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银台上的百合花

前不久搬到了新小区，隔壁一户姓张，三十出头，在小区附近开了家便利店兼水果店，生意兴旺。

张叔为人腼腆，但是宽厚，从不以次充好，也能接受讲价。

我有时看其他人把价格压得太过，张叔却从不生气，最多说“你再多买点就给你这个价”。

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店里，有时候外出采购，就是他侄子看店。

他侄子小张今年刚满二十，脾气刚好和他互补，被叫来看店就绝不敷衍，不仅货架整理得井井有条，还经常帮忙挑水果。

只有一点，有些老主顾买完东西总想抹个零或者饶支笔，他一向寸步不让，未免有严苛之嫌。

因为我一向从不讲价，所以并不欣赏张叔的宽厚，反倒和我同龄的小张聊得来。

但是有一件事令我对张叔颇有好感，因为那张并不宽厚的收银台上，永远插着一瓶新鲜的百合花。大抵因为他没结过婚，所以保存着一点少年的情怀。

暑假里，我在市里的姑姑家住了一个月，回来经过便利店，打算买些零食上楼，却看见店门紧闭，上前一看，玻璃门上贴着“店主外出进货，暂停营业”。

我回家问起这件事，只说是小张和张叔吵了一架，小张就不再来了。

我疑心是因为不肯讲价的事情，但又觉得不至于。

我再问，说是张叔送花给一个漂亮姑娘，后来有一次那姑娘来店里，正赶上小张看店，就出事了。

我的八卦之心顿盛，难道张叔喜欢那个姑娘，那个姑娘却喜欢小张？

虽然我很欣赏张叔的“少年情怀”，但是他毕竟不是少年，如果真有这种事，那大概是小张的胜算多一点。

我知道小张平时在一家书店打零工，就抽空绕了个远路去看他。

“我回来这么久都没着见你，你是不再看店了吗？”

他有些忸怩：“我和我叔吵了一架。”

“不会因为你不肯讲价的事情吧？”

“有一部分原因，”他顿了顿，向我全盘托出，“有人偷花，我去管，就吵起来了，叔听说了之后很生气，和我闹了一架。”

因为我扮演的一个对此事全不知晓的人，所以不好再细问。

不过我大概厘清了这件事。

不会有人平白无故去偷收银台上的花，小张也不会撒谎，再加上“张叔送花给一个漂亮姑娘”，我大概能猜想出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

有一天，那个姑娘来店里买东西，张叔对她有好感，但是又不好去搭讪，眼看着她结账要走，不由得叫住了她，尴尬间他瞥见了那瓶百合花，就谎称是赠品送了一支给她。

百合花很美好，那种朦胧的情感也很美好，所以姑娘每一次来，都会收到同样的“赠品”。

后来有一天，张叔出去进货，小张看店，那姑娘恰巧过来，买了点东西，那时，小张正在帮一位婆婆称水果，一回头，就看见她从收银台上，抽走了一支百合花。

一支百合花也许不值钱，但是这种行为让他不可理喻，那甚至不是货物，而是店家的东西。

如果有人在肯德基顺走了圣诞树，并且理直气壮地回应“那不是赠品吗？”我大概会想要一板砖拍在他头上。

所以小张就去理论，并且言辞激烈，而受到委屈的姑娘当然更是不甘，在场的人并不知道这件事，也无法作证，如果她恰巧还带了女伴，那事情就闹的更大了。

张叔当然会被当天的在场者问到这件事，也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虽然他们并没有发展出什么姻缘，但是自己看重的顾客，还是一个女孩子，无辜地被自己的侄子辱骂，而且大概会把气撒到他头上，更可能的是她再也不会来。

他当然会对小张生气，理由是他对顾客太严苛。

所以小张很委屈，姑娘很委屈，张叔也很委屈。

但是他们三个都没有错。如果非要争对错，那错在张叔，如果他对小张提前说明这件事，就不至于如此收场。但他也许是忘了，也许是不好意思对小张说，所以事情终于无法挽回。

我再去店里的时候，收银台上还是仍是插着一瓶百合花，六元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