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渝州路的味道今天特别难闻,一场大雨过后,空气弥漫的有腐朽的枯木味,行人身上难闻的1汗臭味,隐隐还有下水道的尿骚味....总之闻的让人想拼命屏住呼吸,可是这味道那管那么多,它浸泡在空气的坑坑洼洼里,角角落落里。
我皱着眉头过马路,刚到马路对面,一个人迎面撞过来,我着急闪躲,一晃头才看清对方,一个干瘪的老头,瘦到好像水分尽失,乍看一眼,我想到了被晒在房顶上晒透了的硬梆梆的鱼干。他弓着身子,像一根竹竿被人使尽力气掰弯着,竹竿的一头是一个小小的人头,像一个漏了气的气球,头顶上黏贴着一撮撮稀稀疏疏的头发,头发是灰白色,似乎染尽了尘土,每一根发丝都无力的耸拉着,巴掌大的脸上皮肤皱成了地上的落叶,似乎碰以一下子,就喀嚓一声碎了,他眼睛小的像两颗黄豆粒大小,就那么惊慌失措的看着我,像受惊的野猫。竹竿的背部,是一个巨大到像一个小山一样蓝灰色的蛇皮袋,他一只手托着蛇皮袋的一头,顺着窄小到没有的肩膀吃力的拽着。另外一只手拎了一个略小的白色透明袋子,袋子里全是矿泉水瓶子,纸壳,酒瓶子,易拉罐....我很怕,怕这两个大袋子彻底把他弓着的腰压断,似乎随时会断,因为他扛的很费劲。竹竿的另一头是一双黑色布满泥巴的脏的看不出颜色的鞋子,可能刚才淋了瓢泼大雨,鞋子还往外冒着水泡。
我转身走的时候,他还是保留着撞到我的姿势,惊慌失措的看着我,那双小眼睛里泛着的陈旧的,胆战心惊的光,像镰刀一样刮拉着我的胸腔,不是痛,是堵的慌,感觉血液堵在了那里,不上不下。我走了好远,突然听见哐当一声,我条件反射一样转过身,我以为那弓着的身子被压断了,我似乎听见了嘎嘣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但不是的,他把东西都扔在地上后,把身子又像个老掉的野猫一样笨拙的钻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翻捡着.....
他的眼神让我久久不能平静,他那么老,那么小心翼翼的活在这个世界上,活在为数不多的未来,不知道这般的日子是什么味道,大概苦涩到没什么味道了吧。
2.
前面有两个老头,穿着白而泛黄的T恤,黑色而非常宽的裤子,裤腿一高一低的挽着,一模一样黑色的塑料廉价拖鞋,我走在他们后面,只能看见背影,左边的老头略胖一点,圆墩墩的头,肉嘟嘟的身子,矮凄凄的腿。头上像一块荒凉贫瘠的土地,地里长着一茬茬银白色的头发苗,看起来长势一点也不好,大概在没机会长得黑黝黝,他左手拎着一个白色的袋子,袋子里是绿的滴水的蔬菜。右边的小老头要略瘦略矮一点,头发要稍微在短一点,斜跨着一个军绿的破旧的帆布包。他们不紧不慢的走着,一口重庆话顺溜的聊着,像学校里那些男生之间哥们那样,只是声音仿佛是缸里传来的,苍老的欢愉着。
我想他们把晚年囿于厨房的青菜和友谊,大概不算太孤寂吧,只是不知道后来那一天开始,他们会只剩下其中一人....
3.
一个穿着格子衬衫,背部湿了一大片,灰色阔腿裤子,背着黑色包,着一双灰色耐克运动鞋的小老头映进我的眼睛里。他一边迈着稳健的步子,一边开心的打着电话,听不出口音是那里人,大概是在说:“不要担心,我已经到重庆了,重庆真是个好地方.....”他一副背包客的模样,我不禁猜想他是来重庆玩的吧。
不知何故,我突然很想把他人生里的欢愉匀一点给那个翻垃圾桶受惊的老头,至少他不要在那样小心翼翼就足够。
4.
重庆午后的雨总是猛烈的不像是在下雨,倒像是噼里啪啦的下冰雹,地上绿色的,黄色的树叶,厚厚的落了一层,一个老头,穿着清洁工的衣服,不知道是衣服太大还是他过于瘦小,他整个人像是被装进了橘黄色的衣服里,两只鸡爪一样枯瘦的手抓着扫把,哗啦哗啦一下下的扫着厚厚的落叶,树的旁边是一些商铺,商铺的屋檐下有三个穿着清洁工制服的老头趟靠在椅子上呼呼噜噜的睡着,有一个张着嘴巴,隐约觉得嘴巴里会呜啦一声有水烧开,热气冒出来,有一个打呼声特别大,感觉地板都会被震出声一样,还有一个就相对安静了,只是呼哧呼哧,偶尔长长的呻吟一声,这呻吟声似乎诉尽了这一生的苦楚。
房檐下还滴滴答答的落着水珠子一串一3串,似乎不会断一般,像那些睡着的人一样,不会醒,大概在梦里,他们会暂时忘却生活的艰辛,苍老的相形见拙。
5.
渝州路的尾端,是一些摆摊卖水果的小老太,一个小老太穿着蓝白相间的格子衣服,灰白的花裤子,头发剪得极短,脸廋而蜡黄,因为没有一点胸的痕迹,我差点以为她是个男的,走近去买她的水果时才发现她蜡黄的脸上,笑起来格外好看,白色细碎而不完整的牙齿,弯弯的眯成缝的眼睛,像极了日本动漫里来的可爱的老太太,我其实不想吃水果摊上任何一种水果,但还是买了很多,因为我看她捶着腰,大概站久了,骨头很痛吧。我就是想让她卖完早点回家。
旁边还有一个胖的老太,她的水果全是放在木质的简易推车上,她的胸很大,像两个装满水的大袋子匍匐在身体上,从锁骨处下垂到肚子上。我猜她年轻的时候一定很性感,傲人的胸脯曾经怕是她的骄傲吧,只是这岁月太过.....
6.
我的外婆生病了,我只能用无数个电话去关心她,我知道没有用,这些个电话和金钱能换取的不过是我自己的心安理得罢了。世界对苍老是残忍的,它把你从一个活生生的人一锤一锤的打扁,打趴下,再不能站起来,然后卑微的怯懦的只能依附于他人而活,直到后来奄奄一息。到最后的最后,生命的末端只剩下年龄这个数字,像个有号码的囚犯一样。
7.
我想我生活全部的动力都是为了在缺乏安全感中寻找安全感,可能随时会被生活打回原形,跌倒在地,然后不得不爬起来,洗牌重头再来。再过三四十年,我大概也会老去,成为千千万老太中的一个,被时间锤打回生命的原形,连个婴儿都不如的,标着号码牌的囚犯,再也无法爬起来。我想如果那样我还能选择苟活着,一定是我对生命还充斥着无餍的欲望,而这欲望最可能来自于白白给的精神上的丰盈和爱。如果那时我们还好好活在彼此的世界里。
8.
我突然顿悟了三毛死去的欢愉和活着的痛苦。因为荷西已去。她失去了苟活着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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