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稽趁夜突袭,弃守南陵,次日清晨诺大城池已成空城。天汗军立刻进军拔掉所有火凤旗。
区元陵带着亲卫骑巡视街道,吩咐道:“将火凤贼徒一一揪出来,俺要见到他们的人头挂满城楼。”
破城抓人已是他的老手段,但迎待的南陵郡长牧战战兢兢地说:“区大人,恕难从命。”
“你不是想庇护贼人吧,还是说你也跟方无稽有过交流?俺听闻方无稽来的时候,你可是弃城不守,光凭这一条,俺就资格拿你人头。”
论身分,长牧身为一郡之长,理应高过行军别部副将,但谁都知道区元陵家底,长牧怕的是区元陵背后掌权者。何况长牧是北方人,家族也受区氏照顾,万不敢得罪这位小祖宗。
但对于区元陵的要求,长牧仍是硬著头皮婉拒,他委屈地说:“区大人,贼人自然该死,但、但天汗军唐大人早发下话来,除贼首一律宽放。若让您在南陵见血,恐怕唐大人那里不好交代……”
“唐大人,哪个唐大人?”
“唐农,唐镇辅。”
“唐镇辅?”区元陵紧紧皱眉,一脸不敢置信。他气急败坏地说:“那小子敢爬到俺头上,不过是替俺练过兵,他算什么东西。”
“这──区大人,唐镇辅乃天汗本军副将,此时南陵郡由他发落,我也无从置喙。”
区元陵更气了,紧拉着马鞭骂道:“他娘的,净搞些妇人之仁,难道不怕贼人得吋造次?听俺的,立即派人去搜,把所有贼徒都给刮出来。”
“万万不行啊,先前唐镇辅已公告诸县,此时再动刀,怕人心浮动──”
“放你的狗屁,不杀不足以立威!”区元陵高举马鞭,作势要抽长牧。
这时一名魁梧大汉纵马而来,喊道:“三少爷不得动手!”
来者正是魏清泓,长牧见区元陵把鞭子收回去,暗暗叹了口气。小祖宗发起脾气来,他这身老骨头哪里受得了。
“三少爷,这可是长牧,论品秩比俺们高了去了。”
“魏叔叔,这年头小小禁军教头都能爬到俺头上,还有分尊卑吗?”区元陵虽气愤,但魏清泓毕竟跟着他爹征战多年,又是魏家名门,他再倔也得礼让三分。
魏清泓听到“教头”二次便知道小祖宗为何闹事,便劝道:“唐农的确有能些能耐,你那些亲卫不也是他亲手练出来的,再说他的衔职是大将军给的,你不听他的话,不摆明搧大将军的脸?”
“魏叔,你怎么反替那家伙说话了,俺记得前一年你还成天骂他抢你位置。”
“俺是不服啊,但俺顺大将军意思,况且这一路来,唐镇辅的表现的确不错。亲自跟他在四果岭并肩打一仗,证明大将军确实懂得用人。”
“哼,不过靠逢迎拍马上位,能有什么真本事。”
“总之,三少爷,这事你千万不能闹,红上将军也在看着。”
“俺懂了,说来说去唐镇辅也只是替人传话的狗,真正发话的是红荡臣。”区元陵对红荡臣的不满早溢于言表,“铁武军凭什么对天汗军指手画脚。”
魏清泓心里清楚红荡臣当统帅绝对实至名归,但小祖宗不想落于人后,他也不好当面点明。
“三少爷,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俺这把年纪还在干校尉,不也叫唐镇辅抢去锋头。”
魏清泓转对长牧拱手道:“大人,今日俺替三少爷向你赔个礼,希望你既往不咎。”
长牧哪敢生什么脾气,魏清泓脾气暴躁不是一两天了,他肯为人低头太阳都要打西边出来。于是长牧连忙还礼,借口托辞带着手下人匆匆离去。
“就这样走了,没人听俺的话?俺就不信真要办贼徒,谁能拦住俺。”区元陵紧抿著下唇,似要咬出一道伤痕,他望向城墙上的旗帜,喃喃道:“杀尽贼徒也是爹的意思,俺又哪里有错……”
魏清泓知道区元陵想争功,想证明给大将军看,但说句不好听的,他也觉得区元陵本事上差了点,至少跟唐镇辅比起来便明显有落差。
“魏叔,爹当了大将军后,这天汗将军之位便空下了,你说这次回京,爹会不会──”
行军将军向来由枢密府派遣,既然枢密府掌握在区天朗手中,让自己儿子当将军不算难事。麻烦的是天汗军里有才干的不少,而且区天朗喜欢破格任用,否则唐镇辅也不会从教头升任副将。出身外族的郭防、杨梦枪当年也受过区天朗强力保举。
魏清泓在区天朗身边多年,也知道他对儿子期望很大,才让区元陵带兵平望州,造点功绩好铺当将军的路。区元陵别部还有汤登元等骨干校尉,按理只消稳居幕后指点,等待凯旋回朝。
却不想连遇上秦沐、方无稽这些不世之才,连那个号称战场不怕死的杨梦枪都坦承他们不好应付,年纪轻轻的区元陵哪能是对手。这个变化是大将军始料未及的。
魏清泓离开京师前,曾被区天朗找去说话,他认为区元陵若留在京师打角要离可能更好些。
区元陵紧握马鞭,愤恨不平,但也不敢过多宣怒,万一惹恼魏清泓,又得扯出多少麻烦事。魏清泓虽然嘴里三少爷的称呼著,实际对他有多少尊意便不可而知。
“三少爷,你的努力大将军都看在眼里,那唐镇辅终究是外人。”
“俺才不怕唐镇辅,可惧的是家门内的暗涌。”
在区天朗身旁多年,魏清泓对区氏的事情不算陌生,区元陵的母亲是个侍妾,虽有区天朗宠爱,但在主母面前必须唯唯诺诺,主母也不曾待区元陵如己出。他上面两个嫡出的兄长都是俊才,相当受家族赞扬,区元陵便显得十分平庸。尽管他已非常努力。
碍著区天朗的宠爱与大伯区天莹的威严,大家表面对他恭敬,私底下家族却风言风语从不间断。他们讪讽他只是凭母而贵的庶出儿。
若非两个兄长已进中央为官,别部副将的位置怎么轮也轮不到他。
“巡城的事让俺来干,乏了先回去休息吧。”
“魏叔,俺一路都照着爹的话去做,杀尽不忠人。俺替皇上杀光反贼,难道错了?”区元陵抱拳道:“魏叔,俺先走了。”
城中大街贴满降者不杀的告示,并署名天汗军代将军唐农。每见一次唐镇辅的名字,区元陵便感愤怒。一列巡街的士卒本嘻嘻闹闹,见到他带队走过,立刻禁声,区元陵没搭理他们,快马经过。
他知道很多士卒偷偷唤他“区耗子”,这名号已从拔岳军那些不入流的人嘴里传到其他地方,都说他跟耗子一样苟且怯战。他忖那些人懂个屁,拉着一帮只会用锄头的农民作战简直折磨,不跑难道等著一起死。
可是他自己也管不好这一帮人,兵书读得再娴熟,实际上场很快便无力指挥,真正摆得上台面的也就几千人。
“借口……”区元陵自嘲。
他想起冯文誉,教导礼仪的师傅,是这人告诉他嫡庶之别,也是这人说天生有别,全靠后力锲之。无奈他战战兢兢,寒暑苦练,比兄长付出更多心力,仍改变不了资质庸驽的事实。
“去官衙。”
“少爷,这是为何?”区元陵的谋士诧异地问。官衙是唐镇辅驻扎的地方,区元陵去肯定没好事。
“连你们都护着唐镇辅吗!”区元陵大怒。
“不,这征战几日,您也累乏了,我们还是找个酒楼吃喝一顿,好做休息。”
“你们不必跟来,俺自个去。”区元陵狠抽马鞭,朝官衙狂奔。
后边亲卫连忙跟上,百余名骑兵驰骋大道,吓得百姓连忙窜躲。区元陵风风火火冲到官衙前,四名守卫立刻拦下。
“区副将,唐大人正在处理公事,他吩咐这时间不得放行任何人。”
“一个莽夫还敢摆架子,俺要进去谁拦的住?”
“区副将,若有急事属下可代为通报。”
区元陵怒瞪道:“你的主子这么教你的吗?”
官衙内的守卫听见喧哗,纷纷出来警戒。
“少爷,若在这滋事,传到红荡臣那里就不好了。”谋士赶紧上前劝道。
“红荡臣又如何,今天俺定要和唐镇辅说个明白。”区元陵推开谋士,拔剑出鞘,吼道:“胆敢阻拦,剑下说话。”
那些守卫也倔强起来,为首的队正不客气的说:“若您无事,便请速速回营,唐大人吩咐了,除非有要事,否则不准干扰。”
“好个军纪严明,连真正的主子是谁都忘了,你们这些狗东西,今天要你们知道谁是养你们的主!”
区元陵不由分说,一拳往队正脸上招呼,这一拳打掉守卫们的胆,他们可不敢得罪区家人。区元陵的亲卫一拥而上,把守卫往两旁架开,清出一条路。
区元陵收起佩剑,昂然直驱内衙,大堂守卫看见他来势汹汹,亦不敢阻挠。
唐镇辅正与几位幕僚讨论事宜,见区元陵紧锁眉头,示意其他人出去。唐镇辅知道区元陵有芥蒂,因此能避则避,但还是被找上门来。
“公子行色匆匆,不知有何要事?”
“不杀贼徒的命令是你下的吧。”
“这是上将军的意思,俺也认为此举并无不妥。牵连其中者成千上万,若欲一一盘查,株连者众,怕是民心不稳。”唐镇辅解释道。
“倒是与红荡臣亲热的很,忘了大将军吩咐的话吗?贼者不可轻恕。”
“但大将军说的是仍有反逆之心者,而非滋生事端,杀得满城风雨。”唐镇辅说起望州前车之鉴,“公子忘了秦沐死后,望州依然动荡,可是杀虐太重所致。”
“你嫌俺做得不对,还是嫌大将军的意思不好?”区元陵板著脸问,分明是要找碴。
“俺知道公子报国心切,贼人当杀,但杀过头便失去本意。这不只是红上将军的意思,俺离京前,大将军也希冀能约束公子。”
“这么说,你是俺爹派来监察俺的,不只要当代将,还要把俺往死里压。”
“俺岂敢。”
“好啊,那为何你不让俺追击方无稽,进城头功让你抢,现在连方无稽的人头也要算在你的功绩簿上?怀柔火凤贼,显得俺暴戾?真行,俺不该当你是个贫门怆夫!”
区元陵在气头上,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唐镇辅只能好生好气化解。但对于看不惯的人,好话说尽也开解不了,区元陵打定主意要算清这笔帐。
要受人尊重,不只靠血脉,还得证明自己。区天朗谆谆告诫盘绕区元陵耳里,让唐镇辅任代将,就是觉得唐镇辅比他区元陵还强。
区元陵告诉自己不能输,连个寒门子弟都比不赢,更遑论那两位嫡出兄长。他必须立威,给那些笑他的人一个明白。
“三公子,方无稽多诈,拔岳军多次栽在他手上,这次仓皇弃城,俺怕他留有阴招,故不敢贸然追击。”
“你是怕俺抢功!”
唐镇辅此刻真是有苦难言,只盼魏清泓赶紧来帮忙说话,现下只有魏清泓能让区元陵冷静些。区元陵正是知道魏清泓巡城一时半会回不来,整个官衙也被他的亲卫控制,没人可以出去报信,这便是图一次做个了断。
“三公子,俺的位置本是您的,只是在京授命时您人在望州,故大将军临时封俺为代将,回师后还愁到不了您手上吗?”
“你把俺当小孩哄,所有人都觉得你比俺强,俺偏不信,俺就要争个明白。”区元陵拔剑插在桌上,坚定地眦著唐镇辅:“明日正午,俺俩校场比试,若是俺赢,以后别唠唠叨叨,你赢,俺跪地拜罪!”
“这、这伤了自己人和气,实在不妥──”
“自己人?”区元陵哼一声,冷冷待他回复。
区元陵被红荡臣分走兵权,又让唐镇辅当上代将统辖天汗军,心绪紊乱无章,他需要发泄的出口。此时唐镇辅不答应,绝对下不了台,一场内部恶战在所难免。
于是唐镇辅佯装答应,打算等晚点见魏清泓时再作打算。区元陵得到首肯,收回利剑,不带言笑扬长而去。
一个时辰后魏清泓回来,听闻单挑一事,却说:“早晚得打,不如就伊他。”
唐镇辅讶异地说:“这时正是灭方无稽的关头,俺岂能与三公子内斗?”
“你也算看三少爷长大的,他的驴性子犯起来谁也拉不住,就算俺跟红荡臣暂时治住他,难保今后的事不再发生。男人嘛,轰轰烈烈干一场,什么误会都没了。”
“俺担心──”
“怕什么,你的拳脚人称‘北地无双’,打不死的,再说让三少爷吃点亏也好。”
“只怕三公子不服输,非得拼个你死我活,不如俺请示上将军,把军权暂交三公子。”
“你傻啦,你这行为只会让他更觉得羞辱,总之别婆妈,俺立刻把消息公告全军。”魏清泓做起事也是性急如火,马上派亲兵散布消息。
当晚天汗军上下都收到两人预备在校场单挑的事,成为热烈话题,大家都不认为区元陵有胜算,虽然他自小拜名师学武,但唐镇辅可是凭拳脚功夫起家,真真实实打到禁军教头的位置,“北地无双”的封号并非浪得虚名。
翌日中午,区元陵雄纠纠站在教场中央,周围挤满看热闹的士卒。所有校尉安坐一旁,老资格的魏清泓则充当主判。钟孟扬方从铁武军那儿回来,一听说单挑的事急忙赶到校场,正好看见唐镇辅神色困惑地走来。
“镇辅兄,你怎么与区元陵怼上了?”
“说来话长。”唐镇辅摇头苦笑,走进校场。
唐镇辅跟区元陵差不多身高,但身体明显更结实。
两人相互抱拳,区元陵轻蔑地甩开手,摆好架式,随即一掌打出去。唐镇辅心神杂乱,不想认真应对,他闪过一掌,将区元陵弹回去,思索如何让这场闹剧圆满落幕。
钟孟扬踱到魏清泓身旁,评论道:“两人功夫天差地远,镇辅兄若较真比试,十回合内必让区元陵大败。”
区元陵攻势猛烈,出招极变化快,但那些招式套路在唐镇辅眼中实在不堪,只消一脚扫掉重心,往心窝重砸一拳,保证区元陵半天爬不起来。正思想之际,区元陵忽然擒住他腰身,使劲朝后翻去,唐镇辅蓦然惊色,被摁在地上狂打。
区元陵的亲卫纷纷叫好,场面炒得相当热络。
钟孟扬却摇头,只见唐镇辅侧身一扭,轻易腾出一只脚踹飞区元陵,再蹦身起立,博得满堂彩。区元陵稳住身子,又如猛虎扑来,唐镇辅对准他颈子发拳,但最终虚卖一招,往肚子打上一计,区元陵也正中他胸膛。
两人已过招五十回,仍不分胜负,这一拳正好平分秋色,两人各退十步。钟孟扬附在魏清泓耳边说:“该叫停了,否则镇抚兄会收不住拳脚。”
魏清泓颔首,宣布比试结束,区元陵却喊道:“未有人倒下,怎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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