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不了的崇明岛

做了一夜的高考题，道道不会。急的要命，明知道这是个梦境，但是却困于其中，挣扎着醒不过来。

每当脑袋里盘桓着重要事情之时，我就会梦见考场，复杂的三角函数、抛物线和双曲线，我的软肋和命门。高考清北都差几分，数学一门被扣了几十分。但是模拟考的时候，我通常及格线都考不到。因此，梦见的永远是数学卷子。

考场上梦见了成年后的F同学，他走过来说：“我把家里公司卖了，我们去崇明岛买个靠海的房子。”

F是我12岁就很喜欢的男孩子，成绩和教养都很好。那时喜欢，就是单纯的喜欢。喜欢坐在他的后面戳他背，喜欢晨跑的时候故意超过他。联欢晚会，他是唐僧、我是孙悟空，演了一个环保主题的小品，呼吁重视绿化抵御沙尘暴。

成年以后，沙僧去上海做飞机地面指挥，八戒成了土豪工头（标准说法叫“项目总工“什么的），现定居安徽。我去了小镇做纺织。

而F，不在了。

2016年，我回老家一趟，他带我看他家的工厂。才知道原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他跟我聊过往，他的留学时光、曾经遇到过的女孩子…很多他父母都不知道的小秘密。

他好像还是那个12岁的少年，而我已不是12岁的少女呢。我们分头走过了各自的艰难人生。

他把上海的房子和户口整齐摆在我面前，以及一张已经签约的婚纱拍摄单，说“我们去拍吧？日后我的，都是你的。我，都听你的。”

我笑他傻。笑着笑着就哭了。他有点慌，问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我说不是，是我想起了12岁的时候，一次排位置我坐你旁边，特别高兴。然后过了那么多年，感觉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说：世事复杂，生而为人、责任太重。

他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日子呢？

我说：我想择一处山腰开个客栈，庭前有花、院里有树。听南来北往客、讲天南地北事。我就斜倚酒缸，做个风情万种的老板娘。

他说：好，那就这样。我们去崇明岛。种花种树、养猫养狗。

我又笑他傻。在我们这个年龄，怎么可以就归隐江湖呢？不应该奋斗吗？

他很奇怪：可是你奋斗不也是为了归隐吗？我们可以不用奋斗的。

是的，我是个矛盾体。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以前是、现在也是。

想不明白，我便离开了，去异乡继续颠沛流离。

过了两年他要结婚了。F父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在哪里、最近生活怎么样？

其实我彼时状态极差。但是我只是说“都挺好的呢！”

随后F结婚了。然后走得猝不及防。

得知消息是同学群，故乡同学发布他次日即将入土为安的消息。鼓足勇气给F父打了个电话，那位优秀的高知分子和企业家，声音疲惫苍老，第一句话是：“浩珍，你现在哪里啊？”

是啊，我在哪里啊？

我没在花团锦簇的客栈、没在海浪声声的崇明，我活在一个繁忙、焦躁、野心勃勃地区，围绕着形形色色的人，有优秀的企业家、也有很糟糕的人。

这个地区令人烦躁又兴奋，危险又充满魅力。

那个12岁成绩优异的乖巧男孩、那个12岁就给报刊写文章的小姑娘，终究被埋葬在抵达不了的崇明岛。

是啊，世事复杂，生而为人、责任太重。

但生活本身就是自己选择、自己承负。

F说他喜欢我乐观勇敢的天性，然而我爱笑也爱哭。被眷顾或被伤害，都是生活本真的样子。

人间正道是沧桑。F同学，我总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间节点里，怀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