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岁有很多事情想做,比如指点江山激昂文字,比如浪迹江湖诗酒情色。二十八岁有很多事情不想做,比如职场打滚浑浑噩噩,比如按月计薪只求不二。二十八岁是个该做梦又不该做梦的年纪,是个想做梦又怕做梦的年纪。所以夜里常常睡不着,所以起床挑灯独坐,所以重看《大话西游》。
如果说《大话西游》故事背景荒诞,故事主线荒诞,人物性格更加荒诞,那么我们看大话西游,角度也要荒诞。如果从前往后看,大话西游是一部荒诞的爱情喜剧,如果从后往前看,大话西游是一部荒诞的人生悲剧。
当影片末尾,孙悟空从梦中醒来,眼前却已是物是人非,于情感上讲似乎没有道理,而于实际,似乎都朝着合理的方向发展,似乎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八戒沙僧不再互相埋汰戏弄,唐僧不再问孙悟空什么是“当当当当”,不再关心环境问题花花草草,不再唱“只有你能够带我去取西经”。只丢下一“走”字,坚决沉重没有回头,取经大业就朝着不可抗拒不可违逆的方向发展。
荒诞的人物、性情、故事和爱恨纠结似乎只是南柯一梦,似乎只是恰逢大风一场,把悟空刮进内心叛逆的小角落。似乎在梦中,悟空脱掉了所有人中规中矩的外衣。他要把命运颠倒,他要把现实的是非颠倒,他要扔掉紧箍,扔掉这禁锢灵魂的铁圈,他要去爱和恨,他要在一个女孩子在他心上留下的一滴眼泪和死亡这两件他在现实中无法完成的事中去完成顿悟,去重新成为一个盖世英雄,去重新担任一份非他不可的伟大事业的捍卫者。而大风一过,从梦中醒来的悟空,于现实,到底是盖世英雄归来,还是平庸的现实生活归来(现实无非是打怪升级,无非是过关取经,终点一直都在,终点遥而可及,却不偏不倚。风停了,梦也就停了)。如果终究是梦一场,现实总比不过梦精彩。
恰恰相似的是一些荒诞的念头一些今昔对比的情节,总会在许多肃杀暗淡的夜里,在一些小小角落被突然的想起。而于实际,我今年二十八岁,瘦弱有力,柔软的只是将睡将醒片刻被模糊掉的念头在心里留心的阴影。快到而立之年了,而而立之年总会有一些后青年时期的焦虑:需要养家糊口,需要成家立业。
八岁的时候,我的理想是先当一个小混混,长大后再转行当一名科学家。后来发现小混混职业风险高,社团派别复杂,人物关系难搞,冲锋陷阵时又经常手脚发抖气血乱窜信心不足。最要命的是踢伤了人还得赔医药费,还得挨爹妈一顿狠抽。才知道小混混不是人人都当得了,有些事情不是勉强就可以。只好专心去想当一名科学家,后来又发现科学家行业门槛高,竞争大,僧多粥少。老师一提问,十个同学就有八个想当科学家,我知道没戏了,因为班里第一名的哥们也想当科学家。如果当时我知道正态分布定理,我就会用科学的方法提醒其余的七个同学,咱算了吧。
现在二十八岁了,我还会经常在将睡将醒时分,把八岁时开始的小混混的梦继续,把在十八岁时停止的科学家的梦继续。梦里有时成为了盖世英雄,踏着七彩祥云拯救所有心爱的和所有不想干的人。有时成为了牛逼的科学家,告诉爱因斯坦相对论的漏洞,告诉全世界,我得出了宇宙大统一定理(GUT)。
但是在梦醒后,还是得重新穿上旧皮囊,过上中规中矩的小职员的生活:“早起、街道、办公室、电车、回家、睡觉”。在一排排黯淡的小窗口里,探着脑袋,等微风吹过街道。只敢妄想去做一只离群索居的大雁,每年拥抱一次故乡的云,吃妈妈煮的饭,早上豆浆油条,不再去想一个科学家的使命。因为我是快到而立之年的后青年,我有焦虑症,我需要养家糊口,成家立业。
父母亲总是对着手机摄像头慈眉善目,苦口婆心,“孩子,业就是家,家就是业”。“好好好!”,我总是情非得已,“娶妻生子,家国大事!父母是家的灯塔,家是业的归宿!”。有一天下班回家,我匆匆炒了一盘苦瓜肉丝蛋炒饭,猛扒了几口,一抬头,看见了书架上“远大前程”四个金字,当下就没了食欲。
很多人把《大话西游》当喜剧艺术看,是因为大话西游有着“悲剧”的核心,以及无法从喜剧的表现形式抽离出来的悲剧的内核,就是说悲喜是融会贯通的,在笑中会流出眼泪。比如说,至尊宝在死后与观音的对话中一连串的“无所谓”和一连串的“无所谓”的表情,以及那句“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面前...”的经典的台词,都会让人在笑中看到无法摆脱的宿命,或者不得不如此的超脱和顿悟。而《大话西游》甚至可以当作文学作品看,是因为孙悟空在菩提洞中醒来,那“物是人非”到底只是虚梦一场还是因果轮回,却使人无限遐想。
如果说五百年前孙悟空叛逆任性,猴性不改,不服管束,不务正业,甚至勾引二嫂搞不伦之恋,放着正经西天取经的工作不管,非要追求爱情和自由放纵。那么在浪荡堕落的猴子眼里,或者说在戾气深重的猴子的影响里,整个世界都充斥着怪异和荒诞。唐僧啰嗦不正经,沙僧八戒胆小不做事,白晶晶春三十娘仇恨延续五百年,二当家是个愚昧无赖屌丝狗。而当五百年后至尊宝穿越回五百年前,在找回五百年后的爱情又再失去,在经历了一个女孩在他心里流下一滴伤心眼泪和死亡等各种事情之后,完成蜕变和顿悟,重新变回那个盖世英雄,拯救了事业却也失去了爱情。而重回五百年后,现实已经“物是人非”:唐僧坚定决绝不啰嗦,简单高效上西天,八戒沙僧哥俩和睦相爱又相亲;白晶晶春三十娘相含辛茹苦为丈夫,二当家高中状元归故乡。在经历蜕变和重回正轨后,在悟空眼里或者事实上,一切人事都回到了正轨。如果终究是因果轮回,那么到底是荒诞精彩,还是常态精彩。
从荒诞到正态的顿悟和蜕变也总是似曾相识。
我们二十八岁,我们总是落下后青年时期的焦虑和兴奋,我们总爱谈事业。但“业”是什么?不清不出,又不说不快!是佛家说的因果业障,今世因后世果,最好能六根清净?我热爱妇女,执念太多,为祸不少,不适合当和尚。是儒家讲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还在诚意正心格物致知,还需要慢慢进化。是同事口中的百万年薪、自由财务?还是先干了这碗鸡汤吧,再慢慢聊事业。
走上释道,是为己,求内心平静,走上儒道,是为人,求世界和平。无论走哪条路,都先好好喝上一碗酒吧。
孙悟空上路之前不知道有没有破戒喝上一碗,当面对在荒漠孤城城门上站了三天三夜僵持不下的至尊宝和紫霞时,他没按耐的住,借着至尊宝的嘴亲吻了紫霞的嘴,化解了至尊宝紫霞的感情危机,化解了自己内心的红尘危机。然后转身而去,留给世界一个背影,至尊宝说“他好像一条狗”。如果至尊宝就是孙悟空,孙悟空就是至尊宝,那么孙悟空就是在借孙悟空的口说自己是一条狗,一条在做选择时,无论选择哪一方总会在另一方留下遗憾的落魄的狗。
在夏天的许多夜里,我都会看到一些流浪的狗,沿着陌生的脚印嗅识主人的气息。而我只把自己锁在玻璃窗里。
二十八岁了,也见过许多风景遇过许多事,比如桃花十里,河岸佳人迎面笑,比如春风沉醉,红宵帐底销魂夜。二十八岁了,也害怕会有许多事情不敢轻易再碰,比如《月亮与六便士》,比如梵高的画。视频那头父母的婆心苦口,“业就是家,家就是业!”
好好好,娶妻生子是家国大事。父母是家的灯塔,家是业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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