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父亲节,我终身难忘。
这一天,是我饱受苦难却从不言苦的父亲入土为安的日子。
一
6月19日,距离夏至还有两天,毒辣的太阳肆无忌惮地发威,气温突破35度,直逼40度,那种酷热让人烦躁,让人绝望。
灵柩停在院子里,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来来去去,时而有族人和弟弟商量着什么。我知道,和父亲诀别的时刻到了,大铁钉随着锤子的“咣咣”声将棺材钉死了,他与我们彻底分离了。
那是没有意识的时刻,眼睛里只留下了被涂抹了各种图画的棺材。守着它就是守着父亲,扶着他就能感觉到父亲的温度,这一刻,可以放下所有的矜持,任泪水奔涌。
二
小时候,家里的粮食常常不够吃,他就想法进山里搞点果子回来。有大的,有小的,还有酸得令人合不上嘴的沙棘,在那个特殊的年月里,这样的美味只能在夜深人静时偷偷享用,而这样的“偷偷”却更多了诱惑,也对父亲更多了崇敬。
改革开放了,父亲四处活动,想做点什么。他去了牡丹江,从林场贩木材回太原。我不知道牡丹江有多远,不知道出门办事有多难。只知道父亲坐了火车,坐火车的时候为了打发时间会买一本厚厚的书,那是我喜欢的。回来时包里一定装了没有见过的吃食,那也是我喜欢的。
我不知道,他是否也曾买无座的票,只得蜷缩在角落里?我不知道,数十个小时的车程,他是否也会疲惫不堪?当时交通不便,通讯不发达,他可曾遇到过什么难以解决的困难?有没有被骗过?被难为过?我不知道,只知道,他从没有抱怨过。
后来,他买了村里第一辆解放牌卡车跑运输,不得已时到处借钱,被人歧视过,被人误会过,但是他没有抱怨过。
他开了村里第一家烧焦窖,自己研究温度,自己计算时间,没日没夜,他没有报怨过。
他被乡里邀请回村主持工作,盖小学,修公路,被人恶语中伤,被人无端猜疑,他没有抱怨过。
他走进县城,主持焦化厂,走过煤炭辉煌的时期,也走过焦炭萎糜的岁月,在那为三角债困扰无助的日子里,他依旧没有报怨过。
他卖过粮油,知道斤斤两两分分角角里找生活的不易。他开过车行,大胆投资用睿智的眼光开办了县城第一家电脑洗车行。以一个普通生意人的身份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他有过苦恼,也曾彻夜失眠,但从没有报怨过。
我知道,他把所有的不容易都化作了那口中喷吐的烟雾。 “迷失过自己,也为面子输的彻底,一路的辛酸,自己偷偷咽下去。男人真的不容易,其实一肚子的委屈,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清晰,依然活在风里雨里……”这样的歌词正是为父亲这样的男人写的。
三
起灵了,车队排出老远,许多父亲生前的好友都来送行,鼓乐唢呐声声不绝。这么多人,这么吵闹,可是父亲再也看不见,再也听不到了,他那么安静,任人排布。
族里的长辈在读我给父亲写的祭文,曾经的一点一滴如影相随,历历在目。
“六十五以后我就什么也不干了,好好享享清福。”可是,他临终还不满六十岁。
肺癌,多年的烟尘早已将他的肺彻底侵噬,无论化疗还是放疗都无济于事。前期的好转,也曾给我们信心----没有什么能击垮父亲,他一定会用自己的乐观战胜病魔。
可是,这次,他倒下了。在持续高烧之后导致呼吸困难,以致于没有留下一句话,就匆匆离开了挚爱他的家人。
车队缓缓前行,每一个路口,乐手都会停下来吹打一番,那是提醒故去的人记住回家的路。如果有一天他想家了----不,他一定会想家的,想念家里的每一个人----他可以回家看看,只要家在,灵魂永安!
按照乡俗,只有成年男子才可以去墓地。快到墓地的时候,女人们得与灵柩告别了,花圈也在这时点燃,所有的亲人恸哭不已。就在这时,响晴的天空乌云涌过,炸雷一声接着一声,刹那间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本是无处可躲的,或许是父亲在天有灵,以他自己的方式,在与他熟悉的人,熟悉的村庄告别吧。
雨,来得猛,去得急。千般无奈,万般不舍,终无力回天,别了,别了,以后不尽的相思也只能乞盼在梦里相见了......
四
晚上回家,尽管连续数日的疲惫,依然无法入睡。看惯了他紧锁的双眉,听惯了他由于长期吸烟而不停的咳嗽声,只是如今...... 第一次,举起酒杯,一杯,又一杯,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在腮边滴落。是酸?是涩?还是苦?好想,抛尽思绪,洒落晨昏,与杯中酒,一起成空。好想,一醉不醒,飘渺中,仍然有关爱的眼神,有亲切的微笑……
醉眼惺忪中,我分明可以感到他递过来的一只手,分明可以听到他刚刚停息的咳嗽声……父亲不在,父爱永恒,它是一种可以微笑着化解人生许多磨难的力量,它是一种遇事不惊不乱的勇气,它更是一种在挫折中寻找峰回路转的耐力......
父亲,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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