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杜甫
人人都向往宫里锦衣玉食的生活,天下女子都渴望得到当今天子的临幸。可,女子那么多,君王只有一个。入了宫,便是进了一座围城。我这一生抓住了这仅此一次的机会,得以冲出围城。却远离了故土。是幸亦是不幸?看完我的一生,自有答案。

王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山人皆知。
甘露二年,我生于南郡秭归县的一户平民之家。这里虽然远离京城,生活清苦了点,但胜在全家和乐、与世无争。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青山秀水地,我也出落得亭亭玉立、十分水灵。自小,我就随母亲娴习女红,父亲也常常监督我读书习字。虽生在穷乡僻壤,倒也绕有大家闺秀的气质。
日子如果一直这么平淡地过该有多好,我也不需用一生的时间来怀念。可生命,总是会波澜起伏。
建昭元年,汉元帝刘奭下诏征集天下美女。我的美貌十里八村人尽皆知,又加上幽静贤淑、饱读诗书,纵使再不想离开故土,这一切也都由不得我。这些与我相关的事,我却做不了决定,父母也是。再多不舍,还是入了宫,进了掖庭,做了宫女。进宫后,我才知道,原来天下美女竟如此之多!这么多美女,当今天子只一人矣,何时见得完这么美女。此生,怕是要老死宫里,也见不得皇上一面。
不把黄金买画工,进身羞与自媒同。 ——吴雯
这个皇帝也着实聪明。选入宫中的美女实在太多,皇上纵是想看,也精力不济。于是便命画工为选入宫中的美女画肖像。通过肖像筛选,确是过滤了不少不入眼的女子。
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呀。汉元帝这一做法助长了宫中的行贿。入宫的美女们为了让画工将自己修饰得更美,能够得到皇帝的倾慕,不惜花重金收买画工。一时间,贿赂画工成了宫女们见到皇帝的潜规则。
和我一同入宫的几个姐妹都拿出重金贿赂为自己画像的画工。是,一旦失去这个机会,就很可能一辈子老死宫中,再无出头之日。
父亲一直教育我要正直做人,我也自认为我的姿色不错,即使不贿赂画工,凭我的姿色,定能入得了皇帝的眼。遂,没有拿出钱财贿赂画师。
自矜骄艳色,不顾丹青人。 那知粉绘能相负,却使容华翻误身。 ——刘长卿
画工毛延寿见我没拿钱财来,以为我来自农村,不懂宫中的潜规则,暗示我多次。我自矜娇艳色,还是不管不顾。哪知道,毛延寿竟将我倾城倾国之貌修饰地极为平庸,还在我的面颊上点了颗黑痣。我知道,此生无望见帝王了。
心有不甘、寂寞,我见不到皇帝,甚至连个人也难看得到。五年了,整整五年。连见到皇帝的影子都是奢望,渐渐地,我觉得皇宫冷极了。拿起了从家中带来的琵琶,弹了起来,唱了起来,想着家中温暖无忧的生活。“可恨毛延寿,画笔欺君王。未蒙召幸作凤凰,冷落宫中受凄凉。”空中回荡着的是琵琶的凄怨哀美,是歌声的苍凉悲怆……
昭君拂玉鞍,上马啼红颜。 今日汉宫人,明朝胡地妾。 汉家秦地月,流影照明妃。 一上玉关道,天涯去不归。 ——李白 《王昭君》
汉元帝竟宁元年,匈奴单于呼韩邪前来朝觐,对汉称臣,并请求和亲。
我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起初,后宫宫女听说“谁愿意到匈奴去,皇帝就把她当公主对待。”是蠢蠢欲动的,可一听说要离开繁华富贵乡到寸草不生的匈奴去,纷纷沉默了。我知道,去草原上过自己不熟悉的生活固然很苦,但比寂寞老死在宫墙内要幸福地多。所以就在她们纷纷沉默不语时,我站了出来。这将是我的新生。
这日,我看见了汉元帝眼光中的渴望与懊悔。可这一切已和我无关了。造化真是弄人,我之前苦苦求不得,现在却在我已放下时,放在我面前。他似是要补偿我,亦或是让我记得他。赏赐锦帛二万八千匹,絮一万六千斤,还有不可胜数的黄金、美玉……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五年的韶光,这些我早已看淡,我只渴望自由、一人心。
听说汉元帝回宫后杀了当初为我画像的画师毛延寿。杀了画工,又有何意义呢?元帝,他还是不懂。他,还是只爱慕我的容颜。虽能杀画工,于事竟何益?耳目所及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
琵琶弦中苦调多,萧萧羌笛声相和。 谁怜一曲传乐府,能使千秋伤绮罗。 ——刘长卿
我怀抱着从家中带来的琵琶,离开了长安。一路上黄沙滚滚、马嘶雁鸣,心绪实是难平,遂于马上弹奏《琵琶怨》。秋木萋萋,其叶萎黄,有鸟处山,集于芭桑。 养育毛羽,形容生光,既得行云,上游曲房。 离宫绝旷,身体摧藏,志念没沉,不得颉颃。 虽得委禽,心有徊惶,我独伊何,来往变常。 翩翩之燕,远集西羌,高山峨峨,河水泱泱。 父兮母兮,进阻且长,呜呼哀哉!忧心恻伤。凄婉悦耳的琴声,美艳动人的女子,让南飞的大雁忘记了摆动翅膀,纷纷跌落于平沙之上。自这以后,人们就称我为落雁了。
歌声撩人,心更寂寞。这片故土,今生怕是没有机会再踏上去了。家中的父亲、母亲……心生思念,不由地便弹着琵琶,唱了起来。一更天,最心伤,爹娘爱我如珍宝,在家和乐世难寻;如今样样有,珍珠绮罗新,羊羔美酒享不尽,忆起家园泪满襟。二更里,细思量,忍抛亲思三千里,爹娘年迈靠何人?宫中无音讯,日夜想昭君,朝思暮想心不定,只望进京见朝廷。三更里,夜半天。黄昏月夜苦忧煎,帐底孤单不成眠;相思情无已,薄命断姻缘,春夏秋冬人虚度,痴心一片亦堪怜。四更里,苦难当,凄凄惨惨泪汪汪,妾身命苦人断肠;可恨毛延寿,画笔欺君王,未蒙召幸作凤凰,冷落宫中受凄凉。五更里,梦难成,深宫内院冷清清,良宵一夜虚抛掷,父母空想女,女亦倍思亲,命里如此可奈何,自叹人生皆有定。此去,中原便再无昭君。
一身归朔漠,数代靖兵戎。若以功名论,几与卫霍同。
来到塞外,我才发现天地竟可以这般广阔。呼韩邪单于很是宠爱我,于毡城中风餐露宿中,终寻着了我的幸福。三年后,呼韩邪单于逝世了,我曾向皇帝上书请求归故乡,可皇帝回敕书“从胡俗”。我成了雕陶莫皋的妻子,我的继子的妻子。起初,我很不能接受。可他用他的柔情、恋爱征服了我。我为他生下两个女儿,我们恩爱了十一年。
他,走了。这时我已三十二岁了,没了婚姻的羁绊,我开始参予政治活动。促进匈奴与汉廷之间的友好关系。我做了两代单于的阏氏,胡汉六十年无战争。我想,我终于为我的故土做了点什么。我该走了。这一生,远离亲人实在是太思念他们了。来生,我愿常伴他们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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