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绿、光滑、味儿酸甜,咬一口,会忍不住再砸吧几下,绝不浪费一滴汁水。之后,心满意足地欣赏着自己留下的两排牙印,反复地欣赏着、舔着……童年,拥有最多的就是时间,一只苹果可以吃上大半天。
小时候,每年暑假老妈都要去探望她的外婆,老太太年岁大,压根儿分不清我们一堆小孩子谁是谁。老外婆家的院子中间有棵苹果树,每逢暑假,苹果树上都挂满沉甸甸的苹果。那时候,农村里连主要粮食作物都经常断片儿,水果、零食就更是奢侈品了。
暑假,距离苹果成熟的中秋节大概还有一个多月时间,身材矮小的孩子们围着苹果树,仰望着摇曳在树梢的苹果,看似不高,却怎么也够不着。与苹果的时空距离折磨着孩子们嘴里的味蕾、肚里的馋虫。
我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惹得大人心烦,垂涎三尺的模样又让人可怜,大人顺手摘一个给我们尝鲜,一只苹果,一堆孩子,你一口,我一口,他一口,轮流享受那醉人的酸涩、甜爽,那是我对苹果最初的也是永恒的记忆。
等我上了高中,村子里响应政府号召,鼓励大家种植多品种经济作物,我家栽种了大片的苹果树。在入冬前,父母完成了平整土地、挖坑、堆肥、栽苗、防寒等一系列的劳作,就等着来年春季果苗发芽,绿意盎然。
俗语说: 桃三苹四李六年。待到第四年,老天总算没辜负我们的劳动付出。一开春,苹果树便花开满园,父亲提早学习了农技知识,指导着果农们修剪、疏花、拉枝、喷药、套袋等等繁琐的劳作。对收获的憧憬激励着果农们劳动情绪的持续高涨。
收获季节,看着家家户户堆积如山的苹果,人们从最初的喜气洋洋到后续变得一筹莫展。每一只苹果,在果农眼里都是商品、是钱,他们自己根本不舍得吃。他们不懂得那句:一天一只苹果,医生不来找你 的内涵。最后政府牵头,组织收购了大量的苹果,果农们也抓住时机尽快让自己的劳动变现,心里落了踏实。第一年的苹果买卖就这么匆匆了事。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很多人开始修建果库,想着来年苹果收获了,可以存放在果库,用有限的条件力量影响着市场的供需关系。
第二年,我参加高考。父母提早半年就开始打听大学的学费,悄悄地着手为我筹钱。那时候,没有几户人家能随时拿出几百元的现钱, 2000元学费就是让旁人一听就咋舌的天价了,不过因为是大学学费,苦涩也变得甜蜜。隔壁村里有人把家里的驴提早卖掉了,就为了挑个好时机,给孩子筹学费。
离开学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母亲告诉我学费还差600多元,说不等苹果成熟了,只能提早摘下来卖青果,青果价格便宜,味道很涩,但是耐放,客商们说罐头厂喜欢收青果。
村子不大,不论谁打听到方圆5公里,哪里有收购青果的,大家都会相互告知。父亲是大男人,最烦这种鸡毛蒜皮的交易。只有我跟母亲每天早上去果园里摘青果,小心翼翼地码放在铺着垫子的竹筐里,生怕磕着碰着,然后用架子车拉着去四处送货。母亲每次都叮嘱我:你识字,算数快,千万记得要把名字和数量写准确,价格要算对。心里接受着母亲的叮嘱,但我也没太成难事。因为有母亲作伴,不管做什么,心里安全踏实。这样相互的默契和依赖,虽然很艰辛,但也顺利完成了一次次的小买卖。
说是买卖,其实是我们卖家送货上门,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排队、分拣、过称、定价、结算都是买家说了算。验货人员手里都有个直径固定的圆环,苹果按照不同直径分拣出来,也可以卖不同的价格。母亲做事眼疾手快,手里的毛巾不时擦拭着苹果上的果锈,这样外观品相看起来更好,也能多卖个价钱。
我那时候是个学生,书呆子,心中自有一份正直,暗自嘲笑母亲为了几分钱用尽心机。
以后每到暑假,我都有陪母亲卖苹果的经历。看着客商们的一贯挑剔,对果农们一再压价,甚至打白条欠款,越来越理解母亲的艰难用心。果农的无奈、甚至无助,对客商的质疑、又依赖,一次次考验着彼此的生存耐力。
时隔将近20年,我家的苹果园早就没有了,苹果树也变成了柴火,一把火烧尽。母亲的记忆里还有赖掉她几千元苹果款的无赖客商,那个人只能永远存活在母亲的黑名单中。箱底还有另一张3000元的卖苹果的白条,当年的客商小伙如今变成了中年大叔,所幸他从来没有赖账,每年底都会主动告知我父母他一有钱就会还上,这种买卖的交情延续了20年,母亲还夸小伙子有诚信。
如今,我在城市里,从当年的卖苹果,变成买苹果。看着苹果的零售价一再飙高,想起自己和母亲卖苹果的艰难,想起自己家里堆积如山的滞销苹果,想起父母想尽一切办法降低库存损耗。那些年,我们酿的是苹果醋、熬的苹果粥、炒的苹果菜、晒的苹果干、造的苹果汁。苹果,真真切切成了我们酸甜的负担。
我便没有一丝想吃苹果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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