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一半且是梦

故事一半且是梦

（一）

包间顶上的水晶灯缓缓转着，照着男孩女孩们的眼眸，熠熠生辉。

“哈哈哈！太逗了吧！下一个抽真心话，林憬该你了。”

我突然回过神来， 看着朋友们开怀肆意的笑容，我多么希望时间静止在这一刻。我不喜欢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句话，我讨厌离别。

“这张。”我从家欢手上拔出第二张卡片，“你清楚记得的上一次梦境的内容是什么？”

“哇哦，我们大故事家林憬的梦境肯定是不一般的呀。”家欢一脸笑意盈盈。

呵，分明就是不怀好意。

“都大四毕业的人了……做梦不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我朝家欢丢了一个白眼。

歆怡又倒了一杯饮料递给我，“诶？都要毕业了，你有什么心事更不能瞒着我们啊。”

好吧，套真心话果然还是歆怡厉害。

我抿着杯子，我还记得上一次做梦我梦见了……

那是在学校教学区大门口，我听到有人在身后喊我。我转身，是一个穿着粉色短袖的男生，他浅浅笑着，对我说，其实我以前喜欢你。

我愣在原地。是顾阳池啊。他一点都没变，淡淡一笑便能扬起很好看的弧度，舒展的眉眼一如既往给人安心的感觉。我竟说不出一句话，甚至说不清是喜是悲。他还记得我，他来找我了，他还说喜欢我。可是……为什么是以前喜欢我？

那个早晨真的很美，白色的云朵飘在高大的杨树上，风轻轻一吹，顶尖的绿叶若隐若现。

我还能感受到手上提着的粥冒出来的热气。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我想，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这一刻的相视而笑更美好了吧。

“然后呢？”大家都凑到我跟前，一双双眼睛忽闪着八卦之光。

“然后我就醒了呀。”对于听众们高涨的热情我着实有些抱歉。

“那个男生是谁呀，你都没跟我们讲过。”歆怡果然是八卦界种子选手了，看到我的迟疑，她就更加不会放弃了。“是以前的事吧，你就当是讲个故事嘛，慰藉一下我这个大学四年都没有谈恋爱的小可怜。”

四年……我跟顾阳池分开都有四年了，他好像消失了一样。再回想起多年以前的事，我也分不清几分真实几分幻想。美好的故事，都是因为注入了自己的寄托了吧。

（二）

第一次遇见他，是在初三毕业的暑假。

我们班七八个人，自己报了个团去游乐园一日游。一开始大家都是一队人一起，后来慢慢的就两两分开了。我和笑笑在一起，排着队准备上大摆锤。

“等上去了我肯定不敢往下看。”

“哎呀那多没意思。高处往下看才能把景色尽收眼底啊！”话虽这么说，其实我只是在给自己壮胆。

说话间我打了个趔趄，正好撞到前面的男生。他一脸茫然转地过头看着我。

我连忙收起笑容，“不好意思，刚刚没站稳撞到你了。”

“没关系。”眼前的男生倒是给了我一个轻轻的笑容。“上去真的不用怕，”他突然又转过身来，“在高处往下看，嗯……不一样的风景。”

“OK！”笑笑重重拍了下我的肩，好像是做了个大决定一般。“诶？你是一个人来玩吗？”

男生皱了下眉，“是啊，被朋友放鸽子了。”

“那你可算是遇到热情可爱的玩伴了。我叫林憬，她叫杨笑笑。”我也不知怎么，我好像还没对陌生人这般热情主动过呀。因为他比较好看？那我应该害羞才对呀……

“顾阳池。”

他看着我说。他还是挂着轻轻的笑容，额前的碎发间眉宇舒展，眼底清澈，好像能望见浅浅涟漪。

突然，我感觉有一丝金光一闪而过，我眨了一下眼睛。这才发现我们对视时间似乎有些长。男生可能是被我盯得有些尴尬，低了低脸，转过身去了。

“哎，”笑笑把我往后拉了点，“你看的人家不好意思了。”

刚刚好像眼睛都花了。不过他的眼睛真是水汪汪啊……

马上就要排到我们了。可就在这关键时候，笑笑居然肚子疼要去厕所。她拒绝了我陪她去的请求，说是不能浪费了排队的时间，更何况这还是和小男生独处的好时机。托付完安全事宜的杨笑笑撒腿就跑。

大家跟着工作人员都一一坐好。顾阳池在我的右手边。我跟他说就我们俩了，我也算是被临时放鸽子了吧。

“没事啊，至少我们没有放自己鸽子。”

“哈哈是诶。不过要是我一个人，我肯定不会坐上来了。”笑笑的突然离开还是让我有点失落。

顾阳池把头往后靠着，闭上了眼睛。

“大家再确认一遍安全带都系好了吗？”工作人员拿着扩音器朝这边喊。

我有点紧张，反复确认着安全带。直到感觉身边目光的注视。

“害怕可以抓住我的手哦。”顾阳池突然狡黠一笑，张开他的手在我眼前挥着。

“算了吧，我可以抓扶手！”我别过头却还是忍不住噗嗤一笑，真可爱啊他。

大摆锤缓缓升起，在一瞬间就起了速度，不得不说也带起了我的尖叫。上一秒我还敢远视前方，下一秒我就紧紧闭着眼。夸张一点说，我感觉自己要被甩出去。

“你快看那边啊，超好看！”

好像是顾阳池在冲我说话。我还是不敢睁开眼睛。我觉得简直就是生死时速了。我听着别人的狂欢，完全顾不上嫌弃自己的胆小。诶？我的右手好像被握住了？

神奇的是，我能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朝我扑过来。眼前不再是漆黑一片了，我看见了远处坐落在林木之中的湖，水面上泛着七彩夺目的光芒。绿叶因为阳光镀上了一层会流动的金色，它们交织融合，像童话故事里的仙女花环。我还能清楚看到林间、湖边的小鸟，它们扑拉着翅膀，细长的脚儿轻轻点着，灵活的小脑袋不停地四处张望着。

耳边的尖叫声似乎都被隔绝开了，我感受到了自己的放松。睁开眼睛，我看到的却是静静望着我的顾阳池。那一瞬间，他眼眸里闪现的金色光芒温暖炽热。也没有再躲闪。“说了害怕就握住我的手嘛。”男孩把目光放到自己的左手——正紧紧握着我的右手呢！

啊！这是……进展太快了吧！我被占便宜了了！我感觉到自己的脸噌的一下红了。我慌张地抽出手，却恰好赶上大摆锤再一次发力的瞬间，于是又是一声尖叫划破天际。

等到项目结束，我走出人群便看到了激动的笑笑。

“怎么样？是不是很刺激？你往下看了吗？有没有看到我啊？”笑笑明显比我还兴奋。

“我都没戴眼镜，能看清个啥？”

我还有些头晕，脑子里似乎还在闪着湖水、林木的画面，还有顾阳池的脸庞。这一切都来去太快，就像一场刚醒的梦。

“对了，那个男生呢？不是说好了一起玩的吗？”笑笑向人群中张望着。

“啊？他跟我一起下来的呀，可能刚才人太多走散了。”我说着便往回走着。

可我没有再找到顾阳池。

后来我们小队要集合了，一起去坐了过山车。我试着去放松那根紧绷的弦，试着在最高处望向远方。果然，我又看到了那片湖。可是却看不见粼粼的波光和蹦跶的小鸟。

我视野里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三）

当时间流逝的足够久时，你就会无法辨清那些深埋心底的事是否真的发生过。

我常常会想起那个夏天，偶尔遇见的一个男生，挂着浅浅的清凉笑容。我总是会想起那片泛光的湖泊，却说不清我是否真的见过。牢牢留在心底的，是当时的悸动、兴奋与愉悦。

高二的冬天，经历了一场异常严重的寒潮，学校竟然一口气给我们放了好几天的假。我在网上看到哈尔滨洒水成冰的照片，简直太漂亮了！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去看北方的皑皑白雪，甚至是晶莹剔透的冰柱子！

回到学校，老师跟我们说由于学校“轻敌”，没有做好保护措施，水管被冻碎了。所以要忍受几天没有热水的日子了。我拿着水杯去老师办公室，推进门看见一个挺高的男生和老师谈着什么。

看到我进来，老师打趣道：“文科班的女生都是水做的，我的热水都被她们抢完了。”

老师真是一点都不给我留面子啊。虽然眼前的男生低下了头，可我还是感觉到了他在偷偷的笑。

“老师，还有半壶呢。”我噘着嘴走出去了。

“林憬！”

我顺着声音转过身去，是刚刚在老师办公室里的男生。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是顾阳池！

他更高了，套着黑色的羽绒服，帽子上的毛毛柔软的贴在脸旁。脸嘛，还是好看的眉眼，还是挂着那抹轻轻浅浅的笑。

“顾阳池？”我试探性的问。

“记性不错嘛。要是你认不出我，我可要很伤心了。”男生开心地笑着，大步走着，并用肩膀撞了一下我，示意愣在原地的我往前走了。

我问他怎么还记得只见过一次的我，他却反问我怎么还能认出他。

因为我是个善于缅怀旧事的人吧。我总是想制造回忆，那么即便是离别后我也还有退路。因为我不想忘记你，我想留住你。可是时间总是在推我前进，让记忆变成断片。

我责怪他不告而别。

“当时……是我走错了方向，找不到你了……可是我不喜欢放人鸽子。所以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呢。你还想玩什么，我这个热情可爱的玩伴都可以陪你。”

顾阳池一脸认真。可我听了实在有些跳戏。“孩子，高中了我们还是学业为重，毕业了大学了你一定要陪我玩。”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一些，“不过话说，你来找我是怎么回事？”

“我转学来你学校了。”顾阳池抛下这句话径自走了，好像很满足的样子。

我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心里却甜甜的，似乎也是很满足。

（四）

顾阳池转到了我们学校的理科班，教室在我们班对面，隔着天井。轮到我坐窗边的时候，我常常能在下课看见他趴在走廊上，笑眯眯的向我打招呼。晚上放学，他就在楼梯口等我。他不肯告诉我他家在哪，只说和我顺路。南方的冬天也很冷，我的手通常是红红肿肿的。顾阳池抓起我的手就往他兜里放。我还来不及瞪他，就感觉被一股温柔的热量从手注入全身。

“都是校服，怎么你的口袋这么暖和？”我不敢看他，手却不自觉地躲进他兜里的更深处。

“因为……”顾阳池有些慢下脚步，“我的口袋喜欢你吧。”

哈？我睁大眼睛看他，可这次他没有看我。

“遇到喜欢的人就会发光发热。”他轻轻说着，似乎是自言自语。

我听不大清他在说什么，就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我还不曾听过他的故事，不了解他的过去。可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那些神秘都无所谓了。我感受到的安定与温暖，让我觉得这一刻才是最重要的。

“明天就元旦了。我们一起去跨年吧！”周六放学，顾阳池突然围住我说。

“你想让我一个晚上都跟你在一起？”我故意用反问的语气。

“不行吗？看你都笑得这么开心了一定是行的。”

啥？我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吗？我明明只是在心里偷笑而已吧！

“讲不定我还可以帮你实现新年愿望。”顾阳池拉着我穿过校门口那条拥挤的路。“晚上我来找你哈。”

我看着顾阳池远去的背影，直到渐渐模糊。我见到他的第一面我就喜欢他了，可他只是我偶然遇见的一个陌生人。随后的两年这份感觉被我越埋越深，深到我将近遗忘，辨认不清是否真的存在。他的突然出现又一次撼动我心底，仿佛将周围的尘土都掸落，独独将那份爱恋悉心捧出。

跨年夜的深夜仍是灯火通明。在23点的时候，我和顾阳池从甜品店出来。不，是他把我拽出去的，我可是怕冷的。

“我们去哪啊？”室内外的温差太大，肆虐的冷风张狂地钻进我衣服里。我下意识的把手往他口袋里塞，没料到的是，他的手也在兜里。

触碰到的那一霎，我看到顾阳池的脸微微泛红。唔，他是害羞了吗？其实我的心也在扑通扑通跳呀，只不过我的脸一定早就被冻得通红了。虽然心里还在美滋滋，可是却越来越觉得手心灼热，有一些忍受不住，我将手抽了出来仔细看了看，怎么突然这么烫呢？

可能是看到我疑惑的神情了，顾阳池眼底闪过一丝歉意，然后更快的拉着我往前跑。我都来不及思考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们上看台吧。”顾阳池环顾四周，然后将目光锁定在保安处那条横栏上，“跨过去。”

“保安大叔在打盹？我们两个这么大的人诶……”这次我是真的怀疑顾阳池的脑回路了。

“抓着我的手就没事。”顾阳池冲我一笑，抓起我的手就往前走。

又是这股熟悉的力量，和两年前在大摆锤上一样。不可思议的是，在跨越横栏的时候，顾阳池竟然就消失了！确切地说，是我看不见他了。我仍然能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与传送给我的力量。只是我不敢相信，我正在经历什么。

我们到了安全区域。我使劲晃晃脑袋，顾阳池又好好地站在我面前。我抬了抬他的胳膊，甚至想上前捏捏他的脸。“你……你刚才？”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我便没再往下说。但是我不敢再跟着他往前走，他还是我认识的顾阳池吗？

“林憬，”听到他说话的声音，我才稍微放松下戒备。“好多事情都比你想的要复杂……不过我们今晚要跨年啊，最重要的是现在，我们即将迎来新的一年了。”

虽然是黑乎乎的夜晚，可我仍然能看清他脸上的喜悦与满足，那是一种期待了很久很久的，而终于得到释放的情感。我跟着他走上体育馆最高的看台，挨着他坐下。

“马上就要12点了哦。”他看向劳动大厦顶上的方钟，然后又定定地看着我，“新的一年，你最想去哪里玩呢？”

我托着下巴，“我想去哈尔滨！我想去看冰和雪！”

“哇塞，这么巧的吗？我小时候在哈尔滨住过几年。”顾阳池说着，摊开他的右手，另一只手拿起我的左手放在他手上。“听人家说，十指紧扣的话彼此的心才会更近。”

我只是怔怔地看着这个高大却又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年，遇到他让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恐怕这就是我的喜欢了吧。那么他呢，他是不是也喜欢我呢？他为什么不和我说呢？

“别发呆了。”顾阳池歪头一笑，“握紧我的手，然后闭上眼睛，没有让你睁开就不许睁开哦。”

“行行行，您说什么我都照做。”

我乖乖闭上眼睛。突然间，我感到有一股力量从掌心注入，原来的寒冷都被驱散开了。我看到了一片白雪皑皑的世界，小孩子们穿着高筒靴，拿着一长串的冰糖葫芦。鲜艳的红色衬得深厚的白雪愈发纯净。然后又是一条宽阔街区，两侧都是复古的巴洛克式建筑，金色的灯光照着行人们的笑容愈发灿烂。天哪，我真的到了哈尔滨！眼前的场景不停切换着，我都快应接不暇了！

“哈尔滨漂亮吗？”

我用力地点头。

“好啦，快睁开眼睛吧，我也一样漂亮，看看我呀。”

这家伙还真是自恋，可是我还真是很想看他。啊，我也果然是厚脸皮。我睁开眼，我似乎还看到顾阳池眼底若隐若现的金光。“我，我是在做梦吗？”

“林憬，你相信我吗？”语气突然严肃了起来。

我开始搜索脑子里和顾阳池经历过的种种画面，我似乎猜到了什么。可是我不敢确认，我甚至分不清现实与梦。

“你怕不怕我是个怪物？”他的声音中开始透露出焦虑。

“不，我相信你。我也不怕你。你带我感受到的都是温暖与快乐。”

（六）

“等等！所以他是变种人？他有超能力对不对？”歆怡激动地放下手中的零食，打断了我。

“李歆怡，你入戏太深了。”

我告诉他们，这也是我前些天的梦境，只是我又润饰了一番，成了一个美丽的故事。世上哪有存在变种人呢？

“好吧，不过这个故事，一定有糅合你自己的情感。因为你的眼神，很真挚。”

我朝歆怡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我们内心的各种情感，在白天可能都不自知，而在梦中，它们被无限放大。有时候在似醒非醒的时候，我们可以控制自己的梦境，让它最终成为一个自己想要的结局，或者干脆逼迫自己醒来。可我终究是失败了。我讲述的那个故事，我得到的并不是我想要的结局。

顾阳池一直拉着我往外跑，我能感受到他炸裂般的痛楚，他紧攥着我的手，我至今还记得那股力量。身后的人一直在穷追不舍，他们喊着要把他抓回去。

“我们不应该跑到这来的，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很害怕，我怕的是顾阳池会再次离开。

“听我说，”他带我躲进了一个小巷子里，“我真的很抱歉让你跟着我又逃又躲。在游乐园遇见你那天是我第一次逃出来。你真的很可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对你用了力量，可能是因为我很想把美带给你吧。那次我都没来得及和你说再见，我就被他们带回去了。可是这一次，我真的不想和你说再见……”

男孩的眸子里又忽闪着金光，亮盈盈的。我任由眼泪淌在自己脸上，我只想伸手去擦干他眼角的泪水。

“没关系的，我还会来找你的，就像这次一样，或许我还能带你去真正的哈尔滨玩儿。”

追喊声越来越近了。我知道又到了分离的时候了。这一次，我很用力的想要记住他的脸，印进脑子里烙进心里，就再也忘不掉了吧。

“再见……林憬。”顾阳池一挥手，我和他之间起了隔界。他用力地往外推着这面屏障，直到他被冲过来的几个大汉围住。

我无助地往前走着，没有再回头看。离别时的回首，就像是最苦涩的汤药卡在喉中。

我知道我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有很多话他没法说出口。跨年夜的晚上，他握住我的手的时候，我们共在星辰穹顶之下，我感受到了他憧憬的未来，温暖静谧的生活。

而在后来没有他的时光里，我常常为自己叙述故事，几分真几分虚。我更像是沉浸在过去里。曾经的故事里有他，而在我能看得见的未来里，我看不见他。

渐渐的，我与顾阳池之间，也成了故事。

故事一半且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