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赐履按:前面我们讲了京兆尹赵广汉和左冯翊韩延寿,两人都是办事能力极强的人,虽然为官治民手段不同,但治下百姓对这俩父母官都还爱戴。两人均被处斩,萧望之“功不可没”。王夫之老夫子在《读通鉴论》中喻萧望之为“外矜廉洁而内贪荣宠”,意思是萧望之特别喜欢装逼,表面廉洁守义,内里贪图尊荣宠爱,是一个如假包换的伪君子。今天就讲一讲老萧,看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萧望之字长倩,东海(山东省郯城县,郯读如谈)兰陵(山东省苍山县西南兰陵镇)人,迁居杜陵(宣帝陵)。家里世世代代都以种田为业,不想突然冒出个萧望之,非常好学,他研究齐地的诗歌,又跟着后仓(西汉的一个经学家,也是兰陵人)学习近十年。后来根据朝廷命令,萧望之到太常(祭祀部)学习,又侍奉同学博士白奇,还向夏侯胜学《论语》、《礼服》。萧望之学业出色,长安的儒士一提起他,都竖大拇指。
【 温文尔雅的儒士萧望之】老萧的仕途,前期比较平淡,直到前67年,身为大行丞(外籍官民接待署主任秘书)的萧望之干了一件大事,引起广泛关注。这一年,夏天,京城下了一场大冰雹,萧望之上疏,希望宣帝刘病已能够召见自己,当面向皇上解释这场灾情的预兆。刘病已在民间时就听说过老萧之名,就问左右,此人是东海的萧生吗?随后下令少府(宫廷供应部部长)宋畸去问明情况,不用顾忌。
萧望之说,《春秋》记载,昭公三年,鲁国下了一场大冰雹,那个时候,正是季氏专权,最后竟然赶走了鲁昭公。假如当时鲁昭公能够明了自然灾害的警示,就可以相应防范。如今,陛下英明圣德,好比尧舜。然而为什么天无祥瑞、阴阳不和呢?这是因为有大臣专权,一姓独揽权力的结果啊!枝叶过大就会折断树干,私家势力强大了公室就受到危害,我希望英明的皇上要亲自治理政务,选拔同宗,任用贤才,命令公卿大臣朝见禀奏事情,清楚地陈述他们的职责,考核其功绩能力。能够这样,诸事就治理好了,公道就树立起来了,邪恶就堵住了,私权就被废除了。
刘病已觉得有理,任用萧望之当谒者(皇家礼宾官)。
衣赐履说:萧望之认为霍光家族势力太大,“一姓独揽权力”,希望刘病已能够采取行动,不能让臣子的权力太大。这么一看,萧望之的确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好官诶!然而,萧望之上疏,是有背景的,此时,不但大将军霍光已死,而且,萧望之与霍光之间,还有一段不寻常的故事,这就要话说从头。
霍光主政期间,长史丙吉推荐儒生王仲翁和萧望之等数人,都被霍光召见。在此之前,左将军上官桀与盖太主(即盖长公主,武帝刘彻的女儿,昭帝刘弗陵的大姐)准备谋杀霍光,不想阴谋泄露,霍光立即干掉了上官桀等人(详见拙文《燕王谋反上了瘾,上官也发皇帝梦》),从此之后,霍光对个人安全十分重视,凡是会见的人员,都要脱衣搜查,除去刀剑,还要两个吏卒一左一右夹持着。萧望之见到这个情况,心中不满,掉头从旁门退出,说,我不拜见了。大将军府也不是菜市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吏卒拉住萧望之不放,吵了起来。霍光听到之后,就让吏卒退下,问萧望之什么情况。萧望之走到霍光面前,说,将军您用功德辅佐幼主,如果能让崇高的教化流传天下,天下士人都会争着前来效力,现在您对待士人如此不敬,恐怕无法做到周公辅佐周成王那样“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啊。
此言一出,效果相当明显。王仲翁他们都到大将军幕府任了职,就萧望之一个原地不动。
三年间,王仲翁如坐火箭一样升到光禄大夫(高级国务官)、给事中(御前监督官),而萧望之则通过答问对策、考试当了个郎官,被派到小苑东门(应在皇宫之内)看大门。王仲翁出入,前呼后拥一帮子奴仆随从,经过小苑东门,招呼萧望之,说,老萧啊,你真是不走寻常路啊,怎么跑这儿来看大门了呢!萧望之说,人各有志。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天雨”,萧望之就这么熬了几年,结果他弟弟犯法连坐到他,不能在宫中值宿担任警卫,郎官也被免了,回乡当了郡里的小吏。直到魏相当了御史大夫之后才重新见用,被举荐为大行治礼丞。
【刘病已越发喜欢老萧】衣赐履说:仅看萧望之上疏建议防范霍家权力太盛,感觉老萧忧国忧民。然而联系到历史背景,则老萧的行为就很可疑了。老萧上疏,是在前67年,而霍光在前68年就去世了,霍家权倾天下是霍光主政时期,那个时候你萧望之跑哪里去了?或许有人问,霍光在位的时候没下冰雹啊,萧望之没办法上疏啊?正是如此,按照儒家的这种逻辑,霍光专权的时候没下冰雹,说明霍家没有专权。霍光死了下冰雹,与霍家专权有个毛关系?退一万步讲,儒家害人时,不一定需要具体事情,只要附会一个东西,立即可以致人于死地。冰雹预示一家独大,也可以预示着别的东西。下大雨、刮大风、黄河决口、日食月食,甚至哪个地方出了条四脚蛇、五腿牛,都可以堂而皇之上疏,说某家一家独大。其实呢,老萧上疏,只有两个原因,第一,御史大夫魏相已经开始着手打击霍家了,老萧是魏相提拔起来的人,且霍光已死,自然当仁不让;第二,当年霍光把萧望之一把摁住,在官场蹉跎多年,郁郁不得志,报仇的机会到啦!呵呵。
老萧上疏之后,受到刘病已的重视,任命为谒者(皇家礼宾官)。这时候,刘病已延揽了不少人才,平民中也有很多人上书,提出建议。刘病已把这些奏章交给老萧处理,才能高的,转宰相、御史;次一等的,转给中二千石试用,满一年后,上报情况;才能低的,则遣送回乡。老萧禀报的都合刘病已的心意,连续被提升为谏大夫、丞相司直,一年中三次调升官职。后来,霍光家族终于因谋反被诛族,老萧更受重用。
前65年,宰相魏相和京兆尹赵广汉互掐,老萧以丞相司直的身份挺身弹劾赵广汉,赵广汉被腰斩(详见拙文《京兆尹赵广汉发明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举报箱》)。本年,刘病已选拔精通政事的博士、谏大夫(议论官)去担任郡守和封国宰相,任萧望之当平原郡(山东省平原县)太守。京城呆着多好啊,老萧可不想外放,就上疏说,皇上你真是怜爱百姓啊,总是担心仁德不能遍于天下,但是呢,谏官们都外放当了地方官,这是忧其末而忘其本的做法诶。朝廷中没有谏诤之臣就不知过失,没有明达之士就听不到好的建议。希望陛下选择通晓经术,能够温故知新,精于策划的士人作为内臣,参与政事。如此,则封国亲王们就知道朝廷重视纳谏,忧虑国政,大事小情,没有疏漏,假以时日,实现周代成王、康王那样的太平盛世何足道哉!即使外郡治理得差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刘病已看过奏章后,就任命萧望之守少府(代理宫廷供应部长)。
衣赐履说:儒者萧望之,想干什么,绝不直说。宣帝刘病已,闻弦歌而知雅意。本年,刘病已二十八岁,和某宇宙金姓大国国君登基时一般大小,呵呵。
刘病已越发感到萧望之是个人才,他通晓经术,办事稳重,论议有理,简直就是宰相坯子。前64年,为了试试老萧的实际处理政事的能力,任命他为左冯翊(北长安市长)。老萧本为朝廷的少府,被任命为左冯翊,虽然还在长安,但也有一种下放的感觉,就担心是不是哪件事办得不合刘病已的心意,于是,一言不合就泡病号,上书说自己病了,不能赴任。刘病已知道后,派侍中(宫廷随从)成都侯金安上告诉他,任用官职是想通过治民来考查你的政绩,你虽当过平原太守,但时间太短,这次任命为左冯翊,不是听到你有什么过失。望你马上去任职。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萧望之才去上任。
【老萧办人,见血封喉】衣赐履说:刘病已对萧望之如此迁就,想来两人之间有我们不大清楚的弯弯绕。
前59年,宰相魏相去世,御史大夫丙吉接任宰相,萧望之接任御史大夫。东郡(河南省濮阳市西南)太守韩延寿任左冯翊,任职不到三年,左冯翊政绩非常突出。前57年,老萧弹劾韩延寿在东郡执政期间挥霍公款一千万,韩延寿被判斩首弃市(详见拙文《韩延寿的治理之道:一言不合就泡病号》)。
宰相丙吉年事已高,刘病已很尊重他。前56年,萧望之上书说,百姓贫困,盗贼遍地,二千石一级的官员大多素质低下,不能胜任。这说明,三公不称职,所以三光(日、月、星)不亮,今年从年初开始,日月无光,罪在臣等人。
刘病已认为萧望之虽言“罪在臣等”,实为指责宰相丙吉,心里非常不爽,由此对萧望之不满。
衣赐履说:所谓三公,指宰相、太尉、御史大夫,西汉时期,太尉并不常置,此时,只有宰相丙吉和御史大夫萧望之位列三公。宰相是百官之首,总领天下行政,御史大夫主要负责监察,萧望之说天下贫困是由于三公不称职,当然不是自我批评,而是他想当宰相了。但是,他有一点考虑不周,丙吉对刘病已有再造之恩,刘病已对丙吉,可能比对亲爹还要亲,往丙吉身上扣屎盆子,刘病已当然不爽(丙吉事详见拙文《丙吉:他是汉宣帝的救命恩人,却极力否认,居然当上了大汉宰相!》)。
丞相司直(宰相府执行官)毓延寿上奏说,侍中谒者良(姓不详)秉承皇帝的命令去告诫萧望之。而萧望之只是拜了两拜而已。良对萧望之说话,萧望之故意伏地不起,却对御史说“良的礼节不周”。按照先例,宰相生病,御史大夫当日就要去探望病情;上朝奏事在庭中碰到,御史大夫应该在宰相之后,宰相谦让,大夫才跟进,还得拱手示礼。如今,宰相屡病,萧望之不探问病情,在庭中相遇,竟然与宰相并排向前走,议事只要不合他的心意,他就对宰相说:君侯年龄大,难道就是我父辈吗!萧望之明知御史有令不得擅自动用,却经常让守史私乘车马,到杜陵给家里办私事。小吏戴着法冠,为他的妻子在前导车;还要为他家买东西,小吏自己贴钱总计有十万三千。照说萧望之身为大臣,精通经术,位在九卿之上,是本朝人们敬仰的人,不应该到这种地步,但他居然受贿所属牢狱的赃款二百五十万以上,请朝廷将其法办。
衣赐履说:这段论述,似乎是对老萧彻底调查之后的结论。萧望之此时为御史大夫,居然被人查成这样,甚至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上书的是丞相司直,当然是丙吉的人,这让我们似乎发现,宰相丙吉,恐怕也不是想像中柔软得跟一条袜子似的。回头再看韩延寿,挥霍公款一千万,被判弃市,但韩延寿可没往家里拿啊,都花在公事上了,无非奢侈了一点。萧望之满口仁义道德,却没少捞钱,这就不地道了。
八月二日,刘病已下诏,萧望之降职为太子太傅,并告诫老萧掌握道理,明白孝道,亲附、结交正直之士,不要再有过失,也不要有什么辩白。
衣赐履说:老萧暂时失宠,后来太子刘奭当了皇帝,太子太傅自然还有舞台,到时我们再讲。
还有一件事颇能说明萧望之的性格。前57年,大司农中丞耿寿昌奏请设置常平仓,刘病已认为“善”,加以褒奖。从此,萧望之开始看耿寿昌不顺眼了。
衣赐履说:耿寿昌这人可不简单诶,他是西汉的天文学家、理财家,精通数学,修订过《九章算术》哦!耿寿昌建议在西北设置常平仓,用来稳定粮价兼作为国家储备粮库。谷贱时加价买进,以利农谷;谷贵时降价出售,以赡贫民,所以叫常平仓。这是好事儿啊,萧望之为什么对耿寿昌有意见?我私下里揣摩,萧望之这种人,见不得别人好,一旦发现你比我强,我就不爽,你耿寿昌什么东西?居然受到了皇上的褒奖,真是气死我了!只要有机会,我就要弄死你。这下子,就可以理解为什么他要把韩延寿往死里整了,因为韩延寿任左冯翊的政绩比老萧任期内要好得多啊!老萧忌妒了,所以一定要找个理由办了韩延寿!看到这里,有点发凉吧?在官场中混,有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韩延寿在死前,一定在想,我特么什么地方得罪萧望之了?因为啊,你干得太好了,所以得罪他了!再回头看,萧望之为什么看不上丙吉?人家可是最先举荐他的人诶。依萧的性格特点,估计认为,你虽然举荐了我,但我被霍光压制,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实在是没用啊!
这么一看,王夫之对老萧的评价“外矜廉洁而内贪荣宠”,颇为精准啊!满嘴仁德礼义,内心忌刻无比,这样的人,谁碰上谁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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