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之殇
小屋空了,父母带着行李出去打工了,小妹也回她家了,我也要回去上班,当我准备关门的那一刹那,突然想起一件事,并且做了一个决定:我要把他带走。
阳台上的博物架有点高,我够不着,搬来一个凳子,小心的踩上去,够到了,那个我从老家收拾过来的镜框。
外面包着一个黄色的塑料袋,打开,看见镜框已经脱落,我心里一沉,“照片被压着了吧?”这样想着,轻轻的把框子取出来,里面的照片跌落在下面,这照片里有一个人,我要把他带走。
我不知道该如何保存那几张小照片,在屋里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合适的东西,只有床上放着一卷纸,就用它吧!我拿过来,那纸一截一截都有分割线,我轻轻的拽下,仔细的包裹着。
我的心很沉重,血液是在狂速的奔流还是被堵塞?感觉不出来,只是胸口异常憋闷,喉咙又痛起来了,呼吸急促或者是几近窒息,记不得了!只知道那眼泪又纷纷如雨、如电、如雷。
照片上的你,让我睁不开眼睛,可我又想努力的看清,想把他贪婪的看尽我的肚子里、我的骨子里、看尽我永生的记忆里。
那个六岁的小男孩,瘦瘦的,站在父母的中间,小脑袋轻轻的往左偏,一双原本大大的眼睛因为对面的光照看上去有点细小,那是我的弟弟,他小时候的照片。
“弟,走,跟姐回家!”
我心里这样念叨着,把照片包好,压平,装在一个小塑料袋里,放在我贴身的衣兜里。
外面又下雨了,雨不大,但也纷纷扬扬,我把车开足马力,在雨中狂奔,和我的眼泪一样疯狂。
弟弟,姐姐今天格外的想你,姐姐在写一篇文章,它的名字是《癌之殇》。
时光啊!那无情的时光,你去了,就永不再回来了吗?就像我的弟弟,去了,就永不再回来了吗?唯有眼泪,是你给我的最沉默最绝望的回答。
去年的某一天,没有任何征兆,太阳如往常一样升起,我如往常一样下楼跑步,几棵垂柳上照样是鸟儿的飞窜和啼鸣,花园里草叶上照样顶着如钻粒儿似的露珠,微风轻送,摇摇欲坠。
我在操场里机械的一圈一圈的跑着,脑子里一直在回想着夜里做的那个梦。
梦里一间门朝东的小屋,小屋门前是一个葡萄架,架子上缠绕着黄褐色的干藤,葡萄藤上南北方向横卧着一只大黄猫,它奄奄一息的躺着,整个肚子被完全剖开,里面的内脏全部暴露着,我甚至看见它肚子里一嘟噜的肠子,猫一动不动,血从它的肚子里顺着干枯的葡萄架一滴一滴往下落,看的我胆战心惊。“它会不会死啊?”在梦里,我忧心忡忡。
“怎么做一个这样的梦?”我跑着步,心里想着,疑虑着。
应该是第二天的下午两点多吧?我正在街上,手机突然想了,我当时不方便接,可它一直响,很固执,无奈,我接听,是先生打的。
“喂,你快回来,赶快给我取钱,我要去南京。”
电话里,他的口气很坚决。
“去南京干啥?”
“××病了,要做手术,快回来。”
“什么病?”
我不相信他的话,接着追问。
“胰腺癌,明天手术。”
放下电话,我愣住了,我把车子停在路边,发呆。
“怎么可能?弟弟在南京上班,父母跟着给看孩子,为了生活方便 ,弟弟又给父母买了一套房。他平时经常提醒我注意养生,他本人更是如此,年年体检身体,怎么可能?”但先生会骗我吗?我半信半疑的回到家,先生正在柜子里找衣服,行李包也拿出来了。
“快去取钱,他说。”
那天下午,先生提前自己去。第二天,我安排好我的课,和小妹立即搭车奔往南京。
一路上,我的泪狂飙,车下南京,坐出租进一个隧洞,车子飞驰,我的泪也飞驰,根本控制不住。我让司机直奔江苏省人民医院,医院门口,先生在那接我们。
“去了别哭,病人需要安静。”
先生严厉的给我说。
我点点头,擦擦泪,说“不会的。”
我们先爬一个很高的楼梯,再拐,再拐,反正我不辨方向,紧跟着走。
“就这里面,快到了!”他说。
我们又下一个电梯,迎头看见一个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是一间间病房。
终于到了,他先轻轻推开那扇门,我最后一个进去。
我看见了!
靠门口的一张病床上,躺着的,像一张纸片似的,我的弟弟,弟弟全身黄的吓人,干黄干黄的,找不见一点血色。他身上插满各种各样的管子,黑色的,红色的。弟弟的目光看过来了,上天,让我如何忍得住?
我走上前去,轻轻握着弟弟瘦长的手,那手多凉啊!凉的像一块冰。我努力的忍,忍,终于,我还是崩溃了,我哇的一声哭了,弟弟见我如此,伸手去抽纸巾,擦他的眼睛。
弟弟是去年阳历3月份做的手术,手术后生命延长9个月零3天,去年腊月初五,弟弟走了。
我们是全力以赴、不顾任何代价去给他治的,手术,化疗,导管,我们花了一百多万,最后,弟弟还是去了。
我给弟弟的伤口涂药水的时候,见过那刀痕,从胸腔到腹腔,刀口上下剖开,手术缝痕像一条扭曲的蚯蚓,我不忍心看,但弟弟执意让我给他消毒。
苍天,母亲一生的眼泪在去年全部哭完了,我的,也哭尽了。
省人民医院的专家、医生,我挨个问遍,我差点给他们跪下,我那时天真的想,今儿说不定会碰见一个最高明的医生,他说“你是病人的姐姐吗?你愿意死吗?你死可以换回你的弟弟,你愿意吗?”“医生,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用我的死换我弟弟。”我使劲的呼喊,可那像梦一样的呼喊怎敌过残酷的现实?
原定化疗六次,每次化疗剂量都很小,前三次化疗过后,弟弟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还是那么高大、英俊、挺拔,脸上也有了血色,我们一家人都偷偷的高兴。那段时间,他仍忘不了他的公司,坐在家里安排公司各项事宜,我委婉的提醒弟弟“公司的事暂且放下吧,什么都别管了,你就好好养病,”弟弟说“没事,我这不好好的吗?公司里人事、采购、安装他们都不懂”,我拿他没办法,只是心里叹息。弟弟的性格还是那样,固执、拼。
在第四次化疗时,弟弟的病情出现了不好的情况。
我偷偷查看他的单子,发现他的癌细胞已经复发转移。
我们惊恐不已,拼全力抢救,到最后,所有的医生都摇头,所有的专家都摆手,我也彻底的绝望了。
有一个晚上,我最后一次把那个医生喊到走廊,我往他兜里悄悄的塞钱,我问医生“我们去上海行不行?我们还剩二百万,我们卖房,行吗?医生。”“去美国也不行,时间不长了,准备后事吧!”医生的白大褂飘走了,像梦一样的,飘走我最后残余的一丝希望。
那一晚,我没敢把医生的话告诉等着我回信的白发爹娘,我在医院楼前花园里的长凳上坐着痛哭。
上天,你为何如此绝情?我们一家,弟弟是父母的天、是全部!你真忍心啊!
弟弟的遗体火花的那一天,气温很低,还有风,我穿的已经很厚了,可还是冷。那一天,我永生记得。
在江苏江宁区殡仪馆白鹤厅举行告别仪式 ,弟弟被推出来,让过去一个家属作最后辨认,我去了,弟弟睡着了,我想再俯身亲吻一下他的额头,被工作人员一把拉住。
送别的亲友排好排,悲哀的站着,与弟弟作最后告别。
主持人让家属代表往前一步,我从队伍里走出来,我先背对弟弟,面对到来的弟弟的朋友同事,肃立,给他们深深的鞠了一躬,我内心由衷感谢他们。最后,弟弟又被推走,半个钟头之后,我去一个小窗口取弟弟的骨灰。
我的怀里,抱着我的亲人啊!我的弟弟,他就抱在我的怀里,我一步一步往前走,我不敢把泪滴在盒上了,我仰着头哭,上天,这是一场梦吗?这是你赐给我的一场梦吗?耳边不断的充斥着噼啪的鞭炮声、哀哀的哭声、呜咽的唢呐声,李叔同的那首《送别》曲覆盖了整个阴霾的天空。
弟弟的骨灰暂且存放在殡仪馆,一些事情,还未完全交涉清楚。
弟弟的骨灰盒给锁在一个小小的柜子里,然后我看见人们都一个个的往外走,冷,我突然浑身不停的抖,我也想随着人流往外出,好像左边是一面墙,我的身体贴着那面墙倒下了,我站不起来了,我试了,不行,向来坚强的我,那一刻,意志的堡垒轰然崩塌,我的身体僵硬,无法弯曲,一只手半握着,再也伸不开。有人把我放倒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谁往我嘴里送几粒药丸。
不知过了多久,我隐约听见父母拼命的哭喊,身边乱糟糟的,黑影憧憧,如鬼魅一样,晃来晃去。也许是药丸的作用,也许是父母的哭,我醒过来了,我不能再有事啊!弟弟没了,从此以后,我就是天,我就是父母的儿子。
安葬好弟弟,父母一下子老了很多。
弟弟是村里骄傲的大学生,这些年,他工作的很好,买房,又买房;买车,准备再买车。弟弟是父亲酒杯里全部的寄托,是母亲心里永远的希望,弟弟也是我工作的标杆,生活的榜样,他的孝顺,他的智慧,他的坚强。
弟弟曾经对父母说“达,娘,只要有我在,你们就啥都不用怕,跟着儿子好好享几天福吧!”那一刻,老实巴交的庄稼汉父亲竟激动的抹眼泪,母亲也悄悄的背过脸去。而今天,弟弟,你的誓言已随风飞。
39岁,弟弟的生命永远定格。
胰腺癌,它是致命魔鬼。
弟弟,愿天堂没有疾病,没有疼痛。
弟弟,你只管放心的走,家里一切有我,你不在了,我就是你。
你小时候的照片我带走了,那间小屋空了,我怕你一个人孤独,我只想天天带着你,不知你是否乐意?
弟弟,世间很多东西,最后都会消亡,但爱不会,姐姐永远爱你!
“再聊吧?弟弟。”
我帅气的弟弟、阳光的弟弟,我——永生的弟弟。
2018.08.04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