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

杀手

马路上车水马龙，新手们纷纷上路，他们戴着墨镜，穿着厚厚的衣服，把自己包裹得严实，不动声色坐在车窗玻璃后面，双手紧握方向盘。

红灯亮了，我踩下刹车，等待着。

我开车总是小心翼翼，即使我不碰撞别人，也得小心别人过来撞我。

在驾校时，教练一再警告我们要睁大双眼，迷失了目标和方向，每辆高速行驶的汽车就是一发炮弹。他说，记住，我们是培训驾驶员，不是培养杀手！

绿灯亮了，我发动汽车，行驶在宽大的马路上，我心中突然涌出一个念头，生命很宝贵，经不起碰撞，可也经不起慢吞吞的折腾，我得加快速度！

马路迅速后退，我哼起了歌。速度，让我很快乐，让我忘记了不如意的生活。

在一条拥挤的街道，我看到一双双渴望的、焦急的眼睛，小商贩们叫卖的声音让你明白，他们恨不得出卖一切。

我的车又回复到慢腾腾的状态，我习惯性地低着头。工作中我时时提醒自己，小心，小心，再小心，处长还是能找到我的错误。他喜欢把从小到大累积的怨气发泄到别人的头上。

被生活欺压多年，我习惯于低头走路，可总得抬头看看方向吧！我常常这样责备自己，可是当我抬起头时，看见一个老太婆慢慢倒在我的车前。

边上看热闹的人嚷嚷道，撞了人，不送医院，想溜吗？他们生硬地拉开车门，把老太婆塞了进来。

我的刹车很灵，我的反应速度很快，汽车离她足足有好几厘米呢！可又有什么办法，有个虚弱的人在你面前倒下，不管是撞着了还是吓着了，你就得负起全部责任。

到了医院，老太婆打了电话，又招来了二个壮汉和一个哭哭啼啼的妇人。

男人拿下墨镜，你不想把事情闹大吧？妇人扯住我的衣角，用我的新西服擦着眼泪。

我点点头，我这样胆小怕事的人，最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另一个男人说，我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只要没有生命危险，你出五千元，不用报警了。

我点点头。

那时候，我根本不明白点头的意思，头随着他们的话语僵硬地动，那是一个糊里糊涂的脑袋。

医生嚷道，闹什么，检查！他开出几张长长的单子。

检查单的内容十分丰富，心电图、脑电图、CT、B超…….只不过擦破了一点皮，这个有着和善面孔的医生就动用了医院的全部检查设备，我垂头丧气地想着。

共检查出来心脏病、胃炎、胆囊炎、骨质增生……大大小小二十多种病。

粗壮的男人不乐意了，五千元不行，你得掏五万元！他们拎起我，就像拎起一只瘦弱的小鸡。

我只是开着车走在大街上，突然将一个陌生的老太婆撞出来二十多种病，这样的生活太可怕了。以后我再也不敢上街了，下班后就将头蒙在被窝里，将门一层层上锁。

这哪里是个老太婆，分明就是传说中的老妖婆，隐在阴暗的角落，在出门的一瞬间，她就缠上了我的身。生活中到处都是不可预知的天灾人祸，又有谁能躲得过？

我的目光下意识落到了病房的门窗上。

他们警觉起来，以为我要逃跑。

他们说，我们知道你的单位，知道你的名字，跑到天边也找得到你！

他们知道我的单位，知道我的名字？我警惕起来，但是五万元麻痹了我的神经，到哪里去找这么多钱？

参加工作时，领导拍着我的背，说，小同志，好好干，努力总会有回报的。我的背都被拍得驼了，还是一个小科员。每天都在原地踏步，认认真真数着“一、二、一”，连“一、二、三、四”都没敢数过。

处长暗示我，老牛啊，工作这么久，你就不明白我们的单位为什么叫机关吗，你看那些小青年提拔多快，雨后春笋似的，你呢，就这样原地踏步一辈子？于是，我辛辛苦苦攒的钱就进了处长的口袋。

处长的话重新点燃了我内心的热情和希望，没烧几天，处长轻描淡写地说，黄了！

提拔的事情黄了，可钱呢？处长没说，我也不敢问。

可现在急需钱啊，于是我打了电话。错了，对方凶狠地说。我战战兢兢拨了四五个电话，终于听到处长和蔼可亲的声音，可找到组织了，我激动得差点哭了，我哑着嗓子，处长，钱呢！

处长的声音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我说牛头同志，你在机关工作多年，真的一点都没长进，这里面的机关难道还要我和你说啊。他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我傻傻地拿着电话，站在医院的走廊里，哭丧着脸，问道，能不能便宜一点？

他们黑色的脸上有了笑容，好商量，好商量！

他们蹲在一边商量了。

我僵硬的脑袋慢慢开始活动，这个老太太为什么突然倒在我的车前，为什么冒出来三个儿女，不问病情，伸手就要钱？

电影电视报纸甚至酒桌上面，都能听到类似的情节，可是当故事真的发生了，我才发现自己扮演的角色如此可怜！

你们设计好了机关，让我朝里钻！我鼓起勇气，大声说道。

你想耍赖，那五万元钱，一个都不能少！他们压下了我的证件、手机和所有值钱东西。

于是我开着车满大街找钱。

路过音响店，一个男人声音嘶哑吼叫着歌曲，钱哪！你这杀人不见血的刀，

经过体育场，大屏幕电视正在报告新闻，说奶粉有毒，说鸡蛋有毒，说蔬菜有毒，说水果有毒。

红灯亮了，我停车，小心翼翼地等待。

每一个人都是杀手或者潜在的杀手，我不小心怎么能行呢？

终于，回到了家中，房间里一片零乱，我看了看门窗，不知是女友抄了我的家还是进来了小偷。女友早就嚷嚷着怀孕了要和我结婚，可肚子总是平平的。我打开抽屉，存折和钱不翼而飞。

每个杀手都善于伪装自己，他对我们十分熟悉，当他们出手之时，才会杀得我们体无完肤。

老太婆是杀手，她的儿女也是杀手，处长是杀手，医生也是杀手，奶农是杀手，菜农也是杀手，女友和小偷全是杀手……当社会缺失了爱心，土壤长不出庄稼，长出来的只是毒草，人就变成了杀手。

杀手离我们很近，甚至就生活在我们中间，他们和我们一个模样，穿着同样的衣服，吃着同样的饭菜，所以很难从密集的人群中认出他们！隐藏多年，杀手们有的雄心勃勃，有的却激情不在，被生活榨干了汁液。

我抖落身上的伪装，锁好房门，来到马路上面，寻找着目标。

马路上面车水马龙，新手们纷纷上路，他们戴着墨镜，穿着厚厚的衣服，把自己包裹得严实，不动声色坐在车窗玻璃后面，双手握紧方向盘。

每辆车中都隐藏着一个杀手，大伙都在寻找目标。

绿灯亮了，马路杀手们加大油门，迅速向前冲去。

我伸手向怀中一掏，竟然有把明晃晃的刀子，瞬间，它照亮了我的生活。

原来我也是个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