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一张黑白相片, 望着 他 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清秀立体的五官、干净利落的短发,那时他带着一副圆框眼镜,一袭帅气西装,宛如民国时期海归的知识分子。眉眼中的忧郁迷离却无法掩盖他那一刻轻微上扬的嘴角,那弯弯的眉眼中一闪而过的欣喜虽仅仅停留几秒,但却被技术高超的摄影师捕捉到了。于是,目光温柔的他被定格在那一瞬。而且,这也是他最初留给我的美好印象。他便是末代皇帝溥仪。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物,如今,我想隔着时空,再一次走近他。
在那个风雨飘摇国家动荡的年代,溥仪是幸运的,他出生在锦衣玉食的醇亲王府,那里,有慈祥的祖父母,有对他疼爱有加的父母,雄厚的家庭背景,令人称羡的身世,高高的王府城墙把他与外面战火纷飞的世界分隔开来,而他,只是在花团锦簇的庭院与弟妹嬉闹玩耍,或临风窗下,手捧一卷书深情吟诵。或许,这一幕被权倾朝野的慈禧看到了,她想起了自己英年早逝的儿子,想起儿子曾经也这样乖巧懂事喜爱读书,想起儿子跟在自己身后甜甜的叫着额娘。这一幕幕使她的眼角不觉湿润了几分,而心中那一根柔软的心弦终究被触动了。于是,她带着母亲般的慈爱把他接入紫禁城,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哪怕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位。可是,她也给了他无尽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当年幼的溥仪坐着步辇踏入的百尺宫墙的那一刻,命运的轨迹已经在悄然改变。
他在富丽堂皇的皇宫拼命狂奔,跌跌碰碰穿过三宫六院却始终找不到那个回家的方向,最后抱着头蹲在冷宫的枯井旁无声的哭泣。他在晕黄的宫殿内低声呼唤阿玛额娘,浅浅吟声穿过偌大的宫殿却听不到半点回音,最后蜷曲着自己躲在漆黑的角落瑟瑟发抖。白日里,他曾哭喊着要回王府,可这种断肠的思家之绪换来的却是慈禧的责骂,当他的反抗把慈禧的慈爱一点点的耗尽时,最后换来的是慈禧严厉的警告与威胁。最后,为了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家,他放弃了挣扎,从此念着四书五经遵守着三纲五常,也从此在百尺的紫禁城内做着一个有名无权的傀儡皇帝。
几度梨花白又白,那个被千千年礼教捆绑的孩子已长成风度翩翩的少年,可他眼里总是覆着一层无法掩盖的忧郁与哀愁。他无法主宰自己的人生,就连自己的婚姻也无可奈何。在权势的操纵之下,他同时娶了皇后婉容和淑妃文绣,也许是上天眷顾他几分,在冰冷的宫墙内,他竟与婉容生出了几分情意,两人一起度过了美好的几年时光,还一起学得了一口流利的英文,并各自给自己取了英文名,而且溥仪和弟妹来往密切,几人经常用英文交流外国文化。那一段时间,溥仪内心无比激动狂喜,仿佛十几年的压抑苦屈一扫而光。这一次,他不顾所谓的封建礼教更无视自己皇帝的身份,把那根满清人引以为荣的长辫剪了,还脱下龙袍换上西装戴上眼镜,然而,心力交瘁的慈禧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许,那段时间是溥仪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了吧,那时的他,有最爱的人在身旁相伴,同时 ,弟弟妹妹也在身侧,最欣慰的是他终于可以随心所欲一回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幸福是短暂的,即使退位,也并不能换来一世安稳,最终满清遗贵还是被赶出紫禁城。在烟火动荡中,他飘零着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他在醇亲王府彷徨,他在天津日本的公使馆无奈,他在自己的租房“张园”迷茫无措。他在日本人的帮助下成立自己的伪满洲帝国,他渴望重建大清王朝重现康熙乾隆时代的繁荣,可在日本人的监督与操纵之下,他又何尝不是一个傀儡。步履维艰的生活让他对未来更加迷茫无望。他知道日本人的野心,可他不得不依附于日本人。当日本人膨胀的野心日渐暴露,甚至明着不把他放在眼里时,他意识到复国的希望渺茫,于是,他逃离天津前往苏联,可是换来的却是数年的牢狱之灾。
溥仪的命运多舛,就连他的婚姻爱情也历经坎坷。在逃亡途中,文绣在家人的帮助下成功出逃,并依靠民国法律和溥仪离婚,对于文绣来说,她苦守多年,可溥仪心里却容不下她一分一毫,她为自己的人生悲哀,为满清苟延残喘的生活悲哀,于是她逃出了那个令她窒息的牢笼。可这离婚事件让溥仪受到了极大的屈辱,他眉头紧锁的把这一切怪罪于婉容,两人的情意在漂泊中消磨殆尽。他的一生有五个女人,皇后婉容、贵人谭玉龄惨死,淑妃文绣离婚出走,贵人李玉琴苦等了他十年,建国后的妻子李淑贤陪他走完了最后的人生。对于他来说,自己是幸运的,落魄之时有人等他守他,可他又是无能的,他无法给自己的女人安稳的人生,他没有真正用心的去守护每一个在他生命中出现的女人。当他回过头来,面对沧海桑田,他梗塞的把所有的悲欢感慨轻轻的诉说在《我的前半生》中。任时光飞逝,那前半生够他回忆后半生了,也许,他会在回忆中笑,也许,会在回忆中哭,也许,会在回忆中哭着笑。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曾经有一个少年,他在战火中飞出了紫禁城,孤独凌乱的飞,飞得遍体鳞伤,但还是飞出了一个美满的后半生。人已逝,书仍存,那一段故事只能在他的前半生中细细品读了。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他没有入宫,没有成为皇帝,也许他仍是醇亲王府中那个无忧的少年,临风听暮蝉,抚琴吟书醉今生,他还会遇到一个心上人,白日在王府庭前相依赏花开花落,看天上云卷云舒,天黑之后则红袖添香夜读书,当读到共通之处时,两人会低眉相视一笑。若王朝落败王府也不复存在了,他们便抛下一切隐姓埋名去过寻常百姓的烟火生活,在田园中携手看四季变化昼夜更替,笑看一世风云,然后一起慢慢变老。又或许,他会在五四新思想的潮流下,像《家》中的觉慧那样勇敢的冲出自己的封建家庭,投入中国的解放斗争中,但这些,不是出于拯救大清的私心,而是他意识到王朝颠覆是一个必然的过程,于是他宁愿放下小我成就大我。也许,他会出国深造,也许,他会遁入空门,也许,他会有很多可能。但无论有什么可能,我想,结果一定比现在好。
那个立在城墙上的少年,他总是试图冲破封建礼教,他总是渴望飞出那座高高的紫禁城。虽然他身不由己的活了前半生,可他的心早已飞越了千山万水阴晴圆缺,早已看尽浮世清欢红尘万千。民国的销烟已散尽,可历史的上空仍涌动着一股暗香,一股关于那个少年独有的清香。我仿佛从墨香文字中望到了他,望到他对我笑,从此,他生生世世住我眉眼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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