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列车从片口白草河畔初冬的黎明出发,经过高山平原花海峡谷,穿越春去秋来四季更替年轮流转直到六十五年后的深秋傍晚,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终点即将到来,带着她这一生的风和日丽,冰霜雨雪,还有病痛折磨……
想来这人间一趟不过是场风尘仆仆的单程旅行,如秋叶凋零,落地成泥;如梦幻空花,镜中水月。所以我活在了四十一年的虚妄与真实之间,在寻找自我的路上,痛苦而绝望。
看不到尽头的疫情、旷日时久的战争、笔直拉升的通胀、成片倒闭的企业……没有阳光的季节总是寒冷的,就像二零二二年的这个秋天。
而比这个季节更加萧瑟的,是母亲的病症。
“乳房并不是身体上不可或缺的器官,所以一旦癌变晚期,就可能进入长期的病痛折磨。”医生的回答专业而不失礼貌,含蓄而不失易懂。
“那极晚期的时候是不是很造孽?”我希冀地看着医生,答案明明已经浮现心底却仍旧抱着一丝希望。
“确实,到那个时候的话每天只有打止痛针来缓解疼痛。”
很久前的这段对话不断浮现在脑海里,也对应着此刻最真实也是最艰难的境况。
无药可医并不是最绝望的,而一天四针的杜冷丁已经无法止住母亲的病痛才是最让人崩溃的。
“杯子上面有个圈套。”虚弱的已经快要说不出话的母亲直勾勾看着输液的挂钩。
听见母亲不再被病痛折磨的低声呻吟而是艰难开口说话的时候,我不顾手术未愈的屁股猛地从床上下来凑到她的床前。
“刚才有好多人在床前。”母亲又断断续续说了句。
“没有啊,这里只有我们两娘母,妈你莫怕,有我在。”守在床前,看着因过量频繁的止痛针造成的产幻,心如刀绞。无法替她疼痛和难受,我扶着冰冷的床沿久久不愿离去,想这样一直陪在身边并且让她知道:别怕,我在
但这个下午终究是让人崩溃的,母亲甚至有时候疼到像个孩子般低声哭泣。得病的这八年,化疗、大出血、栓塞介入手术早已让她对疼痛有了相当程度的忍耐力。就如医生曾经诊断的疼痛有十级的话,那么她现在至少是满级。
想不出来也感受不到那是一种怎样非人的折磨,母亲急剧消瘦着,仅剩皮包骨头。从前天还能吃两个果冻到昨天已经吃不下第二口果冻;从昨天还能自己颤抖着双手拿着杯子用吸管喝水到今天已经无法自行喝水;从从前的低声呻吟到此刻无力又无意识地偶尔哼上两声。她太痛了,以致于痛到累了精神也开始衰弱了,我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生命之火一点点黯淡却无能为力。
我们哭了,眼泪又干了。我们的眼泪干了,却又哭了……
久违的阳光落在病床下的那双绒毛兔拖鞋上,照亮了整个昏暗的房间。粉色装饰了她无忧无虑的童话梦,这是母亲终其一生喜欢的颜色,也是风雨飘摇几十年的最后坚持。她始终是柔软的呵,即便面对命运苛刻的时候依旧笑着。紧紧抓住病床的扶手,这是她想挣脱樊笼的无可奈何……
只是拖鞋呵,它们再也感受不到母亲肌肤碰触所带来的熟悉温暖,于是在斜斜照进黑暗的光明里,悲伤落泪。
帘幕即将拉上,人间聚散终将离场。
闭着眼睛沉在这黑暗里,倾听母亲带着哭腔的悲鸣,我难过着她的难过,我哭泣着她的哭泣,我痛苦着她的痛苦。我希望我是她,我希望最后一程的她,我也是她。
我看见四十一年过往悄然崩裂,我看见往后余生的悲凉苦涩,我看见有风从秋而来,从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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