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现代短篇小说的风格
我说的风格是指小说作者区别于非小说作者的语言运用方法。
主旨是，且一向都是，灵魂所在。而风格是外在的和看得见的形体。比起形式上精美完善，但没什么灵魂的作品，我更喜欢具有伟大灵魂的作品，哪怕它在形式上有点缺陷。当然，当这两者罕见地同时存在时，就达到了完美。
最重要的是，写作语言应该清楚和绝对的易读，不满足这些条件的作品几乎不用指望别人会读下去了。
呈现给读者的素材大致分为两类：（a）互动，（b）必要的解释性说明，用来让读者理解该互动并做出反应。按照基本规则，在描写互动时你应该使用简单句式或复合句式；而解释性说明则应该使用复杂句式。
关于风格，对短篇小说作者来说，真正重要的是陈述与形象化渲染的区别。举个例子，说“这是一间非常漂亮的房间”是陈述。说“一个男人看着他的妻子”也是陈述。说“比利·琼斯很生气”也是陈述。另一方面，如果你从感官吸引（主要是画面）的角度继续发展陈述中所传达的意思，你就能制造出一种真实的印象来吸引读者的感官。
短篇小说中的印象（感官吸引）应该由作者制造。
从短篇小说作者的角度来看，风格更多的是指语言的措辞或选择，而不是句式的结构。对作者技巧的要求是：小说语言要能用制造印象的方式吸引读者的感官。当然，这种印象通常吸引的是视觉。这也是人们在构建画面或印象时最常使用的感官。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在美国作家里，大家对其他可以创造印象的感官不够重视。吉卜林说：味道比视觉和声音更能扣动心弦。
作者想要成功地创造印象，所依赖的最重要的感官永远是视觉。
纯粹而简单地把诗歌作为感官印象的模范，对其进行学习研究，能让短篇小说获得很大助益。诗人的方法里有三点非常突出：第一，意象。第二，比喻。第三，拟人。
给无生命的东西赋予生命力，这是作者永远也不该厌倦的事。
也许在任何作者的词汇表里，最重要的词都是“像”。你想给某个人描述某种他没见过的东西，希望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于是你就告诉他，这个东西就像某种他熟悉的事物。梅斯菲尔德说过：“斯威伯坐落的那座山就像横躺在安克尔河边的一个巨型大拇指。”“它看起来像平静天气里的一块礁石。在某一瞬间又可以被看成电线上方的白边。接着一枚大炮弹激起的海浪击中了它，把它抛向空中。”“然后，整个海湾像一块蓝宝石。”
形容性语言让我们能够把一个客体与另一个客体进行对比，两者之间的相似之处在于想象层面，而不是写实层面。区分写实性语言和形容性语言并不难。比如：写实性语言：猫像老虎。（这两种动物同属猫科，在习性、外观等方面都很相似。）形容性语言，明喻：他像只老虎一样战斗。（他并不真正地用爪子和牙齿战斗，但他在战斗中的勇猛和胆量的确让我们想到了老虎。）形容性语言，隐喻：他是一只战斗中的老虎。
借喻跟隐喻一样，也是一种修辞，指的是在两个客体中，用其中一个的名称来指代另一个。
这两种修辞手法的区别是：在隐喻里，名称的使用是通过两个客体的对比；在借喻里，名称的使用是因为存在某些由事实或看法所产生的联想，让人能够从一个客体想起另一个客体。当我们用“印刷机”来指报纸，用“皇冠”来指君权，用“犁”来指农业，用“长凳”(4)来指法官时，就是在借喻。
拟人是一种把（a）无生命的物体，（b）比人类低等的动物，或（c）一种思想、特性或其他抽象概念描述成人的修辞手法，即让它们能思考，能感受，能说话。比如：沙漠那张火热而干渴的脸令我们恐慌。那座山在我们面前站立起来。
比喻
接着，像独眼巨人那样强大和狡猾的尤利西斯，如同婴儿一样毫不在意，……
在他的想象中，岛就像一个无法到达的世外桃源。
“等你”这句话让卡森对刺痛有了反应，就像他下方埋着炸药一样。
锁着的手铐在崔姆先生的小臂上来回滑动，就像一个人正在调整机器的某个零件。
崔姆先生猛地从座位上起来，就像有一个巨人在拽他的领子一样……
他像只笨重的老鹈鹕一样挪开那块厚地毯。
……他一阵虚弱，就像被一拳打在肚子上，呼吸都停止了。
惊讶的部分原因是觉得对手太渺小，就像一只尴尬的老鼠坐在自己的尾巴上，拦在大象面前。
席格斯比先生从桌旁站起来，看起来像一座古老的雕塑。
他看起来异常地不相称，有点像卷心菜地里长出了一株稀有兰花。
——在很远很远的下方，无数黑乎乎的渺小身影涌向远处，带着可笑的使命，像受到惊扰的蚂蚁一样拥挤着，从百老汇的第六大道一直到第三十四街。
波斯夜莺、东方花园和能让人愉快约会的场所，有着微妙的夜生活形式，在六十年代就像一颗时髦高傲的珠宝，又像一座戒备森严的城堡，只有能对上口令、有会员身份的人才能进入。
——他看起来完全像一个芭比娃娃。
——他的妻子格雷琴，这名字在那一群女人里像是日本灯笼中的一颗星星。
他的脸僵硬得像一张面具，……
——像个十四岁的小男生一样放声大笑。
隐喻
年轻的女人像根常春藤一样贴在他这棵橡树上，苏比万分沮丧地从警察身边经过。
爱也许不会永远持续，但它跟盖楼时的脚手架一样美好。
老人叉开腿站着，他的身体微微弯曲，雪茄半抬至嘴边——一个被冻结住的姿势。
但奇怪的是，一直以来，他脑子里的迷雾似乎被清除了。
他足够精明，给自己造了一条性能好的船，顺风顺水地驶向成功。
巴默似乎是个非常简单的人，他脑子里所有的门都是敞开的，热情欢迎任何随风飘荡的想法。
拟人
——声音是那么巨大，所有的洞穴都像雷鸣一样鼓掌。
美妙的音乐飘进了苏比的耳朵里，吸引了他，把他紧紧按在弯曲的铁栏杆上。
特威林格图书馆变得极其平静。
——海面似乎停滞了，灰扑扑地摊着，没有动静，等待着有事情发生。
小小的银色拖鞋在她的蕾丝裙下窥视着——
在我们出生时，大自然就给我们的心脏赋予了年龄，正如她让男人的心里永远有春天在躁动一样。
连大地都打哈欠，他想，这预示着又一个令人疲惫的日子，……
那是一间美丽的小屋——漫步在橡树、丝兰和笔直的小棕榈树之中，……
在他能够做决定之前，大自然就把它从他手中拿走了。
作者必须创造一种现实的印象——关于能引起人物反应的刺激因素，关于人物本身，以及关于人物的外在反应（通过他们的手势、语言和动作来表现）。这些都是描述性写作，它的成功与否，取决于作者通过制造一种印象来吸引读者感官的能力。这就是描述性写作或印象化写作。
作者用戏剧性的互动形式来呈现场景的能力越强，他就越不需要依赖印象化写作。
通常，对智力产生吸引的是非小说作者的素材。对感官产生吸引的则是小说作者的素材。
小说作者必须满足感官，必须把小说的方法运用到非小说的素材上，来维持这样一种幻象——这个素材也能作用于感官。他呈现解释性评论的方式必须尽可能地印象化，以及最重要的——形象化。
如果一个作者呈现素材的方式不能引起读者的兴趣，那么其他的一切都没有意义。要做到这一点，他必须依赖词汇和句式，即作者自古以来就在使用的工具。但正如一个木匠心里清楚，砍大梁用的工具跟给中式衣柜做精美造型的工具完全不同
第五步要处理的是人物受到的影响。在向读者清楚地呈现这种影响的基础之上，建立着读者从小说中体会到的全部现实的幻象。场景的前四步只能部分地激起他对这篇小说的情感。如果第五步不能点燃前四步所激起的兴趣的小火花，那么他的兴趣之火就没有足够的热量来支撑他读完后面的场景了。
在写小说时，你要试图在读者心中点燃一团热烈的兴趣之火。每个场景就像森林大火中的一棵树，构成了大火的燃料。在它与下一棵树之间，火苗的传递靠的是第五步，即用来解释前四个场景对人物造成的影响的那一步。如果中间的空间缺少燃料，火焰就可能熄灭。如果燃料很好，那火焰就会继续燃烧下去。如果下一棵树也是很好的燃料，那么积累的火焰就会火热而旺盛。
中国有句俗话：百闻不如一见。在探讨风格这个问题时，短篇小说作者一定要把这句话烙进脑子里。想要完全掌握学到的知识，必须先学会从小说的角度来思考。在处理素材时必须记住，要尽可能地用印象来渲染素材。这会很有帮助。接下来，要用到激发兴趣的第七个工具，关于兴趣法则的那一章里有表格说明。他会通过给普通的事物赋予特殊的概念，用比喻或意象来创造一种印象。对小说作者来说，所有关于风格的其他考虑都必须从属于这一点。如果他不能传达印象，那他就不适合写小说。如果他倾向于在解释说明时不带有印象化，那么他将会惊喜地发现，当他从画面或比喻的角度来进行渲染时，他的解释说明会变得多么生动。
我想让你从这一章中掌握以下这些原则：
1．只要可以，就要用戏剧性的形式——互动，来展示你的场景。
2．检查你的对话，确保它说得清楚明白。
3．如果可能，要从画面或比喻的角度来处理所有作者插入的解释。
4．尤其在场景的第五步，要通过画面和比喻来清楚地表达你的评论。如果一个比较长的第五步能让你加强小说的想象力或戏剧性，那么毫不犹豫地这样做吧。
5．在场景的前两步——相遇和目标展示中，印象化渲染极其重要。对读者渲染刺激因素的方式要和对人物渲染时一样真实。人物的外表能促进整体的现实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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