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火锅里煮春秋

热火锅里煮春秋

一

我是不惯吃火锅的。一吃嘴巴里就起泡，几天才能消下去。可架不住又湿又冷的天气，一锅热气，白汽氤氲能在眼镜片上蒙上一层白雾。一口热汤下肚，热流从嘴巴流淌至全身，那股热乎劲儿，谁能抵挡得住？

小时候吃火锅，是在家门口一家叫作“福泰居”的火锅店——那大概是小城第一家正儿八经的羊肉火锅店吧。记忆里，总是在新年的前一晚，与爸妈去开个“洋荤”。点上一锅骨头汤底，搁在电磁炉上“嘟嘟嘟”地烧着。切得薄如蝉翼的牛羊肉片，色泽艳红，整整齐齐地码在白色塑料盘中；菠菜、青菜、冬瓜、木耳、年糕、粉丝，众星捧月似地，簇拥着主角，静静地等待入锅。老爸会喝上一盅白酒，老妈来一杯黄酒，我则要一罐露露。老爸与老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我咬着筷子巴巴地望着火锅盖，期盼着早点开锅。待到汤底沸起，顶起锅盖，就可以调小火力，放入食料了。就着“川崎”蘸料，吃得满脸通红，浑身热乎乎地推开玻璃门从火锅店里出来，只见满天星辰，空气清冷，但因了与爸妈一起吃火锅过新年的缘故，心里总是暖暖的。

二

来了北京之后，吃过一次“东来顺”。同住宿舍的几个女生，在冬日的某个闲来无事的周末，约着去新街口吃北京的老字号火锅。同伴觉得铜锅清汤，没甚滋味，我却吃得不亦乐乎。原因有二，一是因为清汤煮肉，别有风味。对于我这样吃惯淡口的，受不了四川重庆火锅的麻辣。清汤火锅看似寡淡，起初只是清洌洌的热水一锅，待你涮上几片羊肉，烫上一把青菜，再煮上一块老豆腐，汤色由清转白，滋味也变得丰富起来。我觉得世上食物最美好的是它的本味，粗犷质朴，原始素净，牛羊的鲜，素菜的清爽伶俐，能被你咂摸得干干净净。清水煮物与《红楼梦》里“菜茄鲞”相比，正如佳人一袭素衣与浓妆艳抹相比，前者是耐人细细品味的本色，后者是一鸣惊人的繁华，孰好孰坏，全凭个人喜好。于我，是偏爱前者的。

说远了，来说第二个原因。

二是因为头一回吃芝麻酱，颇为惊艳。作为一个南方人，点菜的时候误以为麻酱的“麻”是“麻辣”的“麻”，端上来才知是“芝麻”的麻。色泽土黄，质地粘稠，再撒上一层碧绿的香菜叶。初看貌不惊人，与其他蘸酱并没有什么区别。羊肉烫熟之后蘸麻酱入口，才领会其深意。醇、厚、咸、鲜，芝麻的香气烘托出羊肉的鲜美又去除了膻味，真是奇特。再要两个刚出炉的脆皮火烧，手撕开两半，露出还冒着烫人热气松松软软的内瓤，蘸上些麻酱细细咀嚼着咽下肚去，这是北方吃食的味道，醇厚，踏实，吃完觉得胃里到心里都有了底气，有了力量。

三

   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全国各地都有自己的特色火锅。云南的菌类火锅，海南的打边炉，北京的铜锅涮肉，潮州的牛肉火锅，港粤的豆捞，火锅这么流行，自有它的道理——一来方便，烧开一锅汤，往里头扔食材便是。二来吃火锅往往是热热闹闹，一团和气。亲朋好友多多地围着，举筷招呼，谈笑风生，符合了中国人对幸福美满的所有期待。印象最深的，是朱自清在《冬天》里吃白水豆腐的一段记叙：“热腾腾的。水滚着，像好些鱼眼睛，一小块一小块豆腐养在里面，嫩而滑，仿佛反穿的白狐大衣。锅在“洋炉子”（煤油不打气炉）上，和炉子都熏得乌黑乌黑，越显出豆腐的白。这是晚上，屋子老了，虽点着“洋灯”，也还是阴暗。围着桌子坐的是父亲跟我们哥儿三个。“洋炉子”太高了，父亲得常常站起来，微微地仰着脸，觑着眼睛，从氤氲的热气里伸进筷子，夹起豆腐，一一地放在我们的酱油碟里。我们有时也自己动手，但炉子实在太高了，总还是坐享其成的多。这并不是吃饭，只是玩儿。父亲说晚上冷，吃了大家暖和些。我们都喜欢这种白水豆腐；一上桌就眼巴巴望着那锅，等着那热气，等着热气里从父亲筷子上掉下来的豆腐。 ”家的温馨，跃然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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