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 姐

我放学回家的时候，你正在厨房里烧饭。菜已炒好装在大碗里，摆在灶台上，木锅盖四周正冒出白汽，我闻到了锅巴的香味。灶台一角的收音机里，正播放着单田芳的《隋唐演义》，你听得如痴如醉，我看到你的脸上正露出笑意。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年，然后，我接了你的班，放学回家做饭。你上班了，17岁，虚的。

在镇上的箱包厂，你是年龄最小的工人。你为一只只皮箱纸板模子糊着胶水，一手拿着锥子穿孔一手上着粗粗的卡线。你把每个月的工资全部交给妈妈贴补家用，听妈妈说，你每个月拿的工资都是厂里的“标子工”。

我不懂什么是“标子工”，直到两年后，我上了初中，每天中午到你厂里吃饭，听你和同事们谈论，才知道妈妈说的是什么意思，每个月你拿的钱都是厂里数一数二的。因为你的能干，我在你那里吃午饭，都能受到一些优待。食堂里的老板娘知道我是你的妹妹，一边夸奖着你，一边把她自家小灶上的红烧肉汤浇到我瓷盆里的饭头上。

每天早晨，你梳好长长的马尾辫，戴上当时最流行的红纱花去上班。那时，我觉得你是世上最漂亮的姑娘。

妈妈让小姨教你织毛衣，你学会了，就给我们每个人织了一件毛衣，姐妹们的毛衣是桔红色的，弟弟的是绿色的。那是我们平生第一次穿上毛衣，特别开心，也特别珍惜。那些毛衣现在还保留在妈妈家的柜子里，舍不得丢。

你学会了做鞋子，每年都给家里每个人做单鞋做棉鞋，鞋子既合脚又秀气。自从穿上你做的鞋子，我再也不羡慕在冬天里穿“两块瓦”棉鞋的同学，觉得他们的鞋子又丑又蠢。同学们羡慕地看着我脚上的鞋子问：“你鞋子真好看，谁做的？”“这叫东北式棉鞋，我姐做的。”我得意地说。

我上高中了，住在学校里。那一年正月里，你和一群小姐妹登上了南下的大巴车，去江苏江阴的服装厂打工。

没有电话的时代，你只能靠写信寄托思家的愁绪，牵挂着家里的每一个人。你还特意写信给我，把信寄到我的学校里，这让我特别惊讶。在信里，你鼓励我好好读书考上大学，还告诉我生活不要太俭省，你随信寄了10块钱给我当零花。你或许并不知道，信里是不能夹带钱的，也或许那10块钱被人发现拿走了，总之，我并没有收到平生第一笔零花钱，但是，那10块钱的心意我永远珍藏在心底。

我记得高二那年的寒假，你从江阴回来过年，给我们每个人都买了新衣，还给我买了一双皮棉鞋，山羊皮的。你说我大了，又在读书，应该穿好一点了。我很懵懂，但是很感动。

我曾经想象过，你结婚的样子一定很美，我要看着你出嫁，因为你是我们的大姐。可是，我居然没看到这一幕。

大一寒假里，当我从芜湖赶回家的时候，你已经出嫁四天了。我惊讶又气愤地责问母亲：“为什么姐姐出嫁没人告诉我？为什么不能等到我放寒假办婚礼？”母亲说本来是想等我回来的，可是我在上一封家信里说过放假的日期太迟，跟你的结婚日子赶不到一块儿。冷静下来的我仔细一想是这么回事，但是我还是十分遗憾没赶上你的婚礼，心里无比失落。

我刚工作时，因为离家远，单位又没有宿舍，在你家住过一段时间。每天早晨，你洗衣时都会把我换下的衣服一起洗了。我怀孕时跟你说想喝鸡汤，你杀了家里仅有的两只母鸡。我生孩子时，你赶到医院陪着我。月子里，你夜里陪着我睡，帮我照顾孩子，生怕我休息不好。我买房子时，囊中羞涩，条件并不宽裕的你让姐夫把钱送到我手里……

无论你多么忙累，你总会打电话给我，问问我的生活近况，关心着我们一家人的身体健康和平安。在得知我生病住院时，你当即跑到医院来看望我，并连续多日给我送汤送饭，直到我痊愈出院。

回首这么多年的岁月，你对我们从来就是付出。因为你，我觉得“姐姐”是世界上最动听的两个字，它凝聚了所有的理解和体贴，代表了世上最温柔纯洁的爱。

姐姐啊，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