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阱

作者: 忧止无涯 | 来源:发表于2018-04-17 21:40 被阅读26次

                            (一)

    他一无所有了,是的,他再也不能否认这一点。

    这一天却恰如他的心情一般,电闪雷鸣,暴雨倾盆。乌云密布,这有如夜晚一般的天空,他在天地间流浪,幸运地是,不久之前,他出门还记得带了把伞。

    然而这并没有多大用处,才不一会儿就倾盆大雨,后背已全部湿透了,他是那样的瘦弱,以至于从背后看起来,他的衣服是湿淋淋地挂在他身上。黑色的衣服被雨水加深色彩,使得他看起来愈加落魄。

    天地间一片灰蒙,除了红绿灯在闪烁,似乎再没有别的色彩。车水马龙,人流匆匆,这些没有感情的动态场景,像默片一样在他的眼前跳动。

    陷阱

    是了,这是多么平常的一幕幕!而他本将在未来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游荡在其中,像每个路人一样。可是,他的生活彻底破败了,像花朵凋谢那样不可挽回。妻子意外难产,一尸两命,房车都贴进去了,生意却再无盈利的转向……这些天来,他都在等,等一个爱人曾说的奇迹。

    麻木前行着,在雨中,他像一只飞不起来的飞鸟,又好像个无助的孩子,雨声渐大,稀哗间,似一声声迷茫的叹息。压抑着,这些天如行尸走肉,而他悄无声息,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是不会哭泣的,这是他身为一个男人自成长以来的原则。他知道这很不通人情,但他的习惯让他对一切都隐忍着,他不需要发泄,他很忙,他需要的是改变现状的勇气,而这,总是来的太晚。

    他感到有点冷了,然而他并不准备停下,看似漫无目的地,这条路是没有尽头的。他今早忽然决定只身走路去墓地,在他看来,从他认识她起,去见她的路上就总是意外重重的,这次也不能例外。所以,他想要亲自走去见她,哪怕只是冷冰冰的墓碑。早在他出门的那一刻,他就有了一种预感,在时间流逝之前,这一切就结束了。

                                (二)

    走着走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也没停下注意时间。他有点累了,而他此时一身狼狈,鞋面与裤腿上尽是水渍与泥点,看起来还有蔓延趋势。他也不愿进入店面,就只干脆停在一超市门口,他抬头望天,虽然他了无牵挂,呼吸着,却并没有自由的空气。停顿了几秒,他便注意到了身旁那个女子:她看起来二十多岁,比他年轻多了,她几乎全副武装,一手提着菜,腰间系着一个大兜,兜里是个还在冒奶泡的婴儿,让人不得不钦佩。这场面让他不禁难受起来,如果他的爱人还在的话,他们的孩子也有这般大了吧,不过如果他还拥有那样完满的家庭,他一定会好好疼惜她,绝不会舍得让她抱着孩子出门买菜。这样想着,他又感觉自己幸福起来了,仿佛他已经那么做了一般。他用余光打量着那位母亲,衣着朴素而陈旧,不过看起来还是他最落魄。他猜想着她是个任劳任怨的单身母亲,她可能就住在附近,因此她干脆等雨停走路回去。她手上既没有戒指,身边也没有帮她提袋子的人,抱着孩子又提着物品,此刻她气喘吁吁,而外边雨还没停,她神色懊恼,仿佛后悔出门,怨自己没有带伞。为这,他偷偷看着她的眼神不免带上了同情与怜爱。此时二人都停在门口等雨停,还外加一个抱在手里的孩子。他暗自目测两人的距离,不多不少,一两米的距离,他偷偷揣测,会不会有人把他们当做一家三口,一想到这一幕,他的思绪就飘远了,他的眼神涣散,仿佛他的身旁就是他的爱人,还有他未出生的孩子。忽的,孩子忽然哭闹起来,一声声哭啼乍起,他原本觉得静缪神圣的氛围瞬间就变得充满了人间烟火。那女子快速地将袋子放在脚边,一手拖住孩子,一手开始哄。

    “哦……乖哦,宝宝不哭不哭……妈妈回去给你玩具”,孩子听不懂话语,女子自顾自地轻拍孩子的背,抚慰着孩子,紧接着他听到“啵啵”的声音,她在孩子的脸上亲了两下,“宝宝真的不哭了丫……好乖好乖啊,给你奖励亲亲,么么!”

    在旁边暗自听到这里的他,不禁露出一种极为纯真的笑容,他心想,“她真是一个好女人”,而他此刻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如今情绪的异样。在他想来这是一个可爱的女人,其次,她像每个一个温柔的妈妈一样,那样美丽。

    这时候,他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像一道霞光忽然迸射进他的意识里,百花齐放一般耀眼的生机。很多年前对生活的执着要求似乎早已经散尽, 他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地肯定过要去做某件事。他要去认识她!是的,他要帮她!这种念头太过强烈,仿佛生怕错过了此刻,以至于他没有多少犹豫,便上前去和她搭话了。

    “那个……你好,或许你需要一把伞吗?”他小心翼翼地问,眼睛一眼不眨地看着那年轻女子,专注而认真。

    事实上,他是有小心思的,他明知道她有伞也难行,只因雨大她抱着孩子又提着袋子,这不过是他迂回的一个发问罢了。

    她似乎很惊讶,对于他忽然的询问,但很快她就近乎条件反射地回答他了,“不用了,谢谢。”

    很明显,他并没有死心,仿佛她刚刚的拒绝不是对他说的似的,他向前走下一级楼梯,撑开伞,转眼间,他暴露在大雨中,天空如墨,方才他眼里的一切死寂都变得鲜活起来。他转头,撑着伞微微倾下身子,他看向那女子,眼神向她示意。他的动作那样利落而他的内心却纠结着,他犹豫着,但还是开口了,小声地,近乎别扭地:

    “我……我并不是坏人……”

    为这,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语,她竟有一刻愣神。这样一个青年人,却又如同稚子一般的语气,意外安抚她的心,或许是母性作怪,或许是她魔怔了,她不再那么警惕他,但也仅限于此。

    就这样,她迈出了那一步,她抱着孩子手里还提着袋子,缓缓地,踏下了阶梯,走进了他的雨伞里。那一刻,他只感觉这些年来他从来都没有这么纯正的快乐过,为一份陌生人些许的信任。她走进了他的包围圈里,周围灰蒙蒙的一切都变得鲜艳夺目起来,近乎自然地,他换手撑伞,伸出左手去接她的袋子,就算这样大幅度的动作,伞还是大部分倾向那对母子。

    “不介意我……提袋子吧?”,高瘦的身材使得他不得不低头侧目与她对视,他的心跳动地有点快,这是他此刻脑中蹦出的第一个念头。

    “谢谢你,”声音轻轻柔柔地,就像她看起来那样。他从她手中接过了袋子,不经意的过程中,他的手指触碰到了她的手,不同于同龄女子的柔滑,她的手已经有点粗糙了,几根青筋暴起,布满她白皙的手背。

    一路无话。他的内心却澎湃着,对着她这样一个陌生人,他却似乎有许多话想要诉说,可是,太多了,多到他根本无从开口。于是,便静默着,二人一路没有交谈,他的眼神飘忽着,一会儿看向大街,一会儿迷失在朦胧细雨中。他陶醉在其中,他多希望这一路再漫长点!偶尔他的目光瞥向她怀里的孩子,他是那么的弱小,一双眼睛像极了他的母亲,睁得大大的,清澈见底,脸上嘟嘟的,惹人怜爱。他多想抱抱他,他还从没抱过这么小的孩子呢!不过他知他不会开这个口,他可不想被她当做坏人或人贩子来提防,所以他也只能看看他。这边是边远郊区,渐渐的,马路变窄,他们一路经过小巷,在某个岔路口的时候,他纷飞的思绪被她的声音打断:

    “谢谢你,我还有几步就到了,不麻烦你了。”

    他低头看向她,这是他第一次长时间直视她,她的眼睛澄澈,在他的预想里,这样一位操劳的年轻母亲,就算不像他这般颓唐与迷茫,她的眼睛里也应该是充满疲惫与苦涩的。然而,出乎他意料的,那双眼睛正视着他,没有一丝不安与怯场,相反,落落大方的,她真诚地感谢他,似乎并不害怕他是坏人。为这他揣测出来的信任,他又心暖了不少。

    正如他所想的那样,这条路虽窄却不偏僻,其中也算人来人往,她就住在附近的廉租房里,然而那些许的信任,并不足以打消她的警惕心支撑她默许一个陌生人知道她的住址,因此,在还有一小段路的时候,她停住了,转过身子,向他道谢。

    这一路,大雨也渐渐停歇,此刻也只剩下毛毛细雨,三两路人甚至没有撑伞直接步行在街上。天色渐渐明朗,由暗淡变得亮堂起来,在这小巷分叉口,又如江南水乡,朦胧意境,她站在他身侧,对着他的肩膀,他没有来由的想到了雨巷,那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不同的是,在他眼中,她该是像兰花那般清雅,随遇而安,人言不畏。他转过身子,这下子他们的距离就变得更近了,空气中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暧昧感,此刻他心里有点凉,他知道,这场邂逅该结束了,像它从未发生过一样。

    听了她那话,他抬头装作打量天气如何,内心实则忐忑不安,似乎不知如何开口,开口结束这段相遇。只不过一会,他就平静下来,他自认为自己快老了,此刻却像个毛头小子一般青涩,不知如何处事,他将这一切都归于是他落魄了心境变化了的缘故。

    “你还抱着孩子,雨虽然不大但还是会淋湿的,孩子感冒生病了可不好。”

    他这样说着,果真她的脸色也变得有点纠结,似乎是不愿意令她困扰,他这样一个陌生人今儿自来熟的行为,估计等她回到家回想起来会吓到她吧。他没多犹豫就径自将袋子挂在伞柄上,这时他有点庆幸他出门带的是这类老式伞了。然后他把伞柄塞到她手上,装作无意地扫了一眼她腰上的裹布,看样子系紧了,这下他便安心了。

    他还没有那个自信去挑战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的防范心,虽然他很想送她到家,心疼她一人抱着孩子又撑伞,但也总比惹人警惕的好,因此,他没有再坚持送她。

    将伞递到她手心,此刻他整个人都暴露在天空底下,与雨来了个亲密接触。

    她为他这样的动作有点愣神,似乎不懂一个陌生人为何要对她这样关照,只一会她反应过来,便急急开口:“真的很谢谢你,但是这样不太好吧,你……你这样……”

    她还没说完,就被他轻快的声音打断:“没事,雨马上就快停了,这离我目的地也不远,”说着,他那颗久久地沉寂在一片宁静的海里的心,不曾呼吸过,此刻竟难得浮出水面冒泡。他对她笑了,极尽温柔,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我走了,嗯……你注意安全,”他低沉的嗓音在这小巷中回荡,如同林中幽涧,落入她的耳朵里。

    “真的谢谢你了!”,已经没有什么语言可以表达她的谢意,她只能反复的用这单调的话语。她有点讶异她竟然接受这样的过分热切的好意,似乎是不好意思辜负,按照她平时的个性,是不会欠人人情,更何况是一个陌生人的。一想到要令他淋雨,她就觉得很不好意思,萍水相逢,她哪受的起,虽说她带着孩子,却也从不认为自己是弱者需要被迁就。

    但是就在这一幕下,她竟没有起拒绝好意的念头,仿佛只有安心接受了他的帮助,这相遇才是完整的。想到这一点,她愕然。

    “恩?”眼看着她走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下,做这熟稔的动作他也没想太多,毕竟这一天他做的出乎自己意料的事太多了,比如和她搭话,同路,比如送人回家。这些都是因为她,他再清楚不过。

    “嗯,你注意安全,”似乎不知怎样结束这话题,他停顿了下,她却不知,千言万语被压下,尽收肚里。“嗯,再见。”

    “再见。”她呐呐地回答他。

    他转了个身,只一步,便消失在岔路口。

                              (三)

    那人,走远了吧。她心里这样想着,身体却停在原地,只一刹那,仿佛在回味这奇妙的事件。然而不衬景地是,这雨不知何时又下起来了。她有点懊恼,自己不该接受了他的伞,想追向前去,怀里的孩子却吚吚哑哑开始哭泣,内疚着,她叹了口气,打消了念头,算了,终是欠了还不了的人情,有缘再说吧。看着挂在伞上的购物袋,里面奶粉还有各种婴儿用品,看起来多而杂其实也不重,孩子还兜在腰间,一手撑伞,一手拖住孩子,这样的日子,她早就习惯了了,不是吗?她一个人,也会好好地陪伴着孩子成长。此刻与其因一个陌生人的好心而感动,她还是想想怎样多赚点钱填补下个月的奶粉钱比较实际。为了安抚哭个不停的孩子,她一边往家的方向走,一边轻拍孩子的背,哼唱起了歌。在这狭窄的小巷里,清亮的歌声回荡着: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 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 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 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 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

    陷阱

    他并没有走远,而是在转角处停下了,他靠着墙,微微地喘息,这样的场景是意料之中,而他却紧张到急促呼吸,是命运吗?无法避免的,他这样想,却不知,命运在别处。

    他好像出现幻听了,近乎微弱的,有断断续续的歌声传入耳,夹杂在雨声嘀嗒里,他一句也听不清。这时他才抬头看向天,真是糟糕呢,似乎又要下起雨了,他纳闷着,却不知自己暗藏情绪里的莫名喜悦,仿佛淋雨都是一种盛况,一种幸运。在他这样糟糕的生活里,每一天都被无望与浓郁的哀愁笼罩,似乎彰显着他再也翻不了身的预言,而如今,一个只蒙面一次的人,她令他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他萌生了希望,此刻他甚至幻想好了一切后续,以及漫长的重新开始。

    在他步上他的崭新的征程中,他整个人都在亢奋着,明天,明天会如何呢?他现在要去看她和他们未出世的孩子,他要精神抖擞的去,以向他们证明他不会再颓废下去了。他是多么愚蠢啊!大半年浑浑噩噩地活过来了,看破仍然躲不过,人世间这些悲欢离合,落到自个头上,终究是要一个人在黑夜里独自熬过去。

    快速地前行着,他迫不及待地,仿佛他现在要去的不是墓地,而是参加一场婚礼,他是新郎,也是唯一的宾客。

    雨还淅淅沥沥,不过他的目的地快到了。近了,越来越近了,他有点忐忑,他这是在做什么呢?一切都会好起来吗?一切都会好起来吧。喃喃自语着,他难得地恐惧着,畏缩着,此刻他再也不是那个曾顶天立地的男子,他变小了,变成了一个孩子,一个失去父母的孤儿,惶恐无助。他每去一次墓地,就要接受一次失去爱的人的痛苦,他乐此不疲地,在这条无边苦海的大道上一去不复返。

    天色阴沉,看起来几近傍晚,实际上不过下午两三点。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瞥了一眼时间,这时他才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了,已经快五月了么?明明仿佛四月才刚刚开始,他常年开的静音,一看未接电话十几个,还算好的了,债主一堆,他仅仅维持着表面的风光,不,那些外在的东西他早已没有了,他连最浅显的体面都快维持不了了,而深入灵魂的情感却不是他的救命稻草,反而是他生的毒药。

    像他常做的那样,他干脆当做没看见那些电话和短信,不过这次,他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他的想法被放飞,一切都不受控制了。他开了声音,来电铃声竟恰巧开始响起:

    “So my love

    I left this world for a while  for a while

    I float through strange days

    Search the one way to

    Bring me back to you

    So don't let me go

    Don't let me go

    Don't let me go

    From here

    'Cos I'll be still lost

    I'll be still lost

    ……”

    那边始终没有挂断,就像他一直没有接听那样,真是执着啊。他知道他在迷失着,他很抱歉给人造成麻烦,细细想想,似乎唯有倾家荡产才能填补这些漏洞,他甚至依然会负债累累,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再可怕的他都已经历了,他不怕从头再来,他只是厌倦了。

    一切变得无趣,没有什么非什么不可,他现在只想要普通的活着,像尘埃那样活着,浮沉在空中,一天一天。他没法快速地充满生机,但是回想到那个刚遇见的女子,她真的很拼不是吗?其实如果有好的选择,谁会甘心那样的境遇?正因如此,他才更想要努力地为了活着而活着,在此基础上,慢慢收回自己的魂儿,他也想去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

    明天,明天,会是不同于今天的一天吗?会是新的开始吧。他这一路散乱的思绪,像这场飘扬的雨,丝丝缕缕,剪不断。

    “噔嗒”一声,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失去了意识。

                        (四)

    手指微动了动,似乎试图用力抓住什么东西。他醒了,费力地睁开眼,头痛欲裂。“这是哪?”他心里纳闷,打量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地方狭窄,充斥着异味。

    这下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该死的,他掉入下水道了!想到这儿他不禁骂出了声。

    手机原在手上,这一摔,也不知道掉在哪儿了。腿也动不了,全身都痛,视线模糊,他伸出手到处找手机,周围都是水坑,还有雨水稀稀拉拉地从井口落下,他想着再没有比这更倒霉落魄的了!不摸倒好,一摸他就感觉不对劲,脸上粘糊糊的,不像是雨水,还有一股铁锈味,他伸手一抹,借着井口微弱的光芒,眯眼看向手掌,是血!再往旁一看,身旁有块石头,想来就是因为这倒霉的石头他才变得这样。

    好吧,他反应太迟钝了,他不得不承认一个更糟的现实,他的头破了,流血不止。而现在他没有任何通讯工具,墓园附近这边又偏僻,人少车更少,他怕是要栽在这里了。

    这时候大声喊叫似乎没有什么意义,然而人本能的求生欲会驱使人做很多不经思考的事。这一刻,他却沉默了,该如何自救,这真是匪夷所思的问题。如果现在有酒就好了,莫名其妙地,他竟还有心思想到这些有的没的。

    疼痛越来越模糊了,半边身子已经麻痹了,他那颗塞满乱七八糟思绪的心,竟忽的安静下来了。他好困啊,但他知道他不可以睡过去,虽然,做一个永远不会醒的梦的诱惑力确实挺大。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心早已经堕落了,堕落在生死间,来回徘徊,人们多渴望生,他却不知,他独独在等待死亡。那个陌生女子带给他的初始的希望又消耗尽了,太多人在挣扎,他一直试图说服自己,于是越加迷茫。不会有人明白痛苦了。在他等待救赎,等待一次审判,一个结果的时候,他试图用没有尽头的内心波动填满生活时,慌乱,匆忙,没有一个声音是他想要的答案。这一天来的太早,让他无力拒绝。只是他没想到,他会在这样的地点,以这样的方式消亡,从来无人知晓。

    他所有不能清醒的意识,都在梦的牢笼里挣扎。他是谁?真正的他又在哪里?他清醒的时候,面对的是透过井口的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和各种声息,雨声,他的呼吸,远处的车鸣,黑暗里所有不能触及的慌忙。他满眼都是各种色彩的斑驳小星星,他在里里外外的飘荡,唯独不在这里。起初,他以为他会昏睡过去,疼痛着却越来越没有知觉了,可他迟迟没有陷入昏迷,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回忆充斥在他的脑海里,这其中他的记忆翻涌着,他在无数个场景里徘徊,有童年便消失的小路,每一户他不认识却熟络的人家,妻子和他的欢声笑语,太多太多,除却他年纪渐长,一切都没变,几乎让他以为时光回流,而他神游在某个平行世界。这好似是平静且恶俗生活里的一种期盼。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他并不像活着,也不似死去。他不是那种真真切切地可以触摸的活着的肉体,他就好像是是掏空心肝脾肺肾,换了另一批无主的器官的人,如此,他从未有归属。他所有的存在都是别扭的,没有记忆的活着的器官,有记忆却没有思想的他的大脑,所有的不契合与某种和谐并存在他身心里,乍眼望去,他与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存在是多么的奇迹与不堪。所有的不和谐在他这个肉体上展现。他的年纪在盛放,他的内里在腐烂。这个身体,它好像属于他,又好似不属于他,不,不,它不属于任何人了,它被无形的双手指示着前行,并不是他的。外面开始滂沱大雨,他的心却不会再沸腾了,所有的温馨与残忍,总是同时来袭。

    雨细如牛毛还在淅淅沥沥,斜风细雨,他无处可归,瑟缩在某个角落。所有话语都被真实淹没,无话可说了。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而又平息在情绪里,似乎生活就是这幅常态模样。有种空虚是实物永远无法填补的,却又似雨似雾,扑朔迷离,就好比面对这真实的一幕幕,随时随地,若即若离,仿佛沉迷其中,不可自拔,又好似浪荡轻佻,随时会绝情抽身而去。

    灵魂升了空,肉体在炼狱里。眼睁睁看着生命里的一切褪成了空白,遗忘此刻比正在上演的悲剧更惨痛。无意义的话语,苍白无力地,却支撑起了一切。再也无法翻盘重来,落子无悔。

    走马灯一样,回忆短暂一生,竟也没有什么留恋了,他记忆里最后的见的人,却是那个陌生女子,然而,然而,他没能想像下去。离出口那么近,就是活不了。望着井口透出丝丝光亮,明明希望触手可及,却就是无力伸出手。他绝望,不是因为他此刻的遭遇,而是在他似乎已重拾信心的现在,却又身临绝境。他知道,他注定活不下去了。

    “我多渴望……”,一声叹息,眼前的光亮,灭了。

    雨过天晴,像所有自然现象那样,只不过,这次意外地,在这个轻中度污染的小城,竟出现了几年难遇的彩虹。它高高悬浮在天际,俯视众生,让人觉得美好而触不可及。

                        (五)

    一如既往地,她上班以后孩子便托给母亲照顾,周末她再去接孩子回来。父母与她的兄弟住一起,她也不想这样麻烦他们,让父母一把年纪还为她操劳,实在是自己不争气,她没有时间照顾孩子,又没有钱找保姆,而那样她也不放心。

    后悔吗?不后悔,只是心疼父母,暗地里自责愧疚,可是,有什么办法?她一直觉得自己一生的爱情都被那个人带走了,从他离去以后,心如死水,而他何其残忍,剩她一人,郁郁寡欢。而这孩子,他的遗腹子,对她而言,是活下去的力量,是灵魂里爱给予的支撑,而非负担。还好,她还有爱她的父母,如此,她才能在他走后坚持下去,哪怕她自认为自个是个拖累,她也怀着向往美好的心,去改变这寸步难行的现状。

    好了,现在她要去上班了,关了电器出门。走在熟悉的巷子里,邻里邻居的八卦碎语三三两两传入耳,“诶,你听说了吗?前些天下暴雨死人啦!”

    “怎么说?”一人问道。

    “还能怎么着?好像是没留神掉下水道了,运气太差,直接摔了脑袋。”这人还没说完,另一个声音又插进来了,公鸭嗓突兀地传荡在小巷,“还有啊,听说是个男的,还是晚上死的,法医说失血过多,挣扎了很久……”

    “啧啧啧……这人真倒霉”,公鸭嗓接着说

    “也是可怜人”

    ……

    这些话语顺着风转眼即逝,她并没有停下细听,她可不能迟到要扣工资的,只是心里略微咯噔下,以后她走路可要仔细观望,可不能出事,她还有宝宝需要她呢。

    只一刹那,心里为那他人口中“倒霉的”陌生人默哀一秒,她便把听到的这事抛之脑后,那么多可怜人,谁又知道呢?她要接着生活了,工作,带孩子两不能误。

    低跟鞋踩在在巷子坑坑洼洼的地面上,发出哒哒的响声。地面还没干,有水渍溅到裤腿上,她微微皱了皱眉,走路愈加小心翼翼,很快地她便走出了这昏暗的巷子,步入了宽阔的大道。她心想,总有一天,她会走出这里,给父母孩子好的物质条件。

    她中意的小区离这天南地北,远着呢,就像她的目标一样。但她是不会放弃的,毕竟这才起点。

    市区那边,开始陆续有人来处理他的资产,那些边缘的亲戚也过来观望,似乎是指望能有什么油水可捡。毕竟,当年他还是风光过一阵的,白手起家开了公司,虽小却精。谁能料到这位曾经的小开实际上已经身无分文了,他的资产都抵押在银行那边,钱财更是所剩无几。

    他就这样死了,被命运决定了终点,是的,他永远没法承认这一点了。

    毕竟,这就是个骗局。一场无妄之灾时的绝望乱象。

    于他而言,这不过是一个生的陷阱,死的追求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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