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从小到大,被人问及父亲,会无比尴尬,因为在我很小的时候,他病逝了。每当被迫向人解释,无法忍受那些人好奇的不断追问。
母亲说,父亲是一位山窝里飞出来的才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会拉二胡、象棋走得远近闻名,随口能拈来古典文学故事。他对知识的热爱程度,在当地家喻户晓,成为了当时文化普及不高的镇上的知名人物。
他的朋友很多,家里长期有来客吃饭喝酒论时事。
可惜,天妒英才,这样一位在那个年代赋予组织厚望的青年,三十多岁,就英年病逝,留下一岁多的我和小学文化程度的母亲。
我的童年从此被描绘成了黑白八卦图。
一方面,我们受父亲家人的排挤,母亲只好带着我来到城里,投靠其他亲友。
另一方面,我们不断受到父亲的朋友的帮助。他们有的是市里的领导,有的是当地的村民、职工,不间断的送来生活物资资料。
02.
有位领导给我妈在市里安排一个“铁饭碗”工作,也把我们的户口从农村调进了城市里。
跟所有单亲家庭的孩子一样,失去了谁,也就失去了与他血脉相承的亲人的爱护。
以后我对父亲的认识,完全来自于母亲的描述与他的朋友们提起的片断。
在母亲眼睛里,父亲是英雄。在他的同事朋友眼里,他是一个工作狂加“老好人”。
听闻,他的胃病就是自己捣腾的。长期一日三餐,靠馒头与腌菜,节省的钱邮寄给乡下的亲人。
工作上,他特别努力,自学考取了电工证、会计证,书柜里的书堆得满满的、读书笔记做了很多本,字迹遒劲有力。
很多人都说,难以把他儒雅的外表、进取的上进心、博大的知识结构与他的出生、一大群老家来的寒碜的朋友联系到一起。
03.
我从未感受过父亲有多好,但是遇到过很多说他好的人。
上小学的时候,我在一个超市门口躲雨,老板盯着我看了很久,等雨小了以后, 我准备冲回家,老板叫住我,郑重的问我,是不是姓龚,是不是龚会计的女儿?
我点点头。他亲切的抚摸着我的头,自称是我父亲的朋友,转身到超市里,拿了很多东西塞给我,嘱咐我常去。
等我上初中以后,代替我妈参加过很多酒宴。一到场,总有中年人的目光扫视我,说这孩子应该是龚会计的女儿吧?
大家轮流称赞我,说有其父必有其女,希望我能够成为他的翻版。
等我大学快毕业的时候,好心的人主动找上门,希望为我解决就业问题,说媒的人也排起了队。
我感谢大家对我父亲的认可,对他的血脉延续的保护,但我更想凭自己的实力解决个人的问题。
04.
参加工作以后,按照母亲叮嘱,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按照她写下的地址与联系人,我挨个登门道谢曾经帮衬之恩。
这些人大部分是年过半百的叔叔,有着慈祥的眉目与浑厚的嗓音。他们也有孩子,基本与我差不多大,我与这些认识我爸爸的叔叔们一起秉烛交谈甚欢,一起回忆他的时候,仿佛昨天他还活着一样。
叔叔们说,我爸爸病故以后,爷爷奶奶受不了他离去的打击,第二年、第三年,两位老人相继去世,他的三位妹妹、一个弟弟为此悲痛不已,原以为供他读书读出来,能承载全家人生活变好的希望,结果一场空。农村人不懂城市的生活,父亲离去后,他们把希望转移到母亲这个弱女子身上,她却理解成了被恶意的剥削。
原来,父亲也有深爱他的亲人,他们不像母亲说得铁石心肠。母亲与他们之间有误解,她接不上父亲“老好人”的形象,他们无助失望。
05.
父亲在我的生命里,来去太匆忙,我不知道他的样子、声音,只在他留下的人际圈子里,感受他的余温。
他的读书笔记扉页写着:
“和以处众,宽以接下,恕以待人,君子人也。”
想必他活着的时候,就已感知这个世界有善意也有炎凉,只是一直以宽大的胸襟在善待愚钝的人。他一直想成为村里落后文化的改造者,带领大家走出狭隘与贫穷。
在每年一度的父亲节里,我心里默念的人,是一团模糊的影子。看到别人去精挑细选礼物、编写感谢父亲的短信,我很羡慕。
愿那些有父亲的人,珍惜父亲陪伴的时光,像我这样的人,只能在梦里想一想。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