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这是2020年一个夏日的上午,我在北部湾畔,一个叫下六的地方,在镇子边沿的东西两侧,拍摄了许多富有乡村气息的照片之后,便坐在一棵满是果子的榕树下,起始写这篇文章。
有鸟在榕树枝头雀跃,啁啾,啄食榕子。满树的榕子,有生有熟,那鸟儿吃得几多?它们也如调皮捣蛋的孩儿,用它们尖长的小嘴,啄一下这个,啄一下那个,榕子纷纷落地,时有三两个掉在我的头上,或落在脚边的树根上。
那落在我头上的,被我轻轻一摩,拨到地上,完好无损。那从树上掉到树根上的,被砸开两爿,露出了深蔼色的果肉,布满粟米似的籽粒,色泽金黄,倒也好看。
昨天早餐时,老伴突然间提起,说西湾何家,已经很久没有人上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她稍一沉吟,竟然加重了语气,不无责备地说:“你成天东奔西跑,到处拍摄,写文发文,也不去看看阿彩他们!”
唉,又何止他们!自从恋上这“简书”小姐姐,我几乎日日拍摄,夜夜作文,一百几十万字的文章,数以千计的照片,是天上掉下来的么?为这,我都不知冷落了几多亲人和朋友。
老伴的话提醒了我,昨天便去西湾村访友。仅仅三两年不来,朋友家就发生了变故,让我唏嘘不已。
那位开三摩载客的知情者告诉我:一个人高马大,襟怀坦荡,朴实忠厚,勤劳俭朴,豪爽大方,重情重义,在西湾那片土地上生活了六十九年的朋友,去年就“走了”。
我昨天带了一套茶器,一盒茶叶,一早坐班车到了豆坡。我在市场上买了猪肉、牛肉和苹果,即打电话给老何,想让他象往年一样,开摩托车出来接我,岂料回报的竟然是空号,我以为他换了手机号码,也不太在意,便叫了一辆三摩,说要去西湾。
那开三摩载客的汉子,恰好是西湾村人。他问我去谁家?我说去何某家。他告诉我,说我要找的那个老何,去年病故了,其妻阿彩同别人合伙,走圩门,做冰鲜鱼生意,今天去了广丰,恐怕只有他们的媳妇阿秀带孩子在家。他问我:“老何都走了,你还去不去他们家?”
“去!都来到这里了,怎能不去呢?无论人情,还是道理,我都应当去看看。我既有心来到了这里,怎能不去啊!”
载客的汉子说:“兄弟,就冲你这句话,我看得出,你这个人,够朋友!我的同宗兄弟,生前没有白交你这个朋友。上车吧,5元钱,我包送你到他们家门口!”
我心里好一阵难过,满脑子都是老何那魁梧的身影和他的音容笑貌。可我这次来,却再也见不到他了。我一声不吭,提着东西上了车。
前些年,老何曾陪我在西湾东侧的田野,拍摄了许多羽毛洁白的鹭鸶。今天,我在此踽踽独行,远远的只拍摄了这一只立在干枯茅杆上的百劳鸟。我不禁悲从中来,泪水和汗水一并湿了我的衬衫……到了朋友家,一个小女孩先给我开门,紧接着阿秀就从楼上下来,接了我带来的礼物。她满面笑容,说:“阿伯,你有心来看看,我们就欢喜了,不用买东西来的。”
我说:“就一点手信而已,你不必客气。我和你家翁家婆他们,来来往往了四十几年,就象兄弟姐妹一样的。”
我记得,这是我第三次见到阿秀,她是一个很善良,很温和,热情而勤快的女子。仅凭她那一抹灿烂的笑容,我来到这何家,也就会觉得犹如到自己兄弟姐妹家一样,有一种亲情的温暖,没有任何的陌生与拘束。
阿秀将东西放在一张圆形的餐桌上面,立即开了风扇,那个给我开门的小女孩,给我拿了一张红色的方凳,阿秀说:“让爷爷坐在那张躺椅上,舒服点。”那小女孩对她妈妈做了个调皮的动作,伸伸舌头,又对我笑笑,就将方凳放进桌底下。
阿秀旋即拿电热壶烧开水。我说阿秀你不用烧水,我带有茶水的。
“阿伯,天气太热,出汗多,你得多喝一点水。”阿秀说,“我烧好开水,等会需要时,我给你加。”
插好电,阿秀说:“阿伯你先坐坐,我出去一下,就回来。”她出去才几分钟,就捉了一只鸡项回来,进了厨房。我赶快站起来,走到院子里,对她说:“阿秀,你不用宰鸡!自家人,有什么吃什么,大热天的,吃白粥才舒服。”
我话还没说完,只听“吱”的一声,那只项鸡早被阿秀割断了喉。她是“先斩后奏”哪。
她进来提那电热壶开水烫鸡时,才笑道:“阿伯,我们自家养的鸡,都是吃稻谷,吃米糠拌粥饭的,比在市场买的香。阿伯来我都不宰鸡,等会阿妈回来照样捉鸡宰,还会说我不懂人情世故哩。”
她既然这样说,我只能客随主便。当阿秀在厨房忙碌时,她的孩子开开心心的坐在我旁边,同我说话,竟然没有一丝儿陌生感。我赶快拿苹果塞到他们的手上,他们也不推让,拿到水龙头那边,洗干净了,就大口大口的啃起来。
我提了茶水,戴上草帽,对她说:“阿秀,你忙,我出去拍照了。”
“好,阿伯你认准路,早点回来吃饭。我刚才打电话给阿妈了,她很快就到家啦。”她一边拔鸡毛,又一边说:
“阿伯,我们按照统一规划,在这上面建了楼房,老村场很多砖瓦平房都废置不用了,那些巷子弯来转去的,有的地方杂草丛生,你不要往老村场走。你就沿着我们这条村巷,一直往西走,到了巷口那块火龙果地,上了环村大路,折向南,到村西边缘,你再沿着水泥路一直往东,就到田垌,田垌东边,就是豆坡河。你拍了照片,沿原路返回哈。”
我一边应她,一边想:这是一个多么细心的女子啊!
当年的老何,也曾经精心地种过几亩地的火龙果。我按照阿秀所说的,很顺利就到了村前的田垌边。我刚想沿着机耕路一直往前走,到田野寻找拍摄目标时,就在机耕路口那儿,突然听到了百劳鸟的鸣叫声,那声音宛如一个人在急速地呼唤他的同伴。
我看见,那只百劳鸟,正站在茅草丛中一棵母指般粗大,也是最高的那支干茅草杆的顶端,头朝北面,高一声,低一声,反反复复地呼唤。我就是拿手机连续拍摄它,它也岿然不动。
奇了!我以往在田野和丛林中,也曾多次发现过较近距离的鸟。可手机一旦对准它,一张都未曾拍下,它“哺”的一声,就急急忙忙,惊慌失措一般飞起,直冲云霄,或箭似的疾飞而去。
只是2015年夏,某日的下午,当酷热渐渐的消散,老何开摩托车载我去豆坡乘车返城,路经田垌那节路时,看见十数只洁白的鹭鸶,正在水田间的一口小小的浅水塘中觅食,嬉戏,他赶紧停车,陪我悄悄的匍匐前进,将它们拍了下来。
蝴蝶、马鬃蛇、小小的蜻蜓、蝉子,这些小小的精灵,我都曾经拍摄成功过多次。唯这野外的鸟类,今天拍摄的百劳鸟,是第二次拍摄成功的。
难道冥冥之中,这人的灵魂,真有所感应吗?难道老何被病魔缠身,痛苦不堪之时,也曾经强忍着疼痛,翘首北望,渴盼见我一面吗?以他们夫妻俩与我四十多年的朋友之谊,完全有这个可能。
想至此,我不禁悲从中来,泪水无声的融入了汗水之中,一并濡湿了我的衬衫。我的一双腿,软了似的,再也迈不进田野。
我愣愣的站了好一会儿,才定下神来,缓缓的挪动脚步,坐在路口的一棵香樟树下,一点点地回想与老何夫妻俩从认识到交往四十多年的往事……
对于我而言,往事岂能随风?往事只能入脑入心,深深地蕴藏在记忆之中,无日不供我体味,让我一点点地化为文字,作为我人生一种真切的体验,融入了我的某些同时代人的精神与灵魂。
40多年前,我还是一个青年男子,在雷州半岛腹地的乡村劳作,生活。因为心善面善,平易近人,有点文化,言语自然,谈吐清晰,为人处世,较为稳重,自然有人相信,有事愿与我商量,希望我能够相帮。
某个夏夜,村里的文泰伯找到我少,以商量的口气说:“阿韧,建永经人介绍,同洋青那边一个女子谈婚。女子和她的家人,都表示同意,只要送三百斤谷去,就可出证明登记结婚。”
文泰伯抽了一口大碌竹,定了定神,接着道:“阿韧,你知道,建永虽有一身死力,谷场上的石碌碡,都扛得起,放得下,但他文化低,不会说话,又没出过远门,我怕细村鸡,进了大村不敢啼,到时他心急口吃,恐怕搭载了谷去,也未必拿得到女方的登记证明。你辛苦一趟,帮帮我们,明天同他一起去,好吗?”
我连想都没想,就回复文泰伯一个字:“行!”
岭南佳果荔枝。我还清晰地记得,阿彩娘家那条村,当年有一个荔枝园,满园都是些粗大高壮的荔枝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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