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有神

作者: 耶乐 | 来源:发表于2022-10-14 01:48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非首发,首发平台知乎,名字:山上有神(作者:南山有谷堆),文责自负。

    从前有座山,传闻山上有神。

    山上有没有神我不清楚,但是山上有鬼是真的。

    我叫如意,这是我在这山上游荡的第七年一个月零三天,时间对我其实早已没有意义,之所以记住它也不过是因为无聊和执念。

    我的躯体被掩埋在这山的深处,我的活动范围也被限定在这座山上。七年前,这里还只是一片荒山——路径崎岖、林木高大、灌木丛生、虫蚁遍布,传闻山中有各种珍奇和宝藏,为宝藏铤而走险上山的人也常因种种意外而永远留下。

    后来山脚边村里的李四被困山中一月后居然活着回到了村里,众人问及原因,他说山中有神女,是神女指引他走出了密林。自此之后,有关神女的传闻越来越多。直至有一天来了个外来和尚,听了当地的传说后沉默地眺望了这座山良久,后来和尚进了山又出了山,再后来官府便派人在山上修建了如今香火兴旺的慈意寺,寺庙住持是人人奉为活菩萨的晦闻大师。

    虽然晦闻大师喜爱云游四海,常年不在寺内,但是并不妨碍信徒们的热情,更何况大师不在,神女不是还在吗。名动天下的晦闻大师总不会毫无缘由地在一座无人问津的山上寺庙做了住持。

    今儿早些时候,天才朦朦亮,马家的管家就匆匆来请了寺庙的实际掌权人——晦闻大师的徒弟玄慈大师,说是马夫人不大好,状似中邪,马老爷心疼得不行,特地派人来请玄慈大师去看看。说话间一块金子就悄悄塞进了玄慈手中。

    彼时我正躺在寺院门口那棵大槐树上,见玄慈从善如流地将金子收入袍中,不由得挑了挑眉。玄慈似有若无地朝我的方向瞟了一眼,吓得我一个激灵,还以为他能看见我,好在就只是轻飘飘一眼并没有别的异常。

    玄慈夜间回来时,庙里的小沙弥上前迎他,问起马夫人的事,我在他们旁边竖起了耳朵,但玄慈似是疲倦至极,只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行,不说就不说,我自己想办法。于是第二天一早我就在上山的小路上偶遇了勤勤恳恳扫山路的小沙弥。至于素来不爱扫山路的小沙弥为什么今儿个这么积极地扫山路,别问,问就是修行。八卦在坊间的传播威力果然不负我所望,路上三三两两的妇人都在议论马夫人的事情。

    马夫人并非马老爷的原配夫人,听说马老爷和原配感情极好,两人生有一子,可惜孩子五岁时出了意外变得痴痴呆呆,后来原配夫人的精神就不大好了,再后来居然带着孩子和她青梅竹马的男人跑了。

    原配的事情让马老爷很是消沉了一阵,也是在这一段日子里,马老爷遇见了现在的马夫人。众人虽不清楚这马夫人的来历,只说是马老爷曾经的恩人,但这夫人生得青春柔弱,让人一看便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新的马夫人对马老爷更是体贴照顾,无微不至。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结为夫妇近七载,这位夫人也不曾诞下一男半女。

    一年前慈意寺建好开始接香客,因着晦闻大师和神女的名声,马夫人也是庙里的常客。前不久马夫人又来了山上烧香,因着接近年末琐事繁杂,难得出门一趟,马夫人烧完香便去了后山的竹林赏竹。慈意寺后山栽种了一大片竹林,曲径在竹林中若隐若现,相较春日里的姹紫嫣红,此时的清幽也别有一番意境。马夫人走了一阵困倦得不行,便在寺庙里的客房小憩了一会儿。醒来后便脸色苍白匆匆地下了山。回府没多久马夫人便患了风寒,短短几日竟卧病在床,还满嘴胡话、疯疯癫癫。

    马府请了数个大夫都表示无能为力,最后的胡大夫磕磕绊绊地向马老爷建议请慈意寺的大师看看,夫人这不像病,倒更像是鬼上身了。嘿!这可真是鬼在山中坐,锅从城里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哪个同行干的,如果是的话,建议马老爷赶紧请大师收了他,我平日里不学无术,这么厉害的邻居我委实有点儿怵。

    为鬼七载,据我试验,人们清醒的时候我只能穿过他们,造不成任何危害。我死时着红裙,据晦闻老和尚说,此为厉鬼,若真是比我还厉害的同行,想来道行不浅。

    事情到了最后,马老爷重金请了玄慈去,可谁能料到,玄慈不仅没能治得了马夫人的病,一夜过后,今早马府直接挂了白幡——马夫人过世了。

    马夫人的过世激起了一些流言蜚语,说是马夫人见到玄慈之后疯病更甚,一边极度惊恐地念叨着不要找我不要找我,一边拼命往后面躲,而马府只说夫人死于风寒,别的绝口不提。

    有好事者跑来询问玄慈,玄慈只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因果循环,人各有命。”此句一出,众说纷纭,编出的故事简直千奇百怪,倘若我还活着,定然是要磕着瓜子听他个够,可惜我已经有七年多不曾磕过瓜子了。

    马夫人去世了,马老爷为了怀念夫人特来慈意寺为夫人上香,呵,倒难得是个痴情种,见惯了来为意中人许愿的女子,为家中女眷而来的男子倒是稀客。

    马老爷来上香那日,我像平日里一样窝在寺庙门口那棵老槐树上,时间还很早,远远地便走来两个男子,待他们走近,看清来人我不由得愣了愣。

    为首的那个一袭白衣,气质斐然,虽然人到中年,但岁月好似格外优待。俗话说士农工商,这马老爷倒真真不像个商人,反而像极了入仕之人,雪白的披风配上翠丝织就的竹纹,头发用白玉冠固定,眼睛黑白分明,眼神犀利,仿佛要直接将人看穿一般。鼻子直挺,嘴唇很薄,微微抿着让整张脸看起来十分严肃威严,便是整个人透露出一股子颓丧气息,也不得不说这马老爷确实有副好皮囊。

    旁边那人倒是五官平平,但是一袭黑衣裹挟着一股子肃杀之气,这种气息我很熟悉——常年杀人的人身上这种气息最为浓厚。这样两个人走在一起居然诡异的和谐。

    小沙弥通报过后没多久玄慈就迎了出来。两人虚伪至极你来我往地说了几句客套话后,马老爷便去上香了。上完香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跟玄慈说想要在寺庙里逛逛,玄慈便派了小沙弥带他们逛逛。

    “我们想去竹林看看,劳烦小师父带路了。”马老爷开口道。

    竹林?是怀疑马夫人的事情跟竹林有关吗?这不可能,我每天不能吃饭不用睡觉,无聊得这竹林走了百十来遍不止,竹林里除了那些破竹子颇有几分姿色外,旁的是什么都没有。他注定查不出什么,因此我只远远地跟着他们想听听有没有有价值的消息。

    果然,没过多久马老爷又要求要去客房小憩,还指定了要去马夫人小憩的那间,小沙弥也不扭捏,道了句“施主节哀”就带他去了。之后两人打发走小沙弥,在屋子里一阵捣鼓仍旧一无所获,

    “不可能!什么问题都没有乔儿怎么会一回家就病倒了!还满嘴胡话!”马老爷明显有些气急败坏,那双清冷的眼睛微微眯起,带出几分狠厉,

    “难道问题出在那个主持和尚身上?”

    可别乱冤枉人噢,玄慈这和尚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一遭倒是真没他的手笔。

    旁边那人眉头紧皱,眼神犀利地继续扫视屋里的一切,却没说话。马老爷似乎也不介意,静坐了一会儿两人便起身准备离开。我闲闲地站在对面的廊上等他们走过来,猝不及防视野里闯进了另一个人。

    此人是慈意寺的厨娘秋娘子,一块儿黑布把整张脸挡得严严实实,据她本人描述是因为烧坏了脸,怕吓着人所以才拿黑布遮挡。烧坏她脸的那场大火还毁了她的嗓子,现在她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她也不会写字,平日里与其他人必要的交流全靠树枝在地上画图。

    这是一个在寺庙里不可或缺但存在感极低的人,如果非说有什么能让人想起她来,那一定是她那双眼睛。黑布没有挡住的秋娘子的那一双眼睛是极美的,不动的时候是静谧的大湖,动起来就仿佛湖面微波涟漪,一圈圈直往人心里荡。有这样一双眼睛,秋娘子烧坏脸之前定是个美人。我认出秋娘子后不由心头微惊,这秋娘子因着脸的缘故,常年只在厨房里忙碌,白日里几乎不出门,今天却突然出现在这儿,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秋娘子刚跟马老爷擦肩而过,就听见一声“站住!”,秋娘子闻言停了下来,慌慌张张就要跪下,却被皱着眉打量她的马老爷伸手扶住,“不必。”。

    马老爷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看,这双眼睛和那人的侍卫生得极像,但是前者眉眼低垂、唯唯诺诺、浅显易懂,后者沉静如水、难以捉摸却眉眼张扬。完全两个类型,但是这般像,乔儿的死因也蹊跷得紧......想着便要伸手摘下那块黑布,秋娘子下意识便捂住了脸上的黑布,一脸惊恐地望着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泪光闪闪。

    马老爷顿时觉得自己像个登徒子,倒真是,好多年没有的感觉,假装淡定地收回了手,然后,满脸歉意地望向秋娘子,口中却毫不犹豫地道,

    “烛剑,取下她脸上的黑布。”呵,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秋娘子还来不及反应,黑布便已经被烛剑取了下来。

    我也曾幻想过,秋娘子说不准就是骗人的,也许取下那块黑布,露出来的就是一张干净白皙的美人脸。可是看着眼前这张脸,我突然就理解了为什么秋娘子几乎不出门。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呢?交错的瘢痕占据了脸上绝大部分地方,甚至看不出本身的轮廓与形状。很显然,不仅鬼被震住了,那边的人也被这张脸惊住了。

    秋娘子惊极怒极羞极,眼泪悄无声息地顺着面颊流淌,她一把抢过烛剑手上的黑布便跑了,甚至没顾上该有的礼仪。

    然后我们就听见了烛剑毫无波澜的声音,

    “要追吗?”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然后马老爷转身继续往前走,

    “不必了。”

    马老爷这一趟可以说是基本上没有收获,但是烛剑就不一样了。我看见刚才秋娘子慌张要跪的时候就把一张纸条塞进了烛剑手里。可惜啊,不能知道到底写了什么。鬼也有很多小烦恼,比如不能嗑瓜子,还不能随心所欲地吃瓜,可惜鬼不能说话,所以人不知道,还天真地以为可以一死百了。

    第二天,秋娘子不见了。玄慈派人在寺庙里里外外找了一圈都一无所获,我猜他想到了什么,皱起了眉,右手的中指和食指无意识地摩挲者拇指,这是他思考或者生气的象征。他披上披风,走到门口却又折了回来,脱下披风开始处理庙里的事情。

    秋娘子失踪大概一个月,马家就又出事儿了——马老爷被皇帝手下的亲兵带走了。

    “听说那天来了好多官兵,把马府围得个水泄不通的!”

    “马老爷那天好像不在府里哩,我家二叔在衙门里当差,说是上面直接派的人来哩,亮明身份就带人去抄了马府!”

    “这个我知道,马老爷是在永巷村那边被抓的呀。我家绿梅的三姨就住在永巷村那边,那边人少呀,听说就是最西边那个房子里,突然就打起来了呀。大半夜的呀,大家披上衣服起来一看,一群人压着另一群人就要走。村长是个实诚的呀,一看这不行呀,咋能直接从村子里带人走呀?便一边派人通知了衙门,一边带着村里的年轻小伙子们拦下了人,结果呀押人那伙人直接亮了牌子,村里吕秀才看了牌子大家伙儿才知道居然是都城里来的钦差大人呀。急忙道歉让路,那大人也没说什么,押着人就走了。这人还没走两步呀,村里的李老头就激动得嚷嚷了起来,报应啊,真是报应啊,你马云杰也有今天!这马云杰可不就是马老爷的名讳呀。这李老头也是惨呀,给马府当了好多年的车夫,马府还叫沈府的时候他就在那儿干了,结果这沈府一改名儿呀,这李老头也丢了饭碗!真真地造孽呀,一大把年纪了突然就这么被主人家赶了出来。”

    “啊?可是这马老爷不是城里有名的大善人吗?冬天施粥、夏天义诊,就他们家卖的那些个东西,也是真正地实惠啊!喏你看,我这翠玉耳环在他们家买的才二钱银子,别家少不得价格要再高些!”

    “哟,这是打哪儿来的傻妹妹?”旁边又一个年长的妇人掩口笑道,“妹妹怕是近几年才来这城里的吧?从前的事都快被人遗忘了,这马府几年前叫沈府,是马老爷原配夫人的家产,这马老爷,不过是沈家入赘的女婿。那原配夫人沈四可真真是个不容易的,沈老爷逝世后,沈府的一把手本来是她,后来她在店里查账,她儿子出了事儿,她觉得亏欠儿子,才慢慢把手上的权利分给了马云杰。后来沈四失踪,马云杰一口咬定她是带着情郎儿子私奔了!真真地荒谬,沈四这人我打过交道,断不是个脑子如此不清楚的人,即便她找情郎,那该走的也不是她沈四,该是马云杰才对!拿着旧人的钱养新人,怕是心里有鬼才拼命做善事!”

    妇人一脸不屑地道。另一个跟她关系看起来很好的妇人继续道,

    “是呀,沈四为了儿子的事再怎么精神不济,也不至于做出这种荒唐事来,这里面没有猫腻,我是不信的。可惜没人有证据证明当时发生了什么,沈家的家事大家也插不了手。沈四一走,沈府就改名马府,沈府原本的下人也换得七七八八,可见这姓马的是个没良心的。良妹妹说的李老头怕也是那个时候被赶回家的。玉儿妹妹说的实惠,其实是沈家传下来的,沈家生意做这么大,靠得也是这实惠。姓马的接手之后,为了保证生意不受影响,价格倒是没变,但是他压榨商家利益啊。前儿个向五妹妹不是还在抱怨马家又压了棉花的价格,她想要的那套如意斋新出的翡翠头面向夫人都不给她买了呢!”

    “所以啊,小妹妹真真地好骗,几句‘马老爷’的美称,就真当他是个大善人啦?”之前掩口笑的妇人拿眼睛含笑扫了眼那姑娘戴着的翠玉耳环,小姑娘有些微囧,还是努力替自己辩解道,

    “可是我还听说,马老爷和马夫人夫妻情深,马老爷待夫人那是一等一的好,好多小姐妹都说嫁人就要嫁给马老爷那样的人呢。”

    “呵!”掩口笑的妇人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嫌弃,跟她关系好的妇人安慰式地拍了拍她,她顿了顿,又继续道,“他是对夫人甚好,当初对沈四也是没得说,但是他对所有的夫人小姐可都无微不至呢!从城东的李寡妇到城西的魏五小姐,哪个不赞他句好?”

    “这才是真的恶心人呢!倘若夫君在外花天酒地,在家新欢不断,你便明白把持好家务、夫妻相敬如宾就好,可是他对你处处体贴、无微不至,就很容易生出不该有的念想和依赖,一旦生出这种情感,再看见他和旁人亲密些,心里就针扎似的痛,偏还不能小气,莫说他们没有什么,便是有什么,娶回家更气!这马老爷,就更过分了,他对沈四的好,这要价可是整个沈家。骗人感情还骗人钱财,偏偏还想立牌坊,不要脸的典范真是舍他其谁!”旁边的妇人接着道。

    “所以说呀,李老头没说错,这马老爷呀,怕是遭报应了呀!”良妹妹总结道,“听说呀,马老爷这回犯的事儿是私下贩卖兵器,死罪的呀!”......

    几人说话间已到了慈意寺门口,便都安静下来,各自准备上香事宜。

    我从树上飘下来,看着几人走进庙里的身影,不由得感叹,马家近日可真倒霉。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到最后,终究还是会有一个了结。玄慈说得对,因果循环,人各有命。

    今天寺庙里有个好消息——秋娘子回来了!小沙弥差点儿把眼泪笑出来,戒痴师兄做的斋饭其实不算难吃,但是被秋娘子的手艺养刁了胃口的寺庙里的众人只觉得味同嚼蜡。谁知道这反而还激发了戒痴的斗志,一定要把斋饭做得比秋娘子好吃!然后疯狂推出了一系列斋饭届的黑暗料理,秋娘子再不回来,小沙弥觉得还俗这件事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一下提上日程。

    秋娘子回来后却和从前不太一样了。从前的秋娘子也温柔,但是好像从来不快乐,眉间总是锁着忧愁,回来的秋娘子眼角眉梢都带着轻松和愉悦,小沙弥看着都替她开心。

    小沙弥这个小萝卜头,一点儿都不像他师父玄慈,心思单纯善良、一心一意认认真真地修佛法,还会在玄慈检查他功课的时候内涵玄慈是个假和尚,偶然听八卦也是装得有模有样。我在树上看着他平心静气地扫地,看着树叶分割得七零八落的光影在苦读的他身上晃来晃去,看着他一遍又一遍练习少林功夫,看着他一天天地长大,会觉得活在世上真是一件非常非常美好的事情。

    我也替秋娘子开心,慈意寺建寺起秋娘子就是这里的厨娘,虽然常常被人忽略,但她很用心地照顾着寺里的每一个人——玄慈最爱喝的桂花酿她总是不忘备下几瓶,戒贪的衣服破了她会悄悄替他缝好再送回去,小沙弥的饭菜她总是精心搭配......大概只有我这个不睡觉的鬼知道,秋娘子尽管白天不出门,但是会在夜晚悄悄地下山去,这么久的日子以来,她似乎一直在有计划地准备着什么,今天她回来,我就知道,她成功了。玄慈对秋娘子消失又回来的事什么都没问,只在见到秋娘子时道了句“辛苦”,然后默默加强了寺庙里的防备。

    秋娘子回来这几日寺庙里并不太平,好几波儿的黑衣人轮番来探,且都是冲着秋娘子,虽然都被挡了回去,这阵仗也够吓鬼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晦闻大师的原因,慈意寺的这般武僧和隐卫,实力明显不是一间普通寺庙应该拥有的等级。不过也好,至少秋娘子在这里的确是安全的。

    秋娘子回来的这段时间,马老爷被原配夫人沈四的侍卫沈秋状告的事情在城里闹得沸沸扬扬。沈秋原本是个孤儿,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后来被捡进了沈家,再后来因为身手了得,就到了沈四身边。沈四任人唯贤,沈秋很受重任。沈四失踪后,沈秋也一并失踪了,马老爷被抓后,沈秋却敲响了衙门的陈冤鼓。

    沈秋状告马云杰草芥人命、杀人放火、谋杀夫人、谋害亲子、猪狗不如。沈秋说,沈四并不是失踪,而是死于马云杰精心策划的谋杀。

    自沈聪落湖被救起后,就变得痴痴呆呆,请了许多名医都说没有办法,沈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精神很是消沉,身体也跟着不大好,经常犯些咳嗽头疼之类的小毛病。

    沈四失踪那天,约她出去的不是别人,正是前不久刚去世的马夫人许氏。马老爷和马夫人并不是传闻中那样沈四失踪后才相识相知的,他们是从小便相识相知的青梅竹马。沈四那段日子精神不济,却也察觉到了蛛丝马迹,她派人跟踪了马老爷一段日子,发现了许氏的存在。沈四并没有伸张,和马老爷相处一如往常,但是却派了人出去打探消息,搜集证据。然后发现了一个让沈四真正崩溃的消息——沈聪的落水并非偶然,而是被他亲生父亲马老爷推下湖的!

    沈聪那日撞见了马老爷和许氏在湖边的假山里卿卿我我,难以置信和母亲恩爱有加的父亲居然做出这种事,转身想跑却弄出了动静。没跑出两步就被马老爷捉住了,沈聪一直大声喊叫,让马老爷放开他,他一定要把这事儿告诉沈四!马老爷本来被儿子撞见一边愧疚,一边惊慌,此时见沈聪一个五岁的孩子也敢威胁他,真是跟他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的娘一样招人恨,愤怒和跌宕的情绪燃烧了他的理智,

    “那就去死吧!”马老爷阴狠地说完这句话就把沈聪推进了后面的湖里。

    去给沈聪拿披风的嬷嬷赵氏回来恰巧目睹了这一幕,她和许氏一样被吓得怔住了,反应过来就要去叫人救沈聪,却被马老爷一把薅住,马老爷还是那副阴狠的表情,说话时听起来咬牙切齿的,

    “赵嬷嬷,你儿子欠下的赌债快要了他的命了吧?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你儿子的赌债我可以帮你还。否则,这事儿被沈四知道,你猜她那么恨赌的一个人,会怎么做呢?”

    赵嬷嬷慢慢安静下来,瘫倒在地,身子抖如筛糠,只捂着嘴面向着湖面时有时无的小身影无声大哭。

    远处走来一拨人,声音传到在场三人耳里却如雷鸣,

    “不是说在湖边玩吗?这混小子,怕不是又偷偷溜出去了?”话语里满是抱怨,语气里却全是宠溺。

    马老爷望了一眼几乎没有动静的湖面,给许氏使了个眼神儿让她先走,又充满警告地看了赵嬷嬷一眼,随即脱了衣服纵身跳下了湖。

    沈四走到湖边看间大哭的赵嬷嬷,心下一沉,急步走过来就看见马老爷托着沈聪浮出水面的场景。大夫来看过之后说沈聪性命已无虞,但是在水里的时间过长,能不能醒过来以及醒过来会发生些什么都只能看天意了。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沈聪最终还是醒了,但是却变成了一个傻子。马老爷也松了一口气。

    沈四刚查到这些消息没多久,许氏突然托人传信,说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告诉她,约沈四黄昏时在郊外见面,但只能她一个人前往,许氏自己也只一个人来。沈四去了,但并不是一个人,沈秋在隐蔽处保护她。到了地方天已经快黑了,这地方偏僻,不怎么有人来,只有一个女人站在那儿等她,

    “许氏?”沈四出声道。对面的女人点点头,双手紧握在一起,声音很焦急,语气急促,

    “是我。我们长话短说,你被人下毒了,你最近是不是精神不好还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小毛病,不是伤心过度,是中毒了。防范的法子你定然比我多,你——”许氏这句话还未说完,突然出现了一群黑衣人朝她们攻来。

    沈家尚武,沈四虽不爱武术,但也被逼着学了些皮毛,她堪堪推开吓傻的许氏,避开了对方的致命一击,手臂却被划上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沈秋见状立马现身和几个黑衣人缠斗在一起,许氏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发生的一切,呆呆地站在一边。这群黑衣人是冲着沈四的命来的,刀刀都要致她于死地,没一会儿的功夫她身上已经见红多处,有一处甚至靠近心脏,再偏一点她便得当场毙命。

    这样下去她也坚持不了太久,许氏说得没错,她近来的确身体不适却又查不出大问题,这一动起来更是喘得厉害。

    沈秋功夫强劲却也拖不了太久,皮毛里面她轻功修得最好,唯一可能保命的法子就是赶紧跑路,

    “秋儿!我们走!”沈四瞅见一个空挡便叫了沈秋快走。两人狼狈地逃了一段路程,后面的人紧追不舍,眼见着距离越来越近,她和沈秋的速度却都在下降。

    沈四定睛瞧了一眼,沈秋穿的黑衣颜色明显深了许多,脚步也很是踉跄,怕也受了不轻的伤。是她大意了,本来以为沈秋的身手在江湖上是排得上号的,她的功夫在家里不够看但也绝非花拳绣腿,沈秋和她一道,寻常的杀手就算多几个也绝不能得逞。

    可惜这次的杀手不仅功夫比寻常杀手身手更好,配合也十分默契,看起来更像是大家族培养的死卫,不像是马云杰能请来的杀手。看来京城那位终于还是打定主意不想让她活下去了。一介资质平平的女流之辈尚且容不下,她要如何相信他能容下沈聪的存在。

    “秋儿!帮我照顾好聪儿!别回头!”沈四吼完已然回头冲向了后面,沈秋的背影顿了一瞬,然后提上一口气加速离开了,不一会儿身后便传来兵器相碰撞的声音。

    沈秋奔回沈府却发现沈聪居住的院子着火了,她只来得及交代管家派人去郊外救沈四便冲进了大火里。

    沈秋醒来已经是几日后了,她不在沈府,有人救了沈聪,也救了她。那日管家他们到郊外时只余下了大片的血迹,管家要报案却被马老爷按住了,马老爷说证据都没有没法儿断定沈四出事,沈四也许只是心里烦闷出去走走呢?这不是沈聪也不见了,大概沈四只是带他出去散散心。

    再然后,沈府原有的下人被清理得七七八八,管家也换了人。巧的是一直住在府上的郑三公子也失踪了。不久后便传出沈四带着沈聪和郑三公子私奔的消息。再往后马老爷有了马府,娶了许氏进门。

    对簿公堂马老爷完全不承认,只一口咬定沈秋落井下石冤枉他,谁知道沈秋不仅请来了证人还带来了证物。证人包括了许氏身边的大丫鬟竹苓、沈四未死时许氏居住处的邻居大娘、马老爷灭口未遂的赵嬷嬷、替沈四看病的大夫、村民李四及当年调查沈家大火的巡捕。邻居大娘证明马云杰确是常出入许氏处,二人举止亲密,甚至以夫妻相称。赵嬷嬷证明马云杰推沈聪入湖,从此沈聪成了傻子。替沈四看病的大夫则证明沈四自沈聪落湖后的症状与竹苓提供的药方所导致的病症无二。村民李四证明在沈四出事当天有黑衣人带着尸体进了如今慈意寺所在的神山。巡捕证明沈家那场大火不是当年结案时说的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只是后来找寻不到证据沈家也没有要追究到底的意思,且当时的衙门急着结案,最后只能以“意外”不了了之。而作为许氏心腹的竹苓则证明了以上种种发生时许氏的反应和猜测,与犯事之人是马老爷不谋而合。证据包括了竹苓提供的给沈四下毒的出自许氏之手的药方、马老爷和暗杀组织暗煞签订的暗杀沈四的契书以及李四提供的沈四出事那日戴的带血的红玉簪。契书白纸黑字红印章,半点儿不容辩驳。红玉簪中有一段赋有金箔固定,是当年沈老爷追着沈四揍时簪子落地而致,因着是沈四的姐姐沈二小姐送给沈四的礼物且沈四又极为喜爱,沈四当时为了修复此簪请了不少能人巧匠,此事知之者众皆可证明。而簪子,是从尸体上落下来被李四捡到的。

    至于沈四的尸身,沈秋也曾去寻过,只可惜李四当年走出来都是梦里神女指点,如今已过去七年多,这山上又新建了慈意寺,要寻得当年的尸身埋葬处难上加难。不过证人加证物,再加上如今马老爷本就有要案在身无人敢做他后台,马老爷很快就被判了有罪。

    寺庙里昨晚来了一个人,排场极大,自称伍九伍老爷。伍老爷一直在咳嗽,面色有些苍白,像是常年见不到日光的样子。他身边的大管家兢兢业业,又怕伍老爷被风吹走,又怕伍老爷被太阳晒死,那模样像极了护崽子的老母鸡,让人发笑。伍老爷全程只在旁边咳嗽,一句话都没说,看起来似风中残烛,精神却不错,眼睛里的光黑沉黑沉的让人看不透,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的老头。

    玄慈还没出来,伍老爷的仆从已经在寺庙后院里搭好了桌子,沏好了茶。瓷器白亮,茶汤碧绿,两缕细烟娉娉婷婷地升起,伍老爷却无心看茶,只在玄慈出现时抬起了波澜不惊的双眼。

    玄慈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朝着伍老爷阿弥陀佛后就不再说话,平静无波的目光对上伍老爷深深沉沉的目光。沉默半晌,伍老爷挥了挥手进行清场。

    清场之后就只剩我们仨了,好了,大家保持安静,看这紧张的氛围,我预感会有大八卦。

    果然,伍老爷一开口就是大新闻,

    “慈儿玩够了是不是也该回宫去了?咳咳咳...”

    玄慈无动于衷,双手合十微鞠了一躬,

    “施主说的贫僧听不懂,贫僧法号玄慈,是当今圣上亲自下旨让贫僧找个清净地了此残生,施主怕是认错人了。”

    伍老爷又沉默了一会儿,

    “我已经老了...可惜天下依旧不太平,豺狼虎豹都蠢蠢欲动,恨不得生吞了我将天下据为己有...咳咳咳...你的兄弟们也都死的死,走的走...朝中只剩下个刘阿斗,他是不能继位的,否则我顾家的江山怕是要拱手让人...咳咳咳...”

    玄慈依旧像块立在那儿的木头,

    “施主言重了,即便是刘阿斗,也自有诸葛孔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下不过区区一山野,不值一提。”

    伍老爷冷笑了一声,

    “慈儿还是不愿意原谅为父啊!林家之事,即便再来一次,朕依旧会这么做。功高震主,树大招风,岂能于朕卧榻之侧酣睡?朕这么做,也是为了江山,为了百姓!他沈家有谋逆之心,朕未诛他九族已是念旧情,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这几年你还没想明白吗?!你二哥的事情我也不与你计较,你到底还在坚持些什么?!”

    “施主说笑了。”油盐不进的某大师。

    “说笑?慈儿,秦家那丫头埋骨此处吧?你真当我不知道京城林家和这边城沈家的关系?林家自诩清高,为天下苍生着想,倘若天下战火绵延,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倒是不知道这一方小小庙宇能庇护几人?!那丫头又是否能够安安心心地走?!”伍老爷不无嘲讽地说道。

    玄慈的温和目光裂开了一瞬,很快又恢复自然,

    “爪牙被剪的豺狼虎豹吃不了人,诸葛辅佐的阿斗足以。”

    “豺狼虎豹的爪牙是清理过,可是没了爪牙的猛兽依然是猛兽,再加上放虎归山,爪牙总会长出来的,不过快慢罢了。如今瞧着,倒是不慢反快。诸葛就算死而后已,阿斗照样乐不思蜀。”伍老爷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玄慈,继续道,

    “所以斩草才要除根,而不是只剪其叶,如此草只会越长越盛。也罢,朕已垂垂老矣,所谓百姓,不过区区贱民,不值得朕煞费苦心。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朕总是看不见的。”

    伍老爷说完便缓缓站起,唤来了贴身管家。管家扶着他往门边走,走至一半,微顿,又转头道,

    “我后日一早启程,若有事,可往望江楼寻尚义。”

    玄慈没说话,他一个人静静地在原地站了许久,月色如水般温柔地倾泻而下,打在他身上生生生出几分落寞。小沙弥在暗处看了一会儿,转身取了披风给他披上,也没多说什么便回了房。良久,黑暗里传来一声沉沉地叹息。

    小沙弥知道对话里那个秦家丫头,玄慈书房除了佛经,便只有各种各样的画像。书房是玄慈的禁地,只有小沙弥在他允许的时候可以进去收拾。玄慈允许的时候通常是他在书房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最开始小沙弥也是不被允许进去的,尽管他是玄慈唯一的弟子。玄慈出家时已有一定年纪,且是带着小沙弥入寺的。刚入寺时,常有人偷偷猜测玄慈怕不仅是小沙弥的师父,更是他的父亲。但是随着小沙弥一天天长大,跟玄慈越来越不像,这种谣言才停了下来。

    玄慈喜静,他的院落里只住了他和小沙弥两个人。一天夜里书房里传来了一阵霹雳哐啷的声响,小沙弥敲了半晌书房的门没人应,担心玄慈出事,最后撞开门闯了进去。门一撞开,小沙弥便看见玄慈从案桌上抬起头,一副喝高了的样子,迷迷瞪瞪地看他半晌,似惊似喜似怕,最后咧开嘴傻笑了出来,一边挣扎着朝小沙弥走过来一边道,

    “然然,然然你来啦,然然我好想你啊......然然真是好狠的心,走了就真的丁点儿消息都不留,我查啊查,查啊查,查了好久才查到你的消息。你说顾行他多没用,他居然告诉我你死了,怎么可能呢?!我的然然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姑娘,怎么可能死了呢?你看,你这不是好好地站在这儿么?”小沙弥也不知道他到底醒没醒,只看着他说着说着整张脸都湿了,浑身都透露出一股悲凉。他终于跌跌撞撞地走到小沙弥身边,却没有像小沙弥想的那样扑上来抱住“她”。他就那样站在“她”面前,伸出手温柔地触到了“她”的脸,小沙弥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手的颤抖,仿佛他再用力一点点,“然然”就会消失掉一样。半晌之后确认“她”还在,才小心翼翼地拥住了“她”。他把头埋在小沙弥的肩膀里,湿意一点点在小沙弥的肩头晕开,小沙弥听到他瓮声瓮气地说,

    “然然我错了,然然不要连梦里都不来找我好不好?然然生我的气也没关系,是我太混蛋了,但是然然至少让我见到你好不好?......”

    小沙弥侧首望了望哭成傻逼的男人,嫌弃地别开头,倒是看不出来他师父还有这么一面,平日里高冷得跟朵冰山雪莲似的,背地里居然这么卑微地求着一个姑娘。唉,情情爱爱什么的,果然害人不浅呐!你康康,把一个和尚都整成这样了。小沙弥正在神游四海,却感觉到他师父呼吸逐渐平缓,就这么趴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小沙弥认命地把玄慈扶回床上安顿好,又极有责(ba)任(gua)心地回到书房收拾。当他目光触及到玄慈案桌上的画像时,却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再也动弹不得。画像上那个女人,或卧或站,洒脱至极,那张脸却跟他有八分相似。小沙弥见过这张画像上的人,秦家夫人爱礼佛,幼时他常跟着师叔去秦家讲经,秦家有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小小姐秦梦玉,常常拉了他去玩。有一次他们在秦梦玉三叔的书房里翻到了这个女人的画像。秦梦玉当时怎么说得来着,这个女人叫秦安然,是她的小姑姑,也是整个秦家的禁区,秦家所有人不得提及半句的禁区。她也是偶然偷听到家里的下人说漏嘴,才知道自己有一个小姑姑叫秦安然,后来她在八叔公的书房里见到了这张画像,去问三叔三叔只说那是小姑姑,警告她不要多问也不要提起她,便不再多言,倒是不知这画像如何到了三叔这儿。伍老爷提到秦家丫头小沙弥便想起了她,天底下应该找不出第二个让玄慈如此的女人了,但是秦安然明明是秦家姑娘,关林家和沈家什么事儿?

    伍老爷并没能顺利待到第三日,第二日长安便传来消息,西北的王孟带兵造反,势如破竹,已然攻陷边疆三座城池。伍老爷急急忙忙地往回赶,走之前着尚义传了一封书信给玄慈。玄慈收到书信眉头狠狠皱起,转身叫上小沙弥连夜收拾东西朝西北方向赶去。

    玄慈一走,寺院的护卫明显减弱,秋娘子却并没有随玄慈一起走。两日后,一个满身书卷气的儒雅男人来到寺院见秋娘子。秋娘子院中却只有一个美人在石桌旁品尝去年埋下的桃花酿,桌上摆放了两个杯子,听见有人进来,她的眼睛弯了弯,声音含笑,

    “他死了?”

    “嗯。”这满身的煞气好熟悉。

    “坐吧,喝一杯再走,西北正热闹,倒也不差我们两这一时半会儿。”听得出来美人甚是愉悦。来人没说话,只默默地坐下来抿了一口酒。美人继续道,

    “我给你说个故事吧,关于我家小姐的,好多年了,小姐走了好多年了,那些往事、你家主子念念不忘的真相,都快没人记得了。”

    沈四的确不是一般的姑娘家,马老爷入赘之前,偌大的沈家只有一老一少两个人,沈老爷和他的外孙女沈四小姐。沈家刚搬进城的时候沈四小姐还有一个哥哥沈大少爷沈如剑,一个姐姐沈二小姐沈如安。沈如剑和沈如安是亲兄妹,他们的母亲在生沈三少爷的时候去世了,沈三少爷出生便身体不好,也没能熬过他人生的第一个冬天。沈四小姐的母亲是沈父的亲妹妹,至于为什么表小姐成了家里的四小姐,也曾有八卦的群众打探过,最终却是无功而返。

    城里的人知道的是,沈家小辈这三个人像是亲兄妹一般,沈老爷也不偏不倚,若是真的非得有所偏向,那常常是偏向沈四小姐的。沈四小姐刚入城的名声可不似后来,妥妥的纨绔子弟,逃学打架、戏美男逛妓馆,那可真是为非作歹,比纨绔少爷们做得有过之无不及。好在沈家家大业大,且沈大少爷年轻有为、沈二小姐才名远播,沈四小姐闯的祸最终都不了了之。最初沈老爷还经常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后来有一天管家居然一直没有上门来报沈四小姐又闯了什么祸,老爷子还颇不习惯地问老管家,

    “四小姐这是生病了没出门吗?”老管家一阵无语,老爷子默认自己猜对了,抬脚就去了沈四小姐的院子,结果大老远就听到沈四小姐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推开门一看,沈四小姐带着院子里的人,赌得正欢,给沈老爷气得不轻,沈老爷还在这群人里看见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人——沈二小姐。沈老爷这下二话不说操起棍子就在院子里追着沈四小姐打,沈四小姐一边跑还一边振振有词,

    “外公你看!我不出门去丢人现眼给您败家,就在家带着二姐娱乐娱乐你还要揍我!您不是也说了二姐不能老闷着吗?”

    此类事情数不胜数,直到后来,沈大少爷和沈二小姐相继过世,沈家小一辈就只剩了一个纨绔的沈四小姐。沈四小姐也从那之后就变了,她开始学着经营管理家里的店铺,成为沈家新的支柱,一如当年的沈大少爷,开始变得安静稳妥,偶尔得闲便读书写字,一如当年的沈二小姐。她最爱的红衫也换作了白衣,是二姐最爱的颜色。也是自那之后,沈老爷衰老得比从前快了不少,沈四小姐日常剩下的所有时间都在陪伴沈老爷,沈老爷看她的眼神藏不住的心疼,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沈四小姐了,她是沈大少爷,也是沈二小姐,唯独不是沈四小姐,那个让他气得胡子直跳的沈四小姐,他居然有点儿怀念。

    沈老爷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一日日衰败,他怕沈四小姐一个人在世上太过孤单,暗地里给沈四小姐安排了无数场偶遇,终于有一天,沈四小姐跟他说,

    “外公你别瞎折腾了,我找到了一个人,就他吧。”沈老爷有一瞬间恍惚,他感觉自己变成了骄纵胡闹的沈四小姐,而沈四小姐变成了他,沈四小姐仿佛终于长大了,可是沈老爷并不像他曾经想的那般欣慰,甚至心脏隐隐酸痛。

    沈四小姐找到的那个人,就是马云杰马老爷。沈老爷只看了马老爷一眼,就明白了为什么是他,最终他叹了口气,同意了沈四小姐和马老爷的婚事。再后来沈聪出世,没过多久沈老爷就去世了。沈老爷去世前和沈四小姐一个人在房里谈了很久,后来房间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好像好久不见的沈四小姐那一天终于回来了,哭声慢慢停止,娇纵的沈四小姐打那以后再没出现过,打开门出来的,是沈家新一代家主——沈四。

    沈四纨绔了那么一段时日,毕竟是人不是神,虽也能勉强支撑沈家的产业,但说不出来是差点天分还是沈家气数将尽,沈家的产业其实并没有得到扩张,反而是一天天地在缩水,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部分的人都还没看出来。但懂行的人一看便知,沈家,已然强弩之末。直到马老爷接管沈家产业,虽然手腕狠了些,上位方式也一直为众人所诟病,但是原本沈家如今马家的产业的的确确是在不断发展和扩张的。人品不论的话,沈老爷的确是个经商人才。

    沈四的确是死了,但是沈四不是马老爷杀死的,沈秋状告马老爷,一来马老爷当时的确动了杀心、下了杀手,二来他推了沈聪入湖,这账总是得算的,三来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整件事其实说来话长。沈四原本姓秦,是秦家二房的大小姐,父亲是年纪轻轻便立下战功的秦二爷秦轼,母亲是将门世家的林家女林卿。沈四刚出生时,正是最好的岁月,几乎所有人都可以预见这个女娃娃顺遂的一生。秦轼和林卿都是战场上待过的人,并不求女儿这一生的荣华富贵,只愿她一世安然,因此,沈四拥有的第一个名字唤作安然,是秦轼夫妻俩对女儿最好的祝愿——一世安然。

    秦安然有一个青梅竹马——太子殿下顾安平。秦安然从记事起就已经是准太子妃,但是她娘亲林卿对这门婚事并不满意,皇家自古便是不得安宁之地,林卿并不愿意女儿进宫。可惜皇帝似乎瞄准了秦安然,早早地就确立了秦安然准太子妃的身份。秦轼和林卿都明白皇帝的心思,林秦两家都是将门,手里有兵权,虽然当前武将的局势是林家一家独大,但是秦家几个小将军却也不可小觑,偏偏这秦安然既是林老将军掌上明珠的爱女,又是秦家最出色的儿郎秦轼的孩子。大萧朝重文轻武,除了林家,已然许多年不曾出过将才了。林家在军营里地位说一不二,因此忌惮林家军的,可不仅仅只有边境蛮族。秦家的兴起让萧景帝看到了新的希望,但秦家最被人看好的老幺秦轼小将军却要死要活求娶了林家这一辈唯一的女儿林卿。萧景帝是一个有野心的皇帝,武将对于实现他的野心举足轻重,因此,秦安然成了太子妃。

    也因此,秦安然从记事开始便认识顾安平,知道他是自己未来的夫君,尽管那时候她还以为夫妻只是要一起玩耍一辈子的人。在顾安平的认知里,秦安然是他的人,他从小就习惯了身边有秦安然的存在,也处处教导指引她。他们不仅仅是未婚夫妻,更是师徒也是挚友,更为确切的说,在某些方面,秦安然简直就是女版的顾安平。林卿曾问过秦安然,是否喜欢顾安平,如果不喜欢,她定然不会让她嫁给他。秦安然自己也不知道对顾安平是否是喜欢,但是他们相处的时光的确很快乐,他们一同玩耍、一同念书、一同长大,彼此之间已然默契到一个眼神便知对方想法的地步。那些一起度过的岁月让他们无比亲密熟悉,但是同样地,对于那些存在得过分理所当然的东西人们反而不懂得珍惜。

    秦安然对于顾安平,就是存在得过分理所当然的存在。秦安然就好像是天生的太子妃,她恪守礼仪、知书达理、关爱太子,站在他背后既不会锋芒过甚又不会失了威严。再加上漫长的岁月给了顾安平一种奇异的错觉,他觉得不管发生什么,秦安然都会站在他身边,永远不会离开,只要他需要,就可以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找到秦安然。所以他并没有直接拒绝尚书之女罗素沁常送到东宫的点心,尽管罗素沁多次与秦安然过不去,尽管他看到了秦安然看到点心时脸色的僵硬;他带回了他出宫时所救的一介美貌孤女留在东宫,尽管那宫女四处招摇说太子宠爱于她.......此类事件数不胜数,他知道秦安然不开心,但是他觉得那不过是女儿家的矫情,他堂堂一国太子,身边注定妻妾成群,她得习惯他身边有别的女人,更何况他不曾碰过这些女人已然十分洁身自好了,于是秦安然并不曾从他这儿得到过半分解释。秦安然自恃身份也不曾因为这些质问过顾安平。

    于是,最后的那一次,林家惨胜归来,秦家大爷状告林家勾结边境谋反,说此次牺牲将士众多便是由此所致,还拿出了林家与敌国沟通的信件为证,因此林家全家下狱。秦安然曾来求他,在他的书房前跪了整整一天一夜,最后晕死被人抬回府。他不是不心疼,但是父皇说得没错,林家功高震主,这一天是迟早的事,只不过秦家这把刀递得比他预想要早要快。

    可惜林家在大萧朝有口皆碑,并没有人相信他们会做这种事,百姓们甚至联名上书,这种行为进一步激怒了大萧朝最尊贵的男人——萧景帝。林家越得人心,他就越愤怒——这天底下不应该也不会有人比他更得人心!最终的调查结果还了沈家的清白,但彼时林家大爷也就是林卿的哥哥林椹已经在牢里自杀身亡。后来林家老将军告老还乡,林家一家连夜迁往边城,这一段故事才暂告一段落。

    自秦安然在太子殿下书房晕过去已经过了很多时日,顾安平很想她。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东宫明明人来人往,但是她不来,整座宫殿就好像是空的一样。往常秦安然必不会如此长时间不来东宫,虽然秦家这回被斥责了,但是皇上仅仅让秦家大爷回家反省一个月不上朝,这种根本算不上惩罚的惩罚必然不会影响到秦安然这个太子妃的身份。莫不是她外祖家的事情她还在气头上?但是他的确也在其中周旋,最终林椹和父皇才达成协议,用他的命和林家兵权换林家其他人的性命和自由,林家从此不再踏入皇城半步。不然以父皇斩草除根的性子,林家其他人又哪里走得出皇城。顾安平犹豫良久也没有下定决心要去找秦安然,安慰也好解释也罢,他放不下自己的身段。他这个准太子妃自幼聪慧,身上还带着一股子傲劲儿,他不愿意向她低头,他想磨灭她身上的骄傲,他想,要她求他。

    顾安平还在兀自纠结的时候,顾行却带来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消息——秦安然死了。林家的事让嫁给秦轼的林卿彻底寒了心,秦家跟林家最初本就不和,林家瞧不上秦家的做事风格——党同伐异、媚上欺下。就算秦轼是个好苗子,林家也不愿意林卿去趟这趟混水。但是当年她非得嫁给秦轼,林老将军和林椹最终在她的绝食抗议下才松了口,有他们林家在,秦家如何也不敢做得太过。于是林老将军和林椹开始在战场上有意指导栽培秦轼,毕竟是女儿(妹妹)的夫婿,战场上刀剑无眼,回去缺胳膊少腿儿或者没了性命肯定难受。再加上秦家确实有吃苦耐劳的精神,让林家对秦家的印象改观了些,两家关系和缓许多,军中才慢慢有了秦家的一席之地,才有了后来秦家的崛起。但让林卿没想到的是,秦家人还有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的伎俩,哥哥的死她难逃其咎。她跟秦轼提了和离,秦轼不同意,且禁了她的足,命人严加看管。林卿忽然就笑了,她林家的女儿从来就不是普通的闺阁女子,她从小和哥哥一般长大,和秦轼的初遇也是在战场上,这么多年她为了秦轼洗手做羹汤,秦轼怕都忘了林卿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了吧。林卿没有瞒着秦安然,她把事情一一讲给秦安然,并且让她自己做决定,于是当天夜里,林卿带着秦安然逃出了秦府,顺带一把火烧了她们所在的院子。

    但是林卿还是没能够活着离开京城,觊觎林卿已久的秦家大爷秦申预料到她会逃出秦府去找林老将军,一大早就在前往边城必经的城郊小树林设了埋伏。林卿送走了安然,自己却在姗姗来迟的秦轼面前死在了秦申剑下。秦轼因此备受打击,常年流连于赌场青楼。

    另一边,在林家暗桩的帮助下秦安然顺利追上了林老将军,得知父母的情况后一度晕厥过去,慢慢恢复过来的过程中也换了性子,从端庄的准太子妃变成了纨绔子弟。林家抓住机会摆脱了萧景帝的监控,金蝉脱壳依靠林老夫人娘家留下的财产变成了南边小城的富商沈家。秦安然也拥有了第二个名字——沈如意,事事如意。可惜安然如意,个个都是好名字,却保不了她一世的安然如意......

    城里的传闻大多是真的,沈如安喜白,沈如意喜红,为了纪念沈如安,沈如意开始穿白色。沈如意死的那天,也是一袭白裳,跟黑衣人打到最后,白裳变成了红衣,是沈秋对她最后的印象。郑三公子是尚书家的小公子,确是和如意一起长大,但倾慕的对象却是沈如安,沈如安因着家中剧变不愿耽误于他一直拒绝,于是他才跟着沈家到了这南边的小城。沈如安死后他心如死灰也没有回京,那晚见势不对救下了沈聪和沈秋。

    沈四并非传闻中的庸才,虽是一介女流,但是林家对孩子们的教育并不因男女而区分,再加上准太子妃的身份和沈四的天资,沈四的才华并不居于顾安平之下。沈家的财产被沈四有计划地转移了,最为致命的是,传闻沈家挖到了铁矿,也是真的。沈家带兵多年,对如何用铁打造出杀伤力大的武器颇有研究,再有了铁矿,景帝更是难以安歇。马老爷被抓走的小村里搜出来的兵器便是精心设计过的,探得铁矿却不上报,还精心设计打造成兵器,其用心如何足以想象,萧景帝其人,宁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人,马老爷想不死都难。

    而马老爷之所以这么晩才死的原因,是小木屋中铁打造的兵器数量太少,并且他迟迟交代不了铁矿的位置所在。严刑逼供也没有用,这让萧景帝越发焦虑,马老爷明显是个替罪羊,真正的幕后主使怕是已经开始行事。也因此他来寻玄慈回宫以便有人商量和接手后事。但是没想到这帮人动作这么快,竟然突然起兵攻陷了三座城池。王孟这个人萧景帝并不陌生,当年先帝爱上了新科状元郎王踅的发妻元氏,恰好云乐长公主爱慕王踅,先帝便以家中亲人性命相挟,逼迫王踅休了元氏,迎娶了云乐长公主,他再将元氏改头换面接进宫中成为后来宠冠后宫的袁贵妃。再后来袁贵妃对王踅念念不忘被先帝发觉,先帝找了个名头将王家发配西北,而王孟,是王踅之子。

    “好了,故事讲完了,我们也该出发了。”美人声音含笑,缓缓起身,经过男人身边时却被男人一把拉到怀里坐下,

    “讲完了?”男人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波澜不惊,我却激动不已,我知道他是谁了,和马云杰同行那个人——烛剑!

    “我最想听的部分秋儿可半个字都没提。”烛剑控制住美人想起身的动作,贴在她耳边说到。

    “那是另外的故事了,也是另外的价钱。”美人伸手抱住他的脖子,身体贴向他,“我们来日方长,王统领~”

    番外 沈四

    西北这一仗打了多久我不知道,我越发虚弱,已然很久不曾见过熟悉的面孔了。近日来已到了雨季,山上总是朦朦胧胧的,我已经记不清这是什么时候了,甚至常常忘记自己是谁,我能感觉到自己快要消失了。有一天下了很大的雨,有个男人穿着斗笠急急忙忙地感到了寺庙,他或许太累了,很快便倒在床上熟睡起来。

    我发现他的出现会让我感觉好一些,我很久没有靠近过人类了,我太过虚弱已经不能主动控制自己的行为,一旦靠近人类便会不受控制地吸取他们身上的精气,我并不愿意如此。可是这个人,这个人,我真的很想靠近他......

    我再度拥有意识的时候我发现我身上穿着我最爱的红衣,我愣了愣发现自己想起了我几乎快要遗忘的一切。这哪里是红衣啊,这是我生前最后穿的那件白衣,太多血了,我的,他们的,生生把这白衣染成了红色。我叫秦安然,是萧国的太子妃,父亲是秦轼秦将军,娘亲是将门之女林卿。我的故事你们也许听说得七七八八了,但三人成虎,其中多多少少有些谣传。

    山中确有瑰宝,能留住人的魂魄,这就是我死后魂魄未散的原因。最初我很不适应,赵四误入这深山恰巧目睹了我被埋尸的过程,我们一人一鬼和谐地相处了两日,准确地说,是我看着他在这林中乱蹿了两日。再后来我发现我可以进入他的梦境,便在梦里跟他讲述了出去的路线,没想到他居然把梦中的我当作了神女。神女也好,既然我还能存在于这世间,那沈家的仇自然得报,这天下,顾家不配。

    我离不开这座山,唯一能与人沟通的方法只有入梦,山中有神女的传言会让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这山中,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联系上沈秋。外公走前告诉我,皇帝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林家,林家的根一天不灭,他便一天不能安心。大哥和二姐的死他查到均有皇家出手的痕迹。那时沈家已经发现了铁矿,皇家留着外公是想打探清楚铁矿的具体信息。而我的命,是父亲用秦家半数兵权换来的。

    我与顾安平是从小的情谊,可惜我从未感受到过他的珍之重之,他仿佛时时刻刻在告诉我,这些都是你应该做的,能做这些都是你的福报。奶奶也总告诫我,女孩子不应该奢求太多,顾安平是未来天下的主人,不可能是我一个人的夫君。有时候我会想,既然他不可能是我一个人的夫君,那为什么我要是他一个人的太子妃呢?太子妃这个角色,我尽职尽责,尽管顾安平带给我的伤害已然让我厌倦了这个角色,以及这段感情。我只是没想到,他真的能够冷眼看着外祖父一家去死,即使我跪晕在大殿前,求他即便念在和外祖父和舅舅的师徒之情,看在他和大哥一起长大,看在我这个太子妃的份儿上,不要因为这一场谁都看得出来是诬告的局置林家于死地,他也没有见我。我派出去的人也没能找到证明沈家无罪的证据,后来我才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有没有证据都是一样的结局。

    舅舅走了,大哥和二姐出来的时候也状态堪忧,父亲不愿意淌这趟浑水,禁了娘亲的足。娘亲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让我自己做选择,并且让我记住,不论我做什么样的选择,我都是她最爱的宝贝。我选择跟娘亲走,我和娘亲一样,对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期待和希望。娘亲没有走掉,她最终还是死在了秦家人的手上。

    到边城之后不久,就一直有人打探沈家,我们一行人目标太明显,于是武将出身的大哥换了酸唧唧的儒士服,素无才名的二姐成了才名远播的闺秀,而我,端庄的准太子妃成了纨绔子弟,胸怀江山的外公变成了满眼金银的商人。林家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但正如你们所知道的那样,最终我们还是被发现了。

    和马云杰结为夫妻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意外,他需要一个有钱的家族保住家中祖传的医铺,我需要一个夫君让外祖父安心。马云杰和顾安平在某些方面特别像,不是长相,是身上带的那种气场。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人喜欢的通常是一类人,而马云杰,恰好就是我喜欢的,和顾安平一类的人。很多人都以为我是对顾安平余情未了,其实不是的,我是真心喜爱马云杰的。我第一次靠近时他便红了脸,他自己都永远不会知道,那一瞬间我有多么心动。也因此,他的背叛对我来说其实还是很难过的,但也仅此而已了。但我不怪他,原本,我也就只是想利用他。但他想杀了聪儿,就必须付出代价了。

    许乔是马云杰的青梅竹马,我挺对不起她的,我并不知道她喜欢马云杰已久,却被我这程咬金横刀夺爱。她本性不坏,但敏感又胆小,即便如此也偷偷约见我提醒我马云杰给我下毒,倘若我能活过那天,我也很乐意拉她一把,但到底,我没有她那么丰沛的感情,理解不了她对马云杰无怨无悔的爱。她最后来慈意寺那天,我控制了她的梦境,让她看见了我与马云杰之间的点点滴滴。她本来以为马云杰一直以来爱的人都只有她,于我不过逢场作戏,可是点点滴滴看下来,想来她也能看清马云杰的态度。我的本意只是让她知晓马云杰同时爱着两个女人的真相,让她不要在他身上浪费大好年华,但是我没有料到她会那么执着于我最后的结局,以至于夺走梦境的控制权看到了我最后的狼狈,也没有想到她那样清高与内疚,疯魔死掉之前还交代了贴身婢女如果有需要就拿出那些马云杰有罪的证据。唉,如果在底下见到,我必得跟她道声对不起和感谢的。

    话说回来,接手沈家之后,我便开始了逐渐转移沈家财产的计划,同时联系了西北的王孟。王孟和我大哥两情相悦,他们的感情却为俗世所不容,我也是偶然得知了这件事。大哥死后王孟曾派人来偷偷打探消息,那时候我们便搭上了线,烛剑是王孟在边城的代言人,可惜马云杰不知道,还以为烛剑是他忠心不二的守卫。王孟的母亲是云乐长公主,父亲是曾经的状元郎王踅。因为袁贵妃的存在,父母关系淡漠,对王孟也都算不上关心。林家一直驻守的便是西北边境,两家多少有些交情,我估计王孟和大哥的感情也是那时候发展出来的。我知道他俩的事情后大哥也不再瞒我,我曾见过这二人来往的书信,正如大哥跟我说的那样,王孟的确是难得的帝王之才。正好,顾家这天下不想要了,我便帮他送给王孟好了。

    王孟派人来南边挖矿打兵器,我沈家可真是清清白白半点都没参与,自然也就什么都查不出来。沈聪落水醒来后我便顺势让他装作痴傻,马云杰推他入湖,我倒是才知道我选男人的眼光一如既往的差。转移出去的财产分为了两部分,一部分可以为王家提供打仗的开销,我交给了沈秋,另一部分是聪儿未来的保障。我料到了皇家最终会派人杀我,但是我没料到铁矿的消息还没有确切的情况下他们就匆忙动了手。但我死了也没关系,后续的计划即使我死了也叫不了停。沈秋寻来的时候,我托梦将聪儿那部分财产的细节告诉了她。

    后来沈秋入梦告诉我,派人杀我的不是萧景帝,是二皇子顾安民。他将我的死讯告诉了顾安平,意图击垮顾安平,然后被顾安平干掉了。顾安平也因此被罚佛寺修行,但是很少有人知道,顾安平很小的时候晦闻大师便说他与佛有缘,将他收做了弟子。我只是没想到,顾安平查到了沈聪和沈秋他们,并且把沈聪带在了自己身边。七年后从晦闻大师那儿知道我的魂魄还在后,又义无反顾地到了这深山中修行。晦闻的确是大师,他是唯一能不在睡梦中与我交流的人,我跟他做了一笔交易,我帮他在梦里开解世人,他超度我,免我魂飞魄散。他说我虽为厉鬼,却能控制自己不吸人精魄强大自己,他愿意超度我,可惜我尘缘未了,于是他便在此处修建了慈意寺,将我埋在寺庙门前的槐树下,日复一日地慢慢超度我,我会逐渐失去记忆,等我彻底记不得了,也就去往极乐了。我同意了,但我没料到顾安平来了,秋秋和聪儿也来了。但好在,最终的结果与我所料相差无几。顾安平放弃了天下,他把身上的真龙气运给了我,让我恢复了这片刻清明,我入了他的梦,看见当初林家出事我跪在殿前求他时,他扶起我并带我去了御书房见了圣上,最终舅舅舅母和三弟都活了下来,我们完成了大婚,互相扶持,一直相爱到白头死去。我走时看见他站在梦深处的虚无里,大声地喊着我爱你,我们隔得太远啦,我已然到了最后的时刻,听不见他的声音,但是我看见,十六岁的那个我在他对面笑得娇羞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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