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

作者: 阿诺_1997 | 来源:发表于2018-09-08 20:10 被阅读15次
    梦里不知身是客

    文|阿诺

    十二郎,第七日,念及你生前,落泪不止。


    这些日子,我老是想起从前,从前那么遥远,是你的前世,我的余生。韩氏一门单薄,我的兄弟皆早夭,只留我一个,幸得兄长留下了你。我以为你是幸福的孩子,可是中年,兄长殁于南方时,我与你皆是黄髫小儿,跟随嫂嫂把兄长葬于河阳,就食江南。

    江南一带多水,柔情妩媚,本该是无忧儿时,却家道中落,伶仃孤苦。嫂嫂操持家务,衰老过早的攀上她的脸庞。那些日子呵,怎一个苦字了得。我曾不想回忆的过往,如今却成了我最想回去的从前。从前,你我相依为命,未尝一日相离,相守就是我最大的企盼。

    兄长下葬那日,嫂嫂眼眶湿润,叹道“韩氏两氏,唯此而已。”我知道悲伤,却不知悲伤的重量。看着身后扯着我的衣角不知所云的你,我心疼不已,便在心中许了诺,今生定要护你安稳。你是我的侄儿,我是你的叔父,但在我心里,你就是另一个我,因为有你,我才完整。

    我曾不想回忆的过往,如今却成了我最想回去的从前。从前,你我相依为命,未尝一日相离,相守就是我最大的企盼。

    男儿志在四方,十年寒窗苦读,皆为一朝金榜题名。十九岁那年,怀揣着梦想,收拾行囊,挥挥手告别,留给你一个决绝的背影,去往远方。我还笑你,不过暂别,何必哭泣。你擦了擦眼角,带着少年特有的固执,小声驳斥“世事无常,怎知何时相见?”

    在外兜兜转转四年,尝过辛酸,享过荣光,时光将我打磨得成熟圆滑。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回家看望,你垂下的青丝已盘上,年及弱冠,已有担当。我不在的日子,你将嫂嫂照顾得很好,我们的家也被你好生照料。

    相见时短,匆匆而别,你有你的安稳相守,我有我的壮志难酬。又是在外辗转数年,我走到哪里,你的信就跟到哪里。听说,你后来娶了妻,温柔贤惠,生了子,儿女双全。没有我的日子,你过得很好,我便已安心。

    自与你一别,又是四年,我前往河阳探望兄长,我有许多话要告知他。河阳一行,路遇你护送嫂嫂的灵柩回乡下葬。长嫂如母,她的逝去令我悲痛不已。你正值青年,衣衫单薄,眉眼安静,因母亲的逝去徒增几分悲戚。

    多年不见,你已不再是儿时扯着我衣角的小孩,也不是当初含泪送我离开的少年。我多想抱抱你,道一声抱歉,对不起,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没能陪着你成长。你的快乐我不曾参与,你的悲伤请允许我和你一起承担。不为别的,只因你是另一个我。

    又过了两年,我辅佐董相居于汴州。你前来探望我,这短短的一年,你我同吃同住,仿佛回到当年。我们游湖涉猎,饮酒赏花,说起这些年的际遇。我以为这会是永远,直到某一天,你说:“家中妻儿尚在,实是不安心,恳请回家看望。”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我竟然忘了你已不再是我一个人的小十二,也是别的女人的十二郎,更是两个孩子的父亲。闻说此言,我岂有不允之理?

    这一次换我看你离开。我已不再年少,多年官场,喜形不露于色。纵万般不舍,也只强颜欢笑,叮嘱你莫忘家中妻儿,善待她。祝你们幸福,这是一个叔父的期望。可在韩三心里,只希望你幸福。

    丞相死了之后,我离开汴州,你未能成行。这一年,我住在徐州,派遣使者接你前来。可惜,使者尚未到达,我又被罢职。我想到你跟随我从于东,然东也是异乡,以长远为计,莫如西归。我把我们的家安置好,只等你归来,等来的却是一纸噩耗。正如夏日突降的暴雨,猝不及防。我与你俱是年少,总以为时光太长,虽暂相别,终究相与处。因此我狠心舍弃你,旅食京师,以求斗斛之禄。若早知如此,即使万乘之相,我也不会离开你一日。

    梦里不知身是客

    你年少时的话,一语成谶,果真世事无常,相见时难。这一定是上天的惩罚,罚我的无情,用余生的痛苦惩戒我,则可忍心弃你奔赴一场繁华?

    去年,孟东野到你那去,我捎信一封:“吾年未四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念诸父与诸兄,皆康强而早世,如吾之衰者,其能久存乎?吾不可去,汝不肯来;恐旦暮死,而汝抱无涯之戚也。”

    怎知,少者殁而长者存,强者夭而病者全?抱无涯之戚的反而是我!这是真的吗,会不会是一场梦?兄长盛德尔早夭,你纯明而不受其庇护。年少强健的你早逝,年老衰弱的我苟活,那勾命的牛头马面是否错认?我多希望这是梦一场,醒来后还可看见你温柔的一笑,然,引入眼帘的却是枕侧被泪沾湿的,东野之书,耿兰之报。

    兄长的盛德,你的纯明皆逃不过上天的旨意。正所谓理者不可推,寿者不可知。自今年起,自你走后,我的青丝化作白发,我的牙齿大半脱落,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你死了,我便不再完整。若死后无知,便不会再悲痛,然而悲伤的日子却是无边无际。你的儿子十岁,我的儿子五岁,你怎忍心舍弃?看着他们年幼无知的模样,我仿佛又看到曾经的我们,小小的年纪便承载了大大的悲伤。

    去年,你曾来信:“比得软脚病,往往而剧。”我却不甚在意,“是疾也,江南之人,常常有之。”难道就因此而丧命,或是为了别的什么原因?你的信是六月十七,东野说你死于六月二日,耿兰未报名日期,你究竟死于何日?我会派遣使者建中前去祭奠你,并安慰你的妻儿。若有食,可守以待终丧,则待终丧把他们接来与我同住;若无食,则立即接来,我会好好的对待他们的。如果我有能力,定会把你迁葬祖坟,不会让你流落在外。

    你缠绵病榻,我不知时;你下葬入土,我不知日。此间悲痛,无人可解。生时,我不能与你相守以共居;死后,我不能抚汝痛哭以尽哀。我不害怕死,我只害怕我会忘记你的容颜。入殓时,没能在棺前送灵,下棺时,没有看着你入土。自小你便怕黑,如今你怎么敢一个人躲在小小的幽暗的墓穴里?你是不是在玩着儿时的躲猫猫的游戏,十二,你出来吧,我认输了,你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好吗?

    我对上不孝,对下不慈,辜负了神明,因此神明降罪于我。他知道你是我唯一的软肋,所以把你收去,我便残缺,使我余生不安。我在天涯,你在地脚,你是天上的一轮圆月,我只能望着潭中倒影临摹你的风姿。生时,我们没有相依,死后你也不曾走进我的梦里,你是否还在怪我?悲伤逆流成河,宛若滚滚长江东逝水。

    从今以后,我已无心在世。可我还不能死,我们的儿子等着我去教养,我们的女儿还未成人出嫁。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言有穷而情无终,我的心意皆在不言中了。

    十二,莫踏奈何桥,莫饮孟婆汤,待我与你重逢忘川河畔,了却此生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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