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山里灵气厚重,凝成朦胧的雾霭,朝阳的金光一束束地拂过山峦,不知哪个小妖突然喊了一声,于是一呼百应,天上的鸟儿,河里的金鱼,坡上的草木都渐渐幻化出光点变成人形,齐刷刷地往狐狸洞涌去。
洞主三郎是只公狐,是山里修为最高的精怪,无奈性子傲慢不好相处,因此妖精都不太愿意跟三郎往来。
今天之所以这么热闹,是因为三郎不知从哪里捡回来一颗蛋。
据路过的鸽子精说,三郎自从有了那蛋,整日里不出狐狸洞,不吃不喝不睡,趴在蛋上一动也不动。
狐狸孵蛋,天下奇闻!
一时间众妖炸开了锅,因此也顾不得三郎那张毒嘴,一股脑地来到了狐狸洞,却只敢在外面观望,唯有与三郎年龄相仿的几只妖壮着胆子走了进去。
松鼠精惯会学习人间的公子哥,摇头晃脑文绉绉,偏偏身后一条大尾巴,像极了戏台上唱戏的。
“三郎,世间万物皆有其法则,不可违背。”
三郎冷冷一笑,“说人话。”
“狐狸不能孵蛋。”
“哦?这么说来你是做过狐狸,也孵过蛋?”三郎一双细长狐狸眼眯起来,嗖嗖嗖地往外放刀子。
松鼠精吓得身子一抖,退到了一边。
老树精上来打圆场,他变的是个慈祥的老人,呵呵笑道:“这蛋无论是颜色还是大小都不像是凡间之物,依我看来,恐怕是天上的神蛋,狐狸是山里道行最高的妖精,能够上天入地,我猜这是狐狸与天上神鸟……的后代,自己孵自己的后代,算不得违背天道。”
只不过胎生的和蛋生的合在一起,居然生出来个蛋,很显然狐狸的道行还不及那神鸟,老树精正想这么说,就见三郎冷笑一声。
“情爱之事,你这个千年老光棍倒是懂得透彻。”
老树精被戳到痛处,闭嘴不说话了。
走漏消息的鸽子精躲在树精后面瑟瑟发抖,她只背后说嘴厉害,一看见狐狸就发颤,毕竟上次狐狸差点把她吃了。
“吸溜!”
狐狸故意夸张地吸了吸哈喇子。
鸽子精吓得脸色一白,直接变回原形,连翅膀都忘记用,迈着两条小短腿直接狂奔出狐狸洞。
“救命啊!救命啊!狐狸要吃鸽子了!”
“呃……”剩下两只妖见状有些尴尬,自己也没了脸,不好打圆场,都悻悻地离开了。
洞里清净了,三郎小声骂了一句傻子。
哪有他们想的那么复杂,他就是想吃点肉而已,佐料都备齐了。
怪只怪山里灵气太重,里面的精怪沾亲带故,就算吃点草。还得被老树精用幽怨的目光盯一会。
虽说修炼成妖已经不需要用食物果腹,但活在世上不吃美食还有什么意思?好容易捡回来一个没人认识的蛋,他可得好好关照。
只是已经关照了一个月了,这蛋半点动静都没有,别是根本不能孵吧?
三郎趁着妖都走光了,抬起屁股看了看,越看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
为着吃点肉,趴窝里待了一个月,肚子上的毛都秃了,狐还瘦了好几斤,结果却是个铁蛋!
煮了吃了算了!
狐狸尾巴一扫,三郎变成一个二十来岁的英俊男人,他瞪了蛋一眼,就开始架锅生火,把锅里的水煮得滚开。
“唉,可怜了,山里那么多妖,唯有你肯好好听我说话,偏偏只能是颗蛋,你要真能孵出来,乖巧一点,说不定我还大发慈悲养你两个月。”
三郎抱着蛋念叨了一阵子,准备把蛋磕开,突然蛋上“咔嚓”一声裂开个口子,三郎狐狸耳朵一竖,只见那口子越来越大,一个毛茸茸的东西钻了出来,露出了火红色的——两只大耳朵。
为啥这玩意儿……长得那么像狐狸?
三郎把毛茸茸的一团抱到半空中,看了看毛茸茸,又看了看自己,怎么看怎么像,他有点凌乱。
狐狸从蛋里孵出来个狐狸,铁定比狐狸孵蛋更加吸引妖眼球,三郎想象了一下以后满山的妖议论自己的画面,果断给狐狸洞口布了结界,给小狐狸洗洗涮涮,擦擦干,顺顺毛。
小狐狸长得挺可爱,乖乖地让三郎搓啊搓,在太阳底下把皮毛晒得发亮,抬头看见三郎,张口就喊了一声“娘”。
三郎眼角抽搐。
“娘什么娘?我是公的,叫爹!啊呸!叫……叫哥吧。”
狐狸再馋嘴也不能吃同类,失去了食物的三郎有点忧伤。更忧伤的是小狐狸好像是个傻子,说话颠三倒四的,他花了三天的时间才搞明白小狐狸为什么会在蛋里。
简单来讲就是小狐狸她娘去找她爹,觉得带着小狐狸不方便就给她裹进了泥巴里,再施上法术,这样小狐狸就不会挨饿受冻,也不会被其他妖伤害。
没错,那只是一团泥巴,不是什么蛋,怪不得糙得掉渣。
三郎掂量着两个巴掌大的小狐狸,心里直骂娘,这哪里是不方便带,这他娘的就是抛弃吧?
他给小狐狸取名雪灵,决定悄悄地养,但往往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件事没过多久就传得沸沸扬扬的了。
具体是怎么传的呢,就像这样。
“娘,饿!”
“娘什么娘?叫爹!啊呸!叫哥,叫哥……”
“娘……呜呜呜啊呜……娘!”
“听说了没,三郎当娘了!”
“他不是公的吗?”
“也许不是。”
“都说狐狸不能孵蛋了,看出事了吧!”
“造孽啊!”
露馅这事三郎是两百年后才知道的,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养了小狐狸两百年,把雪灵养到说话利索了些,又亲眼看着雪灵幻化成人,觉得是时候给她买点人类的衣服了。
下山的路上,鸽子精做贼似的左看看右看看,上前塞给三郎一个包裹。
“听,听说小狐狸成人了,给!”
三郎接过来打开一看,正巧是几套衣服,敢情是瞌睡的碰上了枕头,三郎心里颇为满意,抬头正要谢,猛然想起来不对,鸽子精怎么知道小狐狸的事?
于是三郎猛然变脸了,吓得鸽子精“噗”的一声变回原型。
“救命啊!救命啊!狐狸要吃鸽子了!”
衣服是有了,但是养孩子的事露馅了,三郎也不知道是喜是忧,转身回到狐狸洞,两里开外就听见雪灵那穿透力极强的“娘亲”。
得,狐狸洞不隔音。
三郎顶着一脑袋冷汗回到狐狸洞,见小狐狸正摇着尾巴趴在窝里,扯着嗓子喊得开心,听起来不像是饿了困了或者想他了,倒像是唱山歌的,抑扬顿挫的还有调调。
这是巴不得别的妖不知道还是怎么的?
“闺女过来,看哥给你带回啥了。”
三郎有些恶趣味地把雪灵招呼过来,抓在手里就是一阵狠搓,“让你瞎叫!让你瞎叫!让你瞎叫!”
“娘,疼!”
小狐狸一双眼睛泪汪汪的,三郎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像狼外婆。
算了,他不跟傻子一般计较。
“给。”
雪灵见是一堆花花绿绿的衣服,眼前一亮,便兴冲冲地叼回了窝里,然后……趴在了上面。
三郎一巴掌拍上自己的额头,傻子就是傻子。
好不容易给雪灵穿好了衣服,打扮成了一个漂亮的少女模样,三郎拍了拍雪灵的肩膀。
“闺女,跟哥出去溜达两圈。”
雪灵乖巧地应下了。
然后山里就沸腾了,传说中三郎的崽子经过众妖两百年的猜测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了,林子里的青鸟,河里的鱼虾,悬崖边的野草,纷纷化了人形过来瞧热闹,把雪灵围成一个圈,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三郎一直冷漠地听着,直到他们说累了,才冷笑一声,“都知道这是我闺女了,以后谁要是敢欺负她……”
三郎抬手一指,远方突然一个响雷劈下来,正中老树精的头顶,老树精吐出一口黑烟,无辜地看着众妖。
这下大家伙明白了,三郎是出来示威的,众妖觉得这完全是多此一举,就算他不这么做,这么漂亮可爱的小狐狸,有谁不心疼呢?
老树掸了掸身上的灰,伸出叶子给小狐狸遮住太阳,鸽子精不知从哪弄来一把瓜子,说是给小狐狸解闷用,麻雀精没什么可送的,就给小狐狸唱了首歌。
松鼠精已经学会了收尾巴,这会摇着扇子,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上前用扇子挑起雪灵的下巴。
“窈窕淑女,君子好……”
“滚!”
松鼠精化成了一道优美的弧线。
小狐狸不过出去露了个脸,俨然成了众星捧月一般的存在,三郎心里松了口气,还以为小狐狸会被欺负,显然是多想了。
从此之后,小狐狸雪灵就像三郎当年一样,在山里简直可以横着走,今天跟小松鼠爬树,明天又听老树精讲爱情故事,后天想跟麻雀精学飞行,结果从半山腰上摔了个狗吃屎。
三郎把摔断腿的小狐狸捡回去,骂了一句“傻子”,又开始忙忙活活地找药草疗伤。
就这样过了三百年,山上的东西已经被雪灵玩腻了,而三郎精通各种内伤外伤,风寒中毒什么的,索性在狐狸洞开了医馆治病。
雪灵已经连续三天没出门了,趴在门口百无聊赖,连《娘亲歌》都极少唱,三郎放下药罐子,决定带她去人间走走。
走的时候两只狐狸,回来的时候就剩一只了。
据说人间一当官的看上了雪灵,要娶她做妾,三郎看那人长得好看,人也不错,对雪灵挺好,就放雪灵过去玩一段时间。
没想到这才两年不到,雪灵就托鸽子精捎信回来,说她要回家。
众妖凑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三郎站在一边面无表情,倒像是这事跟他没关系似的。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雪灵才慢悠悠地挪上来,腿一瘸一拐的,一见到三郎,弱弱地喊了一声“娘”,就变成了一只小狐狸。
鸽子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都,都怪我,明明三郎哥让我看着小狐狸,结果一个没注意,小狐狸就让那群黑心的女人打断了腿。”
原来那男人娶了雪灵之后没两个月就又娶了新的小妾,把雪灵忘得干干净净,后院的女人极爱惹是生非,岂是单纯的小狐狸能比得过的?
三郎听完这两年来的事,冷笑一声,“蠢闺女,连个男人都收服不了,看来还得哥教你。”
说完,抬手在眼前一挥,就变成一个美艳绝伦的女子,眉眼之间媚态十足,透着浓重的妖气。
众妖都一阵惊呼,三郎已经带着小狐狸下山了。
这一下去,就是五十年。
山里没了三郎骂人,也没了小狐狸叽叽喳喳的,有点冷清,众妖聚在一起打听三郎的动静,只听说三郎变成的女人,把那大官迷得鬼迷心窍,儿子妻子都不要了,为了美人一掷千金,贪污受贿,搜刮民财,最后把自己送进了牢里,家破人亡。
“那三郎呢?”
“不知道,没听说他回来了。”
“三郎就是三郎,再精明的男人也斗不过老狐狸。”
松鼠精看了众妖一眼,弱弱地举起手,“那啥,他是公的,那床上的事……”
众妖一愣,像是突然打开了新世界。
“果然三郎其实是个母的吧?”
鸽子精哭得泪眼婆娑的,“呜呜呜,三郎哥,是个母的咋不早点说,害得人家……呜呜呜呜……”
后山坡一块大石头上,二十出头的英俊男人正抱着火红的小狐狸睡得香甜,突然小狐狸醒过来,鼻尖一动,“娘亲的味道,越来越近。”
娘亲?亲娘?
三郎狐狸耳朵一竖,一下子警惕起来。
“请问,你见过我女儿吗?长这个样子。”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拿出一张画像,上面是一只小巧的红狐。
成年公狐摇了摇头,两只爪子紧紧护着身下的东西。
中年女人有些不解地看了看。
“看什么看?没见过狐狸孵蛋啊?”
“对不起!”中年女人一脸惊恐地跑开了,小狐狸撑开蛋壳喊了一声“娘亲”,三郎一爪子拍上了小狐狸的头,眯起两只狐狸眼睛。
“傻闺女,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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