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会比,是一个战友看了我写的《要会想》之后总结的。他说:会想的意思无非是看跟哪个比,尤其是不能攀比。
战友的说法有一定道理,但“比”和“想”毕竟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我打烂一个碗,隔壁二娃打烂一摞碗,碗的数量不同,这是比。我打烂了碗没关系,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便是想。
我穷,还有人更穷,穷的程度不同,这是比。我穷,没关系,“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就不仅不是比、而且已经是非常会想了。前者通过对比得到某种安慰,后者唤醒的却是“修齐治平”的远大理想。唤醒之后,自然就安贫,就乐道了。至于“安贫”一段时间后会不会不“安”了,跑去跟有钱人比,那是另外一回事。
回头说比。
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有一种知足叫比下》,取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意思。人习惯了往高处走,眼睛盯着高处,这自然不能说不对。从某种意义上讲,欲望乃是人类发展的动力。都去安贫乐道,市场就会疲软;都不去发明创造,大热天就没有空调;都不去争冠军,岂非人人都是最后一名。所以,往高处走是对的。然而走是走,比是比。走是过程,比的却是结果——至少是某一阶段的结果。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起高楼和楼塌了都是结果,前者是从前的结果,后者是后来的结果,不同阶段而已。还有一种结果:所有的楼都成了废墟。所以,重要的是过程,是曾经拥有。
比下的意思,就是比结果。
人生在世,只要不是与世隔绝,就不可能不比。好与坏,善与恶,美与丑,穷与富,高处与低处,都是比出来的。我妈当年经常嘲笑大院里的邻居,张家的不会炒菜,王家的不会做豆瓣,李家的不会纳鞋底,由于信息不对称,一来二去,她便成了我心目中最能干的主妇。有回到同学张家吃了饭,有了对比,才晓得我妈炒的菜有多难吃。那年头,小镇上都爱拿一个反面人物来说事。说张三坏,先是头顶上生疮;一天天坏下去,一直坏到脚底下流脓,都信以为真。不希望自家儿女去羡慕“人家屋头”,便说是狗不嫌家贫,儿不嫌娘丑。长大后才晓得这是个伪命题。狗这种动物,表达情感时要么“汪”,要么摇尾巴,与人,与同类没办法进行深入交流,不可能比。张家的狗和王家的狗在草坪上嬉戏,相互把对方按翻,撕咬,假装逃跑,但不会停下来拉家常。如果是这样:“你家主人在哪个单位上班?”“上啥子班哦,做生意的。房地产。”“怪不得!一看就晓得你经常去美容,头顶上的金毛是染的。”“也不是经常去。看老兄的气色,你家的伙食肯定没得说头。”“这个你都看得出来?狗粮。进口的。吃多了还是觉得单调。你呢?”“我家主人土气得很,只晓得大鱼大肉。还不是他们吃啥我吃啥。”这两个聊得兴起,谁知一旁李家的狗听到后早已义愤填膺:“妈的,把老子瞒得好苦!老子还以为天底下所有的狗都在吃屎!嘿嘿,是时候改换门庭了。”——狗不嫌家贫,才怪。至于儿不嫌娘丑,限于篇幅,不说也罢。
常言道:知足常乐。说明知足是前提,常乐是结果。
常言又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足代表有余。余从何来?自然是比下比出来的。
所以,要会比。
只要你善于观察,生活中便不难找到“下”。
几个战友读了《要会想》后说到比,进而讨论如何比下。有个战友为人直率,当场就把我“比”了下去。“不怕你会写文章”,战友说,“不怕你得过全国特等奖,不怕你早先很有名,最终你才混了个工人身份,而本人是堂堂的正局级”。“正局级的养老金”,战友补充道,“那是要比你多出一千好几的”。说着,战友很“有余”地哈哈大笑。
你看,正局级在上,工人在下,一比就比出了一千多“有余”。当年我很有名,大家眼见得我“起高楼”,最后混了个工人身份,相当于“楼塌了”。站在战友的角度,就得这样比。
写文章当不得饭吃,得奖也是过去的事,怎么办?那就比身体。打量着对方从前吃出来的腰围,估量着对方高高在上的血压、血脂和血糖,且指出那都是“正局级”的后果,看看自己还算“苗条”的身材,再想想自己每天游泳还可以游一千米,我同样很“有余”地哈哈大笑。
那天,一帮大爷相互比,比不过这样比那样,比不过那样比这样;比不过从前比现在,比不过现在比从前;比不过自己比子女,比不过子女比自己——原来,每个人在某一方面都显得比别人“绰绰有余”。
便纷纷感到知足。
便纷纷感到快乐。
便纷纷笑出了眼泪。
然后一齐说:要会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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