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孟涛请我喝酒，还是在那家经久不衰的路边摊。我记得以前他家的鱼香肉丝相比整条街最是好吃，可今时来看，也一般了了。
孟涛是我一个发小，以前还算得我一个小跟班。记得小时候他的屁股大，我们起外号给他就叫“大腚”，每次叫他去上学也不忘调侃一句，今儿个可记得补了补臀部？
记得那时候看三国演义电视剧，晚上看完两集第二天我们讨论剧情的同时，还进行英雄谱的扮演。有人长得壮，就让他当武松，有人长得白就让他当白胜，孟涛只得了一个方腊，后还被戏称了“方腚”。
孩子哪里会有真恶意，可他却一直自卑。
他的自卑不是根于校园，而是他酗酒的父亲早早去世后留下的多病母亲和大笔的债务。
去年的时候，他母亲也随着院子里那颗枣树落下的最后一片叶子去了。
昨夜他把离开学校之后经历的事儿就着酒意全说给我，能感受到，他的呕吐物里都散发着悔意。
孟涛有一米八的个子，头又圆又大，眼睛又圆又大，嘴唇又厚又圆又大，鼻梁很高鼻孔很大，耳朵又大又圆，屁股……
就是皮肤有点黑，从额头到脚掌通体发黑。
他的学习成绩不好，初中临近毕业的时候，他擅自决定辍学去外面打工，其实按照他家里的决定，怎么也得拿到初中毕业证再出去。
可他似乎一刻也等不及了，他受不了了，他希望能尽快像学校外面那些黄毛绿毛的“成年人”一样，能实现财务自由，能在女孩子面前有勇气耍帅。
莽莽撞撞，孟涛一个人提着大包小包坐着老妈托关系减免了车票的大巴车到了天津，之后就在一个破旧瓦房宿舍安顿了下来。
第二天孟涛就匆匆忙忙赶往表叔给介绍的一个车灯厂报道，说是一天能给八十块钱呢。
就这样，孟涛风风火火的开始了他第一次在大城市的生活，平时工作虽然累，但是这里的工作餐比家里老妈做的好吃，周三的午饭竟然还有肉。
这一度成为孟涛和家里通电话炫耀的资本。
有一点不太满意的是新宿舍竟然比初中学校的环境还差，屋顶是铁皮泡沫的，墙体是稍微有点震动就落土的，地面是砖的，墙角还要无良舍友喝醉酒后的尿液残留。
这里是工业区，马路很乱，房子很窄。而孟涛的宿舍是一个平房小院，这里只有三间房，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只有一墙之隔，第三间就是厕所，女生的。
所以孟涛在宿舍里的每一次方便，都极不方便。要去四百米之外的马路旁绿化带，进行秘密排泄。孟涛时常能看到公司同事留下的佳作，倘若有幸，还能踩到。倘若再幸运些，还会碰到一只恶狗，回回逼得他仓促了事，落荒而逃。
三伏天最难熬。傍晚五点下班，孟涛习惯的去买根儿冰棍儿，然后在院里共用的水龙头上洗漱一下，便躺上床，吹着自己买的小风扇翻翻自己在学校里没看完的那本《平凡的世界》。
他不敢脱上衣。一来这里的蚊子出奇的大，以至于他这一辈子腿上都留下用手挠出来却没下去的疤。二来是自己下铺那哥们和隔壁的女同事搞上了，两个人经常在一个床上搂着看电视。
这事儿他出来的久了，见的也就多了。就在他下铺抱着亲热过的就有四五对儿之多的“临时情侣”。
只是他到最后也弄不明白，两个从不认识的暑假工，干两个月就辞职回家的人为什么能在这么破旧的环境里用不到一个周的时间一拍即合，紧接着在两个月之内，再用快刀利索的割舍，一丝不挂，像彼此从未出现过。
欲望为什么到了城里就被放大千倍之多，随着变大的还有胆子。情感到了这里就炽热一下，随后赶紧冷漠下来，人的胆子又变得那么小，都不敢面对已经发生了的。
相比之下工龄已经快达到了十年的李大叔和另一个几乎同样工龄宋阿姨的情感就稳定的很多。孟涛相当一大段时间里认为他们就是一块来工作的夫妇，他们一块租房住，一块买菜，一块上下班，看起来感情那么好。
可是他们是各自有家室的不同省份的人。
晚上宿舍里聊天他听到这个消息，差点光着身子出去裸奔。他无意接触别人的秘密，可他们埋在土里的秘密却一点一点吞噬着孟涛，近墨者黑，孟涛又能坚持多久自己？
后来他遇见了她，生命中的第一个女孩。
宋娇娇，刚来那天他帮她提的行李，因为那天正好就他一个人休班。
然而他们并没有说几句话，客气了一声就再无联系。
她长得中等模样，瘦瘦的，弱不禁风的样子。可他一看见她，就觉得她和自己是一类人。说不出是怎样的感觉，就是感觉她应该挺老实的吧。
他总是独来独往，没事还拿着一本书，装作很有才华的样子。
她也是独来独往，总背着一个粉色双肩包，带着耳机。
落在他眼里，姿态优雅，温柔如春风。
后来公司年会，孟涛唱了一首歌以后他们渐渐有了交流。
宋娇娇喜欢音乐，孟涛唱歌正是一绝。
后来就很简单了，他把自己的《白鹿原》送给她了，他们就好上了。
有时候互相喜欢，在一起就特别简单。
慢慢的，他们越来越和谐。孟涛感觉这些年命运强加给他的所有不幸，都是为了这一刻他和她的相遇。
她很贤惠，也很懂事，最懂他。他俩最像的一点就是都比较倔强，这一点，孟涛被她打败了，所以他会让着她，在所识范围内，他们感觉很幸福。
他感觉，在厂子里，最幸福的除了李大叔宋阿姨“夫妇”，就是孟涛和宋娇娇了。
夏天天气变幻最是无常，今天风和日丽，明天可能就雷雨交加了，人没有能在一种舒服的状态安乐死的。
因为她父亲来了，也是一个无赖一样的主儿，孟涛也是后来才知道，他父亲也是酗酒，打女人，无恶不作的玩意儿。因为她母亲躲出去打工了，眼不见为静。
后来宋娇娇也跑了出来，家里的那个男人总算坐不住了。其实宋娇娇学习成绩很好，只是当人的生存空间受到极度的挤压时，最先想到的和做出的最直接的反应就是逃避。
她们被她父亲带走了，只剩下一大一小两个像失了魂的男人坐在院门前的台阶上，啃着鸡爪子，喝着啤酒，一句掺着一句，聊着本聊不着的天。
同时被那个男人带走的，当然还有那位看起来风情犹在的宋阿姨，宋娇娇随她妈姓。
孟涛的第一段恋情，就这样匆匆结束了。
他长得又黑又壮，却是个感性动物。不久，就像命运抢走了他的宝贝，他也要耍个小脾气表示反抗一样，他辞职了。
孟涛把银行卡里存的钱转给老妈一半，剩下的全都在这个城市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消费掉了，所用时间快的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城里人，努力使自己的言论观点能和他们接轨。
他也想让人都能看得起自己，也想在这里有点成就，到时候回村时也能和我们吹吹牛皮。
他来到了工地，做了一个小工，据说这里很赚钱，就是累点，但是都是基本都是农民兄弟，在这里没有谁看不起自己。
没想到的是，这里更注重等级，被指挥的命运走到哪都逃脱不离。
“孟涛，把那一车水泥推过来。”
“孟涛，今天把那一车砖卸完再吃饭。”
“一队，怎么活干的这么慢！”
“不好意思，工头。我们这新来的小工还不熟悉，干的慢点，我们抓紧，抓紧。孟涛，听到了，快点！”
孟涛知道，这就是人，这就是社会。受点委屈，又能如何。
到第二个月发第一个月工资的时候，孟涛才真正看到天，是多么黑。说好的一天一百二十块，被以各种理由扣成了月薪五百，他环顾四周，方圆百里，求无所求。
回到宿舍，他趴在床上，听着外面聒噪的车马轰鸣，看了看水泥天花板，叹了一声气，还是不能辞职啊。
因为这里虽然累点，却管一日三餐，要不然他怎么活命。
“孟涛，今天心里不舒服吧，想开点，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走，晚上我请你吃饭”。
下铺老张是个好人，宿舍里这几个人，只有他不沾吃喝嫖赌这些坏习惯。单身汉在工地每天累死累活，休息时间很少，有几个人能忍得住，不去找点乐子？
老张算一个。
有一天，有个年纪四十左右的女人来视察工地儿，恰好孟涛光着背推着车从她身边走过。
那女人叫住他问了几句工程的进程，他一一作答。
“小伙子哪里人啊？”
“东山人，你呢？”
还从没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敢反问她一句过。
“哈哈，我老家也是东山的。你来了多久了，小老乡？”
“两个月了。”
“好，我还有事，有空一起吃饭啊”。
“好！”
孟涛以为，随着对话的结束，他和那女的再也不会见了。
可是命运总有些安排，在意料之外。
过了几天，那女的来和工头说了一声，就开车带着孟涛走了。
“阿……阿姨，要们去哪吃，我……我请你？”
“叫姐，你这小子怎么这么不会说话，我还用你请啊，跟姐走就对了，别问那么多。”
“好！”
他们先去商场给孟涛买了一身衣服，然后去了一个酒店吃饭，饭桌上那刘姐对孟涛又是一番关爱。
随后她车开到了KTV，孟涛也好久没有唱歌了，当然不会拒绝。她定了酒，喝的不亦乐乎，孟涛唱过一首歌后，她的眼睛更亮了些，酒也递的更勤了些。
孟涛微醺，刘姐却已经进入状态了。她晃晃悠悠拿着酒走了过来，玉臂勾住孟涛的脖子，孟涛这才看清刘姐的脸，脸白白的，只有浅浅的几条皱纹，眼睛圆圆的一眨一眨的，且有迷离之色，顺着她的玉颈往深处看去也是白白的。
孟涛一把抱起她，她瘦瘦的不高，所以很轻，这是孟涛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女人。他现在的状态，大有在KTV云雨一番的架势。
而刘姐急忙中睁开眼睛，深情的望着他，带着酒气在他耳边，轻声吐了一句，“去旁边酒店里，我开了房”。
就这样，他和刘姐好了一段时间，他考虑过他们的关系，可还是抵制不住欲望的勾引。
后来过了一段时间，刘姐就再也没来找他，只是托人给他带来了一张卡。孟涛查了查，有五万块。孟涛知道，他们结束了。能给这么多钱，说明她想断的干干净净，说明她也许有家室。
“走，老张，我请你喝酒去！”
孟涛拿着当时看起来“巨额”的分手费大大方方的辞职了。
孟涛终于有些底气了。
然后他就在酒吧认识了酒吧妹张倩倩，认识过程不详，不过能想象到是因为孟涛出手大方。
孟涛是个念旧的人，很容易被人先入为主。
他喜欢张倩倩的原因大概是她既有宋娇娇的乖巧温柔，又有刘姐的性感魅力。
他自然而然的住到了她的出租屋，夜夜梦好。
等孟涛耗尽了钱财时，张倩倩俯在他胸上，嘴里吐着烟圈，还是不是伸出舌头，带着湿润的唾液轻轻舐一下他的胸膛。孟涛当然受不了这个，当他准备翻身让她再唱笙歌之时，她又急忙推开他。
从他胸上慢慢滑到他耳边，他最喜欢这种被依偎的感觉。她嘴里叫着甜蜜的爱称，说没钱我们活不下去，要不然我给你介绍个活儿，来钱快的。
他问是什么。
角色扮演。
住在隔壁的男人，是个有钱的主，他不光喜欢女的，还喜欢男的，出手大方。
看着她表情自然的说出这些，孟涛有点惊慌失措。
“不可能，你就这么开放吗！”
“很正常啊，我也是双性恋怎么了，不光是双性恋，我还有好多个男人，介绍给你的那个就是一个！”
“好啊，你个骚货，我说怎么有时候你不在家隔壁传来呻吟，竟是你给我带了绿帽子！”
“没有！是你给他，不，给他们带了绿帽子！”
“你……你给我滚！”
“你给我滚！这是我家。”
孟涛破门而出。
独自走在街头，他回想着这个金色短发姑娘，身材面容都是极好的，确实应该不甘心跟了自己。
可他娘的这也太开放啊。
孟涛挠挠头，继续向前走去。他想，不然还是回老家吧，在城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还是搞不懂他们，还是演不好一个有自信的人。
他决定先去火车站买张票，然后和这里的几个朋友告告别，然后打道回府。
在买票排队的队伍上，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看起来更成熟些了，不像是当时的那个对爱情满是幻想的小姑娘了。
当然要去打个招呼啊，他有点不好意思的碰了碰她。宋娇娇嫣然一笑，他和她敷衍的说了自己这几年的经历。
她告诉他，回到老家之后，父母离婚了，她母亲宋阿姨以死相逼，离婚后又回到天津寻找爱情去了。
宋阿姨不要求李大叔离婚，她认为两个人能在一起就可以了，她很需要他。
所以宋娇娇也出来工作了，她邀请孟涛来帮她，话语里充满了挽留之意。
孟涛还是不能拒绝她，宋娇娇开了一个快递点，他成为了帮她送货的一个骑手。
帮她送了一个多月的快递，他发现她似乎对他有点疏远，他想回到从前那样，可是他们之间像是隔着一座大山一样，怎么也亲近不起来。
后来，一天晚上，宋娇娇给他发了一条短信，说让他这几天先别去上班，过几天再通知他工作。
后来的一个周都再没有消息，他忍不住还是去看了看。
快递站还是关着门，不同的是这次多了两张封条。隔壁邻居说，他们的快递参与运毒了，老板宋娇娇被抓了……
孟涛说明天他就去投案，这下他们之间隔的山就消失了，他知道她是爱他的，这样就够他付出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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