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在前后两年的时间里,先后经历了嫁人、生子、离婚,如今终于能消停点,心里受到的打击和痛苦不可为不深刻,没有人理解分担也就算了,可六月却没想到自己母亲还天天的和自己嚷嚷,让赶紧复婚。六月的婚姻走到今天的地步,六月父亲一个字没说过,也没表过态,因为他做不了这个家的主,天天的忙着地里活,六月母亲说让往东便不能往西,连自己都顾不上哪里能顾得上六月。而六月哥从头到尾就帮着把六月给送回婆家那一次,然后在背地里说了一句六月没脑子,其他的就再没过问。六月嫂子倒是能理解六月,可六月嫂子在这个家里说不上话,说了几句就被六月母亲给挡了回去。
六月没有办法,只好开始出去找工作,可自己学历不高能找什么样的工作,没关系也没门路的,于是就去了距离最近的燕郊镇。燕郊镇因为是离着北京最近的地方,其中通燕高速可以直接从燕郊直达北京市中心,可半个小时直达北京CBD,所以燕郊镇对于北京有购房需求的人来说无疑是最合适的,离北京极近却又没有北京的高房价,从08年开始燕郊镇的房价一路飙升,而人们又是看涨不看跌的,越是抢手买了人就越多,最后竟然到了一房难求的地步,很多燕郊镇的置业顾问天天坐在那里不动就有大把的钱入账。
当然,这种时机都是千载难逢,六月自是遇不到,也从来都不知道这里面的事情,不过是因为六月在燕郊镇找到工作之后,才听周边的同事讲起。其中楼盘开发最好的就是潮白河边,这条河北燕郊镇与北京通州区的分界河。沿着燕郊一侧的潮白河河边几里地全是这几年新开发的楼盘,人们蜂拥而至的买房,最后导致这周边的交通甚为拥堵。来买房的都是北京的上班一族,白天去北京上班,晚上回燕郊休息,所以燕郊镇还有一个别称叫做“睡城”。也因为这里的商机无限,燕郊镇在极短的时间内快速的经济增长及盲目开发,最后导致整个城市的规划和基础建设并不健全,不过政府意识到这些问题后也在逐步的调整着后续的步伐。六月来了之后确实觉得这是个好地方,如果把北京和燕郊的房子拿来做对比,六月会毫不犹豫的考虑燕郊镇,不过每个人的角度和观点不一样,无从说起。
六月在燕郊镇给自己找到了一份卖房子的工作,入手的第一步就是认识燕郊的地理优势,以及大大小小所有楼盘的具体情况,从价格、户型、品质、地理位置等等,以便在向客户销售自己所卖楼盘的时候可以随机应变,进而扬长避短。这些就需要六月去熟背大量的资料,去各个楼盘实地了解情况,然后在接触到客户时娓娓道来。六月看见这些东西挺头疼的,但这是工作,硬着头皮也要背,而且天天需要穿着一身职业装,内里配着白衬衫,脚踩小皮鞋,怀里揣上一份文件夹。当有客户来看房的时候,六月要面带微笑的向客户介绍关于自己所售楼盘的信息,侃侃而谈。
表面看上去,六月和其他的同事没什么两样,谁也不知道六月只有小学毕业。六月在这里工作了有半年,除了前两个月因为外行,一直在学习当中,后面的三个月也陆续的卖出去有四五套预售商品房。可没人知道这一切都是表象,没人知道六月正处在人生的边缘地带,包括六月自己。六月找工作的时候是用的中专毕业证,证件是原先去珠海的时候办的,如今六月再次找工作倒是用上了。燕郊镇这里招聘职业顾问的最低标准就是中专毕业生,六月算是勉强够格,再加上六月说话大方,五官形象不错,一切符合招聘要求便得到了这份工作。
可真正工作的时候是个什么情况?我们先不说,先说六月去燕郊找了工作之后菜地里是什么状态。六月开始的前两个月每天早出晚归的去上班,来回上下班不方便,于是让家里给买了辆电动自行车。晚上回菜地里和父母住在一起,偶尔和母亲再吵几句。而六月父亲腰疼的不行,一个劲的想回老家,六月哥和六月嫂子知道六月父亲这几年一直都是忍着疼痛在干活,每天干完活都要拿拳头在后腰上捶半天。
六月父亲说要回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六月哥和六月嫂子都没意见,六月也赞成,唯独六月母亲一直不同意,每次提起回老家的事情就哭天抹泪的诉苦,说真不干了回家后一家老小没有钱花,做吃山空回来喝西北风去,儿子如今生了三个孙子,哪个不用花钱,生病上学哪项不是开销。于是每隔两个月都要为了回老家的事情大吵一架,整整闹了三四年。六月就是有心想帮,也是心强命不强,自己还掉进深渊里差点出不来。
就在六月上班不久,六月母亲在老家找了个门路,在老家的村子里六月母亲结识有一位牌友,按辈分六月管他叫小叔。这位小叔年轻的时候天天喝酒打牌把自己的身体给废了,三十岁不到就中了风,经过慢慢恢复后能一瘸一拐的走路,如今在县城里卖点小东小西的摆个摊子,因为模样长的好便在摆摊的时候找了个同样摆地摊的二婚女人凑合在一起过日子。这位小叔最近在家里买了两台碰碰车在县城广场上租给来往的年轻人和小孩子玩,十分钟十块钱,一天也能见个两三百块钱,不过成本也不低,每台新的碰碰车是两万,属于大型机动玩具,每辆碰碰车可坐两个人。
六月母亲眼见着自己男人现在干不了地里活,天天的吵架,如今看到这条门路于是就同意一起回老家去了。只要六月母亲同意,这家里就都没有异议,一家老小就开始收拾东西开着面包车回去了。租种的菜棚还没有到期,地里还有着不能卖的小菜全部低价折合成现钱谁要给谁。燕慧两口子之前把工程车给转手后就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活干,如今生了二儿子刚满月,知道这事情就接手了。燕慧虽说手里有积蓄,可现在不是有两个儿子么,谁家还有嫌钱多的时候,不能因为手里有点钱,就不做事情了。何况现在自己生了二儿子一时半会儿做不了其他的,弄个菜棚一家人种着也是个收入,自己和老公都能一起干,然后又把公公从河北给请了出来,大儿子由婆婆在老家照看着,小儿子在菜地里谁有时间谁去抱。
于是六月父母利利落落的就回老家了,在老家花了五六万买了六台二手的碰碰车在县城中心广场上经营着。六月嫂子则在家里给一家老小做饭洗衣服,接送大女儿上小学,照看二女儿和小儿子。就剩下六月一个人在燕郊镇上班卖房子。一家人说走就走了,六月只好搬到上班的地方去住,临走时从菜地拿走了一双新买的厚皮靴,是六月嫂子在走之前去给六月买的,眼瞅着北京的天气是一天冷过一天,六月嫂子知道六月怕冷,就买了一双皮靴交代燕慧拿给六月。六月拿到靴子的时候很意外,没有想到嫂子竟能留意到自己没有靴子穿。
如此六月拿着自己的床被衣服搬去了燕郊镇,住在了宿舍里。是老板在燕郊某小区内给租的一处两室两厅一卫的房子,其中一个房间两张上下铺算上六月住的是四个女生,另一个卧室是三张上下铺住着五个男生,九个人都是老板招聘过来卖房子的,只是分工不同。四个女生是介绍楼盘信息的置业顾问,五个男生是在路边招揽看房客户的。每个岗位分工并没有性别限制,不过是在路边招揽客户的活每天都要风吹日晒,没有哪个小女生能受得了,于是招揽客户上门的就都是男生。
燕郊镇大大小小在开发的楼盘有几十个,所有过来看房的人都会经过燕郊的一条主干道,因此这条主干道两边全是买卖楼盘的商铺,每家商铺里都培养着人数不等的置业顾问,竞争激烈,抢客的事情时有发生。而每一个前来买房的客户都会前前后后的仔细斟酌究竟买哪家的房子合适,不来来回回的多看几处楼盘就不会轻易做决定,毕竟燕郊的房子再比北京的房价优惠,总价也低不到哪里去,随随便便一套小居室也要几十万块钱,谁口袋里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是。因此卖房子的人就需要招收大量的人员在路边把客户给招揽到自己的店面,以增加成交量,毕竟谁能真正把房子给卖出去那才是钱,自己口袋里的钱。每一家大型楼盘的开发背后会雇佣几十个大大小小的销售团队,每一个团队从几人到几十人不等,燕郊镇上大小几十个楼盘,少说有上万人是卖房子的,可想而知,竞争有多激烈。
六月经手的每一位客户都是经男同事在门外一次次拦截而带进店面里的,对于招揽客户的男生来说,置业顾问的成交量就是自己的收入,如果职业顾问的能力不强,不能成功的把客户说动掏钱买房,自己就是白做工,所以谁都想把自己从大街招揽来的客户带给最优秀的置业顾问,以达成自己每个月的业绩,工资才会拿的高些。可六月在这一行是个新人,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且六月本来平日里话就不多,这份工作需要职业顾问有见风使舵的本事,这个可不是六月的强项。一来二去的在外招揽客户的男同事就不想把客户带到六月手里,除非其他职业顾问都在忙着带客户,只有六月在场的情况下才会把客人带给六月来销售。
同事的这种心理六月可以理解,这没什么可说的,六月只是气恼自己,再有就是恐慌。因为六月发现自己开始健忘,思维迟钝,脑子里的思路常常断片,明明前一刻脑子里知道要怎么说,下一句却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出来,以前那个伶牙俐齿的自己不知道去哪里了。六月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也不知道以后的路要怎么走,未来的生活该怎么过,只知道自己不能放弃,至于其他的事物每天都是混混沌沌,六月每天接待客户都是硬着头皮在销售,所有售楼的信息全是死记硬背记下来的,面对客户时的谈笑风生不过是六月的一个假象,只有六月自己清楚内心有多么的崩溃,外表的一切不过是在硬撑。
如果用一个词来正确解释六月的这种状况,那就是抑郁症,六月在生完孩子几个后就开始有了这情况,不过那时候天天抱着孩子不明显,何况六月一向沉默寡言,接着又开始离婚,在离婚的时候六月已经有着严重的抑郁倾向,只是因为有离婚的念头在撑着。如今六月离了婚没有其他的事情拦在眼前,六月这是彻底的松懈了下来,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不对劲。可问题是六月并不知道抑郁症,听都没听说过,六月只知道自己这种情况不正常,但哪里不正常六月说不出来。
甚至在六月自己的客户被其他店里的置业顾问给抢了去,六月也是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怎么办,这事被老板知道后把六月给叫到跟前问这六月这种情况知道怎么解决吗?六月一句话不说的沉默着,眼睛里透出一种六神无主。老板看着六月这个样子,嘴里骂着“蠢货”把手里的笔往桌子上一摔,只好自己亲自去处理。
抢客户这事儿很正常,但行有行规,如果真一点规矩没有还不乱了套,那大家就都不要干活了,天天只剩打架了事。六月的客户去看其他楼盘这个没人没拦着,可如果六月带着客户亲自去现场看过某一处楼盘,而客户就想要买这个楼盘的房子就只能找六月,现在六月遇到的问题是这个客户被六月介绍完该楼盘后,却被同一家楼盘的其他职业顾问给抢去正在洽谈当中。这事儿如果不是被路边招揽客户的同事给看到,那对方的交易很可能就成了,一旦成功想追究也追究不回来,有行规也不行。
偏巧这事儿就被六月倒霉给遇上了,六月又六神无主。如果不是被同事发现,六月根本就不知道。其实出现这种问题竞争是一方面,另一个原因是客户太聪明,知道每行有每行的门道。这客户也是在社会上混久了,知道要货比三家,然后还会讨价还价,于是就发生了这事儿。好在发现的及时,老板亲自出面把客户给谈了下来。经过这事情,外面招揽客户的同事对六月意见就更大了,当着六月的面都敢给六月甩脸子,六月没生气,知道自己确实是有问题,没把工作给做好。可具体的六月又说不出来,不知道要怎么转变。
自从父母回老家后,六月一直没有往家里打电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在北京时六月母亲天天吵着让六月复婚,现在六月怎么可能给母亲打电话。可六月父亲天天一句话都不会说的人,六月出去打工那些年就没有和父亲通过电话,六月从结婚再到离婚六月父亲也没有说过一句话,无非就是听一听,听完了叹口气。至于燕飞和燕慧,六月更不会去找她们了,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怎么说,说完后又怎么办?何况这些年六月和她们都是各奔前程,从来没有坐在一起正儿八经的说会儿话。
唯一一次还是六月正在北京和公婆要钱买衣服的时候,燕慧来过一次,对着六月说道:“脾气不要太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想开就好了。”这话确实是燕慧姐好心好意六月知道,不光燕慧姐,就连六月的三舅、小舅也这个态度,每个人都是劝和不劝分。可六月想听的不是这些,每一家都不容易这个没错,可每一家情况不一样,每个人的脾性也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所以最后六月还是执意离了婚。可如今,六月觉得自己走进了死胡同,六月并不觉得自己离婚有错,哪怕是现在,六月也坚持这么认为,自己没有做错。六月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心里有种荒芜,一片荒芜,然后就是绝望,可唯独没有想不开,没有寻死的念头。
而且六月还想儿子,想起自己好久没看见他了,离婚的时候六月在家大少已经不认识自己了,等他长大两年后是不是更陌生,如果他爸在这两年再找个老婆,他是不是会认别人当妈。六月之前不是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只不过当时快被那一家人弄疯了,感觉自己走投无路仿佛掉进了深渊里,六月只是想自救,如果不早日从那个家里逃出来,六月不知道自己怎么活,一点希望都没有。偏偏没有人拉一把,还要糊弄着往下过,看不到光明的深渊难道还能活出希望来?六月不相信,六月心里有着自己的坚持,六月想要一个美好的未来,然后把儿子也从那片黑暗里给带出来。可问题是现在六月找不到方向,就像走入了一座孤岛,寸步难行,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六月每天在这种绝望又迷茫的情绪里强撑着上班,然后在工作期间又遭受着同事的冷眼。其他几个女同事看在眼里虽然对那几个招揽客户的男生有意见,可也不能多说什么,毕竟这工作确实辛苦,夏天顶着日头冬天迎着寒风,每天低头哈腰的带客户,不就是想多赚点钱吗,出门在外的都不容易。私下里几个女同事就开导着六月,六月能感受到她们的心意,于是把自己刚离婚的事情轻描淡写的说了说,几个女生都比六月大,听六月说完很意外,还以为六月没结婚呢,结果不仅生了孩子,还离了婚,就更同情六月了。问着六月不想孩子吗,如果天天念叨着就应该回去,何况六月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再做这份工作,每天强撑的样子六月就是不说,几个人天天在一起还能看不出来?
六月听着她们的话沉默着。回去?每个人都在盼着她回去,娘家也好,婆家也罢,都想让她在那个泥潭里陷着不要出来。如今自己是走出来了,可似乎也没有多好,尽管六月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上个月李世雷的小姨父,也就是曾去菜地见过六月的那个姨父给六月打了个电话,想劝六月回去,被六月给回绝了。如今六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六月知道自己有问题,也知道问题出现在自己的婚姻上,但具体是什么问题,应该怎么办?六月心里没主意,独自沉默,然后继续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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