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收到花的那天,她和同事正围着“上帝”像舞龙灯一样,一圈又一圈地跟着,终于在客人选好一套西装后,强颜欢笑地给客人系好领带,不忘附和杀猪的成交术。
“先生眼光独到,这是法国设计师全新创意的春季新款,也是我们店铺的镇店之宝...”
白炽灯清晰地打在她的小脸凤眼上,映衬出三十岁的疲惫和精致的妆容,黑色的职业套装凸显出她窈窕的身材。
缓缓抒情的音乐,珍珠牙,四季红唇不断地张合,六朵金花,轮番蜜糖轰炸,客人明明是一副大肚蹬腿青蛙样,她们硬说他是潘长江兄弟,西裤穿上去可以扫大街,她们却说他穿上西装,魅力四射…
就这样客人被捧的晕头转向,分不清南北,当然也不想再分南北,毕竟有一种消费买的就是心情,很快这套明码标价3888的男士西装成交了。
女人心灵手巧一直负责店铺的缝补,给客人量好裤长,在休息室为这条含有桑蚕丝的裤子,要裁剪掉四分之一而惋惜。
“女人,有人找你哎”。同事贼溜溜般的眼神,挂在忍俊不禁的脸上。
女人面不改色的迎了出去,她知道这些同事,表面一副人蓄无害样,其实心里唯恐天下不乱,何况现在是非常时期,大家对店长缺失的职位,虎视眈眈。
同样是干活开会,店长底薪多出了一千多,一年下来一万多,很可观,女人摩拳擦掌,跃跃待试,经理几次发话,表扬她工作到位,仪表堂堂,品行兼优。她对自己信心满满,她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就是候选人。
迎面而来的是花店,一大捧包装精致的玫瑰,奶白色的包装纸上系着温馨的蝴蝶结,花是胭脂红的,是她喜欢的那种颜色,芬芳扑鼻,水珠还在花冠里摇曳,娇艳欲滴,美的惊人。
“哎呀,今天是情人节哦,好浪漫的礼物”。不知道那个多嘴的同事冒了个泡。
女人还没从陶醉中醒来,店员已经匆匆离去,同事们像水母一样,张开了无数根触须,包围着她,十双眼睛带着有色眼镜在不断地揣摩,质疑。
共事了这么多年,添双鞋她都要再三斟酌,以她的打工家庭,老公又怎么会舍得送这么一大捧花呢?
生活一地鸡毛,让她扫都来不及,这么多年了,她确实忘记了情人这个节气。
他们曾经和所有相恋的人一样,从一开始有情饮水饱,慢慢地发现,爱情这种东西既吃不饱,也喝不足,生活两大家庭的范畴,有很多东西远比爱情重要,渐渐地他们和所有已婚人一样,晋升为一种高级亲情。
女人敏锐,她知道有女人的地方就不愁没戏出,她想光明正大给同事一个合理解释,好封了她们那些嚼舌根的嘲笑,她也更想知道真相。
但又是谁对她的爱好这么了如指掌呢?她的男性朋友很少,能留下来的,都是经过她冷面砒霜考验过的,毋庸置疑,知道她喜好胭脂红的,除了同床共枕的那位,没有别人。
女人迫不及待地扬起了电话。
“孩子他爹,花是你送的”?
“没有啊,嘿嘿,有人给你送花阿”。
“你确定你没开玩笑吗”?
“说了不是我送的”。
挂烫机急促的沸腾,一缕缕雾霾模糊了狭小的空间,直抵女人的心房,女人思前想后,知道男人疯疯癫癫的,没一个正经,忍不住,再次给他挂了一个电话。
“这束花是胭脂红的,不是你送的,还有谁会知道我的喜好”?
“不是我”。男人似乎恼火起来,不耐烦地把电话按了。
拉开门,同事们蜂拥而散的脚步有点来不及撤。
“那个...女人,我们看一下你裤子做好了没有,客人等着呢”。
这些同事就像一个个石榴,没有一圈一圈的剥开,你不知道她们有多少心眼。
同事们面面相觑,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女人心绪不宁,瞬间有种猴子偷桃的感觉,哪个有婚在身的女人不想自己清白一身,仰头做人,正其家门。
这种无厘头的突变,让她心烦意乱,送走了客人,女人翻遍了整束玫瑰,没有一张可提示的卡片,娇艳欲滴的花,像枚红色炸弹,醒目胆颤。
哪个朋友在这种时候给自己制造难堪?存心的?故意的?还是没脑子?凝结的空气像被泥土掩盖了,让人窒息,刨根问底的种子,破顶而出。
女人失去了方向,她及亟不可待地想要一个结果,她知道没有结果出来,只要她一走,明天这些同事就会在经理面前,像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的倒个不停,这件事也会永远成为她们的笑柄。
从来没有客户给她抛过媚眼,况且这些客户都是一些高智商的高端人士,女人排除了高素质的客户,一个激灵让她想起来,不是还有男性朋友没问吗?
一条群发信息弹出去以后,女人收到了,逐一不漏的各式回信。
张先生:“女人你想要花,简单啊”。
李先生:“喂,女人,你花痴啊”?
王先生:“女人,我是想啊,关键我不敢”。
陈先生:“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把整个花店的花,包下来送给你”。
……
女人颓靡了,瘫坐在休息间,她想想也对,平时待男性朋友,一言不合,说拉黑就拉黑,说踢除就踢除,留下的这些都把她当作了慈禧,有谁还会给她送花呢!
此刻店铺一时,对女人来说仿佛一日,时间的夹缝里没有及时雨,没有奇迹,她只盼早点交接班,逃之大吉。
女人坐立难安,她想既然这花不是老公送的,万万不能带回家,害人不浅的东西,再漂亮也倒胃口,她一分钟也不想多留着。
与其这样坐以待毙,不如趁着晚班交接班的人还没来起哄,先把这花解决了。
不远处,绿色的垃圾桶在向她招手,没有犹豫,女人抄起捧花,穿过店铺中央,穿过监控,隐约的听到了背后传来了一阵阵的嬉笑声...
女人颤抖着双手,她很想把这枚红色炸弹扔到这些女人堆里,炸完,天下就太平了。
终于熬到了下班时间,春天的六点钟,晚霞只剩下一丝丝慈祥的葛色,夕阳和她一样,匆匆而退。
公路像一根根曲折的丝带,在女人的眼前无尽地伸展,女人跨上小毛驴,顺着公路七拐八弯,盘旋在这座城市的归途中。
回家该怎么和那个糊涂蛋解释呢?女人心里五味杂陈,忧心忡忡,回家的路摆在眼前,刀山虎穴,都要硬着头皮上,索性不管了,清者自清,没做亏心事,不怕阎王叫,大不了就让他吼一吼呗。
春风拂面,严寒消退许多,万物复苏,大地上的一切充满了生机。
女人踽踽到家,和以往不同的是,女人掏出的锁匙还没对上锁孔,从来都是躺在沙发玩手机的男人,破例殷勤地给她开了门。
左膀右臂交锋,彼此潜伏几根筋脉,心里一清二楚。男人的这个举动让女人不禁狐疑。
很快,男人的朽木性格,暴露无遗,他不打自招。
“嘿嘿,其实那束花是我送的”。
“那你什么意思啊?不相信我,阴我?”
“什么什么意思,那可花了我300块”。
女人还没平复下来的心绪,瞬间又澎湃起来。女人有点心疼那300块,更为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男人,感到失望透顶。
结婚的时候,他们都很年轻纯真,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这个不争气的男人,毫无长进,仍然这么不知事。
这个差劲的男人,这么多年的婚姻带给她太多的风霜雪还嫌不够,在这个晋升店长的节骨眼上,居然给她拖后腿。
“你不知道,我有可能晋升店长,那样,每个月工资可以多一千块,孩子喜欢画画,我可以周末,寒暑假都送她去。”
“你当店长当店长呗,跟我这束花有什么关系。”
“工作不只是在乎你的能力,还要考量你的人品,工作一时,做人一世,你这都不懂吗?你送花却不承认,无形中给我带上了一顶冤枉帽,让我在同事面前出尽洋相,给别人落下话柄,蠢货,你置我于何地?”
“你神经病,工作不顺,拿我来撒气”。男人怒目圆瞪,义愤填膺。
女人怒火中烧,握紧的拳头,换成了巴掌,她扬起手,想要给眼前这个蠢驴一大耳刮子,但弱势的理智马上阻止了她,这一巴掌下去,打起来,毕竟她不是他的对手,好汉不吃眼前亏。
女人的眼睛像蒙沙一样,疼痛得模糊了双眼,心灵的巨浪翻滚着悲伤的河流,为什么有些人的世界是白色粉色,而她的世界却是黑色。
生活找不到出口,愤懑无法平衡,女人扭曲的想,既然你莫名其妙的给我戴帽子,我就把这顶绿帽子戴好了给你看。
这座让她多少次欲罢不能的围城,如今里面写满了无望,失落,怨恨...
婚姻一点一点把爱情的梦幻破灭,让彼此看到了真实的对方,长远的生活向他们发起了挑战,不能妥协的一方在不断地挣扎。
女人夺门而出。
长空撕开了黑色的布匹,就像她黑暗的世界,没有灯,没有方向。夜色浸染着郊区的一草一木,女人像无根的浮萍在街头,飘来飘去,满目荒芜...
忧思、无助、迷茫、女人打开了身边唯一的贴身物品——手机。清透的光晕照出了她脸上风干的泪印,还有唇角浅浅的茸毛。
女人码了又删,删了又码,删删减减,就像她纠结混乱的心情。
“晴晴爸”,“莉莉老公”...通讯记录里的提示,大家都是有家庭的人了,自己的某种不幸,何必嫁接于别人的家庭之中。
女人长叹一气,一种别扭的羞耻感,漫过心头,就在她收回手机时,手机响了。
男人的来电,让女人善良的心,掀起了一丝波澜,她没有做好原谅他的准备,她拒接男人的电话。
“女人,我在你后面,你转过来一下。”男人的呼唤,听起来云淡风轻。
这该死的家伙,好像没事一身轻一样,女人忿忿不平,木然不动。
“麻麻,我们来接你回家...”
孩子的声音稚嫩柔软,直抵女人疼痛的心坎。
远处找来的男人,牵着孩子,惶惶不安,刚才还自以为是的男人,此刻像毛毛虫一样,手足无措,眼巴巴地望着女人。
孩子的呼唤,为他们搭建了一座坚固的桥梁,顺着这座亲情的桥梁,他们再度通往彼此的生活。
婚姻就像眼前的这个男人,平淡如白开水,无趣无味,甚至会不小心,浇你一身,但它却实实在在,最能解渴。
晚风很轻,吹来了让人疲倦的暖意,男人肩举着孩子,紧牵着女人,昏黄的灯光倒影着他们,平凡而又珍贵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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