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睡的女人

凌晨两点，她睁眼看着天花板。

她不想睡，她想她是他不想睡的女人。

他们的婚姻像一潭死水，即使他经常失去联系彻夜不归也激不起半点涟漪。

他上班早出晚归，走的时候她没起，回来的时候她已睡。每周日休息不是有事要出去就是躺在床上玩手游，出差也只是临走前说一声。

他在哪上班，做什么，她不知道。因为他三年内换了很多份工作，他不说她也不问，即使问了，他也回：说了你也不懂。

关于他工资多少她不知，各管各的，房贷他还，车子他开，也许这算开支的大头，剩下的开支都归她管。

家里除了孩子玩耍和哭闹的声音，一般都很安静，她和他最多在孩子太闹时吼两句孩子，基本也是零交流。因此孩子快两岁了也只会喊妈妈。

家里的气压低到透不过气来，但她和他谁也没有提出离开，甚至连吵架都没有。

她总在想，等我熬过这段时间先，等我承受得起一个人的孤独先，等孩子长大一点先，等我能力强一点先，等我有足够的钱先……等我有了勇气先。

但年复一年，三年了，他们只是同住一屋名义上的夫妻。

自从怀孕之后，他工作就开始很忙很忙。她一边承受工作的压力一边忍受孕期的各种不适，经常怨言连篇。

他们开始吵，她说他没本事养家，他说她变得恶毒丑陋。

预产期将到，她呼吸困难连夜不眠神经衰弱，他半夜回家还刷怪，键盘啪啪啪响还放语音。她嫌他吵，他嫌她不理解他的工作压力。

凌晨12点她挺着大肚子跑去楼下吹冷风，当泪流干回来时他已呼呼大睡。

她上班到生孩子的前一天，她跟他讲肚子痛宫缩频繁，是将要生的前兆了，一个人在家害怕。

他说有个公司聚餐，吃了饭就回来，但回来已经凌晨五点，还醉醺醺。

家里空荡荡的，只有关不紧的窗灌进呼呼的冷风。他打开手机，十七个未接来电，不知她是如何度过那一夜的。

她半夜坐在房间床沿边，一遍又一遍地记下宫缩次数频率，一遍又一遍地跑厕所。她很害怕却用轻松的口吻打电话问远方的母亲，这种现象是不是快要生了呀。即使她跟妈妈说有家婆和老公照顾得很好，妈妈仍担心一夜未眠。

她抱着手机一遍遍百度，输入孕产软件的宫缩数据提醒她要马上住院待产了。她现学现用刚新出的滴滴打车软件，凌晨一点半下单，跟司机说明要去医院准备生孩子，司机告诉她应该打120，并取消了她的第一单。

第三单终于车来了，她什么也没说，穿着宽松大衣挎包挡住肚子，上车后一言不发，到了产科住院部叫停车，司机才反应过来，然后问她要红包。

当她在产房里做一系列检查时，他抱着从附近赶来的姨娘哭，说他也没办法是因为挣钱太难工作压力大。

又痛了一天还没上产台，家婆姗姗来迟，住院第一晚有家婆陪床他又不见了。那晚全病房的人都知道她一夜痛得死去活来，只有家婆呼呼大睡，连她又进了待产房都不知。

当医生拿着她需要随时准备手术的通知单喊她的家属时，他不知道去哪了？

她哭着喊要坚持自己生！又三个小时过去，在两次晕厥过后，孩子终于自己出来了，母子平安。

他推开产房门，试图用轻松口气缓解气氛，说出的话却是：好不好玩呀！

她回到床位，全身麻软无力，给孩子喂完第一口奶，母子就这个姿势睡着了。半夜护士巡房，大怒道：28床的家属去哪啦！怎么不照顾好！她眼睛一热，只想抱抱那个没见过面的护士。

她在医院动不动就按铃叫护士。问宝宝怎么哭了？拉了。饿了。被子蒙住了。第二天她就学会了给孩子喂奶，穿衣，换尿布。

28床家属又去哪了？她在做产后理疗，护士抱回打完针的孩子，无人认领。

她家婆回去煮饭了，晚点送来，顺便睡个午觉，因为夜里孩子吵睡不好。她老公回去上班了。

远方的母亲打电话叮嘱她不要碰冷水，不要提重东西，不要熬夜，不要总抱孩子累着，不要饿着，不要流眼泪……

所有的不要她都做了，她抱着孩子笑着对电话说：放心，他们照顾得很好，我只需要好好躺着等吃，嘻嘻！

出院后家婆不愿在城里呆着，只好坐长途回乡下坐月子。而他，孩子满月酒才回去半天。

整个月她连续睡眠时间最长不到三个小时，家婆只帮她煮饭洗衣服，剩下的全是自己做。睡眠不足，奶水不足，吃不下，每天白饭加汤，家婆煮的不想吃，她想吃的家婆不煮。生完一个月，就瘦回怀孕前。

满月酒当天客人满屋，她却饿着，因为饭煮不够菜忘了煮不辣的。而他，跟亲友喝高了才进房间来看她，孩子，自始至终没抱过。

那天她跟往常去上厕所一样，将房门锁起拿好钥匙，任由孩子在里面哭的撕心裂肺，她在洗澡房里呆了一个小时。哗啦啦的水声淹没了一切哭声，随着滚烫的水将这一个月积攒的泪水全部冲刷干净。

当她回到房间时，孩子的哭声还没停。旁边那栋房子里，高朋满座，觥筹交错，却没人注意，大家庆贺的主角在这哭呢。

满45天，她就带着家婆孩子回城里上班了。除了上班8个小时，其余全是她自己照顾。通常忙到凌晨12点睡觉，孩子两点醒，四点醒，六点醒，她八点上班。上班时间简直算休息了。

孩子周岁断奶，家婆不愿意在城里继续呆着。她只好辞职，带着孩子盘了一家饰品店打理，勉强够生活费。

孩子都快两岁了，回忆这三年，印象只有他一直在忙，一直在忙。没有作为父亲为孩子做过任何事情。

明明同住一屋，却经常感觉好久不见，而上一次的聊天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了。

这是夫妻吗？有夫妻这样吗？

最近流行关于二胎话题，常有人跟她说是时候要二胎了，她只能笑笑。

一个人的婚姻能生二胎吗？

该关注二婚的话题还差不多。

离婚，在她脑海演练无数遍了，关于孩子，关于财产，关于……

她不想睡，黑夜一点一点侵蚀她的容貌，回忆一点一点侵蚀她的内心，眼睁睁看着痛苦一波又一波汹涌而来。感觉就像一浪接一浪的快感袭来，等高潮来了，就结束了。

就一切都结束了。

不想睡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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