吃素的。
于是冲着俩人开骂，什么真他妈的给脸不要脸，什么难听骂什么，当时也不管多少工人在那看着，自己也气的脸红脖子粗。谁上前劝骂谁，真的像疯了一样，娟姐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本想韩铁嘴出出气就行了，可是没完没了，他在班上的大铁门上把俩人丑事写成了段子。每个人都得从大铁门进来，都看见了。大概心里窝囊，中午喝了酒，又开骂，把胡志胜的寡妇妈都给骂到了，上到十八辈祖宗。
胡志胜没法上班了，辞职不干了。娟姐本想孩子小，忍忍过去了，可是韩铁嘴出不来这口气，怂恿韩老大离婚，口风放了出来。是想告诉人们，韩老大不是怂的。
其实韩铁嘴拿离婚是来吓唬吓唬娟姐，让她通过这件事收敛些，对他儿子好点。他那么精明个人，知道他那个儿子离婚以后也不会好找。就想在人们面前找回点面子。
别看韩老大那么老实，骨子里也挺倔。有老爸撑腰，胆子也大了起来。回家也喝上酒了，和娟姐大吼大叫口口声声要离婚。
娟姐平时在家也威武惯了，一看韩老大这个架势是平时从来没有过的。娟姐也不服气，再加上老公公那怒骂，想想以后日子也不能好过那去。离就离，谁怕谁。于是离婚就提到日程上来了。
韩铁嘴看到娟姐真的动了真格，有所缓和，逢人就讲，我也不是非让他俩离婚。可是韩老大不懂，依旧喝酒耍疯，娟姐于是就上法院提出了离婚。
韩铁嘴一看挽回无望，就想留住孙女。那年孩子三岁。那孩子从小就聪明。爷爷说让她跟着爸爸，她就答应好好的。可是法院问时，她说跟妈妈。于是孩子就判给了娟姐，和娟姐一起生活。
韩老大自离婚后，由于自己不会做饭，于是就上老爸家吃饭，吃完饭带回点东西留给早上吃。工资上交，只留给他一些零花钱。
娟姐打离婚，韩铁嘴就把她从办公室调出，排到下面干活去了。那时我们队里的工人干的活又脏又累。娟姐哪干过这活，每天还要受韩铁嘴讥讽，干了几天就不干了，也辞职了回家了。
搬回了娘家，也在外面干了好多的活。和娘家人一起把孩子抚养成人。孩子也争气，学习好考上了重点大学，毕业后上了政府部门，当上了公务员。如今成了亲，也有了女儿，娟姐就帮忙带外孙女。
再说韩老大离婚后，从老爸家吃完喝完，回家还喝，那点零花钱都用来买酒了。贵的买不起，就买便宜的喝，喝的整天离了歪斜，本来就从小营养不良，喝着喝着就喝出毛病来了。
不知道是啥病，后来看到他，头不停的晃，越来越晃的厉害。韩铁嘴不让他喝酒，不知是岁数大了，胆子也越发大了，还是破罐破摔。不听劝，也敢和他老爸顶嘴。你喝得，我为啥喝不得？
于是越劝越喝，越喝越晃，越晃越喝。这不在韩铁嘴吊唁会上都站不起来了，韩老二，韩老三站在他旁边。他坐在板凳上直勾勾在那晃头。那越来瘦的身板佝偻着，让人看着可伶。
后来韩老三说，韩老大都喝得那样，上楼都扶着楼梯一步一步的上楼，进家还要喝，老爸本来就脑血栓了，一气之下，摔了一跤，三天后就去世了。
韩老三说老大除了交工资，啥也不干，也不会说好听的，还挺倔，总之没有可取的地方。
韩老大五十那年办了病退，因为头晃的厉害，也干不了啥活，于是就在家呆了起来，虽然他也知道这一家里就他不是亲生的，也不太受待见，可工资照交，就还可以在这里吃饭，吃现成的，就可以拿回饭菜回家依旧喝酒。
韩老大这一离婚就快三十年了。这三十年里，人生因该有的都应该有了，女儿长大了，女儿有女儿了，本该儿孙绕膝，享天伦之乐的时候，可韩老大什么也没有。
韩老大自打离婚也没给过女儿抚养费，女儿三岁离开了他，那时什么也不懂，自然不亲。长大了可能看过一回俩回他爸，有了外孙女不知道让韩老大看过没有。
韩老大有的只是这快三十年的光景里，那三十多平的小屋里，满满的酒气。和那借酒消愁沧桑的脸，还有那不停摇晃的头。
都说人生很短暂，快乐就觉的时光过的快。韩老大咋想的呢，他觉得时间过得快慢呢，或是他那被摇晃的头混沌了，说不出快慢了？无从知道。
想到这里，抬头看看，那晃晃摇摇的身影慢慢的消失在茫茫黑夜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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