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萧红的《生死场》（十二）

十二 黑色的舌头

宣传“王道”的旗子来了！带着尘烟和骚闹来的。

宽宏的夹树道，汽车闹嚣着。

田间无际限的浅苗湛着青色。但这不再是静穆的村庄，人们已经失去了心的平衡。

草地上汽车突起着飞尘跑过，一些红色绿色的纸片播着种子一般落下来。

小茅屋顶有花色的纸片在起落，附近大道旁的枝头挂住纸片，在飞舞嘶鸣。

从城里出发的汽车又追踪着驰来，车上站着威风飘扬的日本人、高丽人，也站着扬威的中国人。

车轮突飞的时候，车上每个人手中的旗子摆摆有声，车上的人好像生了翅膀齐飞过去。那一些举着日本旗子作出媚笑杂样的人，消失在道口。

那一些“王道”的书篇飞到山腰去，河边去…………

王婆立在门前，二里半的山羊垂下它的胡子，老羊轻轻走过正在繁茂的树下。山羊不再寻什么食物，它困倦了！它过于老，全身变成土一般的毛色，它的眼睛模糊好像垂泪似的。

对着前面的洼地，对着山羊，王婆追踪过去的日子。她想把那些日子捉回，因为今天的日子还不如昨日，洼地没人种，上岗那些往日的麦田荒乱在那里。她在伤心地追想。

日本飞机拖起狂大的嗡鸣飞过，接着天空翻飞着纸片。一张落在王婆头顶的树枝，她取下看了看丢在脚下。

飞机又过去时留下更多的纸片。她不再理睬那些纸片，丢在脚下来复的乱踏。

金枝的妈妈对王婆说：“日本子恶得很！村里的姑娘都跑空了！年轻的媳妇也是一样。我听说王家屯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叫日本子弄去了！半夜三更弄走的。”

她们俩坐在树下，大地的虫子并不鸣叫，只是她俩惨淡而忧伤地谈着。

村中添设出异样的风光，日本旗子、日本兵。人们开始讲究这一些：“王道”啦！“日满亲善”啦！快有“真龙天子”啦！

在“王道”之下，村中的废田多起来，人们在广场上忧郁着徘徊。

晚上，王婆睡下的时候，她听见远处好像有女人尖叫，打开窗子听一听…………

再听一会警笛嚣叫起来，枪鸣起来，远处的人家闯入什么魔鬼了吗？

“你家有人没有？”

当夜日本兵、中国警察搜遍全村。这是搜到王婆家，她回答：“有什么人？没有。”

他们掩住鼻子在屋中转了一个弯出去了。手电灯发青的光线乱闪着，临走时，一个日本兵在铜帽下面说中国话：

“也带走她。”

“谁稀罕她，一个老婆子！”

中国人都笑了，日本人也瞎笑。

不知他们牵走谁家的女人，曲背和猪一般被她们牵走。在稀薄乱动的手电灯绿色的光线里面，分辨不出这女人是谁。

还没走出栏门，他们就调笑那个女人，并且王婆看见那个日本“铜帽子”的手在女人的屁股上急忙地抓了一下。

平静的生活没有了，豺狼来了！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亡国之时，岂有安民。

当时的政府为什么不抵抗？当时的人们为什么不愤起反抗？

军队去了哪里？男人去了哪里？任由别人欺凌吗？

跑和躲能解决问吗？

唯有愤起反抗，赶走侵略者，才有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