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和同事聊天说到洗衣服问题,我的观点是以秋裤为分割线,秋裤以里全用手洗,秋裤以外全用机洗,当我觉得自己说话有梗、生活有品的时候,声讨之声四起。A说家里有小型洗衣机专门对付小件衣物,B说曾经一台大型洗衣机开了1个小时只为一件衬衣,总之她们都说洗衣机的发明就是为了解放双手节省时间,而像我这样仍然蹲在一旁手洗衣物的做法简直是人类的倒退。回到家,恰逢我的大洗之日,衬衣、保暖内衣、睡衣被我条件反射般扔到盆里,我盯着水龙头哗哗流水思绪万千,我好像又在做她们眼中无用的事了,那么多无用的事盘根错节地爬满了过往的人生,在追求更高更快更强的世界,自己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卢瑟。
无用且笨拙的事还有一件。
我28岁,电子琴学了5年,钢琴学了4年,加一起占掉至今为止人生的三分之一。没考过艺术院校,不想以音乐为职业,甚至因为误考而失去特长生认证的机会,9年的时间提炼出的干货除了一摞已经落满灰尘的考级证书,一无所有。学琴好像只是我探索世界的一个触角,让我在繁忙的学业和压抑的学生生活外喘息一口新鲜氧气。
至今都记得音乐学院到学校挑学生的情景,我坐在课桌前拼命张开双手,幼稚的以为这样手指看上去更长,被选中的几率更大。最终,我被选中,喜不胜收,以至于忽略了全班50个孩子中有40多个入选的事实,我固执地认为,我是有天分的。现在想来,这份没来由的信心可笑又珍贵!
好像从那时开始,学琴成了我认同自己的主要方式。装饰音要弹得最轻快、三连音要弹得最轻柔、变奏要编得最巧妙、乐理要记得最牢,那几年我好像上了发条的木偶,自我激励,自我加压,自我陶醉。一种丑小鸭变天鹅的惶恐又惊喜的情绪弥漫在9年的学琴岁月里。
家里的琴架摆放在一大扇窗前,休息的时候坐在琴凳上看窗外的天,高远而蔚蓝,镶嵌在木头窗棱上,那么安静淡然。那时的时间总是绵延的,没有手机和网络的叨扰,一整块一整块地发呆,一整块一整块地练琴,一整块一整块地长大。
学琴的确不轻松。
如果你看过朗朗、李云迪的访问节目应该可以略知一二。
我不想成为他们,却也曾经为之努力过。
电子琴分为9级,钢琴分为10级,如游戏闯关一般,每级难度渐次升高。弹琴的人完美诠释了什么是想要人前显贵,就得背后受罪。每一次手指在黑白键间的灵动跳跃,需要多少次笨拙而缓慢的尝试。尚不熟悉的乐曲被拆解得七零八落断断续续,毫无音乐的美感,耳朵和手指备受煎熬。多少次把谱子摔在地上,叫骂着再也不练了,没过多会儿又自己灰溜溜捡起来重新开始。
暑假是考级的关键冲刺阶段,每天8小时练琴是必不可少的。盛夏,蝉声低鸣,空气仿佛凝固,音符像蝌蚪一样浮游在密扎扎的五线谱上,再加上空白处各种颜色的备注笔记,看得人头晕目眩。汗涔涔,黏糊糊,眼皮撑不起来,黑白键抬起又落下,翻烂了的琴谱,这样的画面构成了那些年的暑假。
一年又一年,我慢慢懂得,没有一种热爱是澄明纯粹的,除非它只是一句纸上谈兵的玩笑。热爱一旦从半空落到实处一定会遭遇些什么,有时是疼痛,有时是眼泪,有时是怎么也绕不出去的死胡同,有时是无法超越之后的迷茫忧伤,总之泥沙俱下无所不包。
和我一起疯狂的还有妈妈。
一架雅马哈KB200再加上琴谱、电源等杂物大概15斤左右,不会骑自行车妈妈需要背着琴带我上课,从家到音乐学院走路需要15分钟,学电子琴的时间是5年,那条路我们反反复复走了上百次。我哼着曲子,妈妈背着琴,琴袋的两条肩带紧紧地勒在她的肩膀上,我们有说有笑,生活很有希望。
钢琴7级考试,白发苍苍的音乐教授在听过我所有的演奏之后破例开了口,“孩子,以后弹琴的时候注意肢体语言,那会让你的钢琴之路走得更远”,走出琴房我流泪了,因为那是我为自己设定的告别演出,9年的学琴生涯在那天终止,对于弹琴,我已没有“以后”。
也许在别人眼里,笨拙而无用是这段年华的注脚,可是岁月那么长,赠了我一场空欢喜。你只看到空,我自得欢喜。
摄影家严明道尽了我的心事:“纯纯地喜欢过一些东西,蠢蠢地努力过,一生矛盾,但始终没有变得复杂。我认定了这样的人生值得一活,可以无限接近诗句,无限接近向美的皈依。”
曾经的9年是一部长长的旧电影,闲来无事的时候总要在脑中播放,旧时光影声色悉数登场,我又能真切地听到熟悉的旋律,它的结尾是这样的。春天,绿意盎然,柳树枝条被风吹进窗子,她坐在木制旧钢琴前,长发垂肩,连衣裙像一朵莲花绽放。阳光恰好落在泛黄的琴键上,致爱丽丝,琴声悠扬。年少的我愣在一旁,目睹着令人艳羡的青春随风摆荡。这是梦开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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