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不断的根

作者: 浅池溶月 | 来源:发表于2023-07-03 13:48 被阅读0次

    此文系【简村夜话】专题推荐,文系原创,文责自负。

    许久不回老家了,勤俭持家的婆婆回趟老家,竟然把我留在家的鞋子带过来了,说看着没坏可以继续穿。我打开一看不觉哑然,鞋子上落的都是灰尘,鞋帮上粘着土,鞋底更是沾满了泥。

    记忆的闸门一下子把我拉回到三年前。那个时候大家都困在家里,我无比庆幸的是我们带着娃子回老家了,虽然在老家待的日子有诸多不便,但是最起码可以在院子里走走,亲近阳光,而不必在一百平的室内打转。二月份形势好了些,我们虽走不出村子,但是可以去田间地头看看。

    婆婆是个好劳动,虽然腿脚不好,但是农村人对土地的天然渴望,就像斩不断的情思。她正好有机会侍弄菜园子,虽然她作为母亲也担忧在医院上班的老公,了解这个病毒对人社会造成的伤害,但我分明看到了因封村带来的喜悦,那是对老家的眷恋,对泥土的眷恋。从她进城带娃开始,一直对县城颇有微词,对高楼甚为不喜,心一直在老家,时时刻刻牵挂着老家的屋脊。

    随着别人的病例的减少,各地学校错峰开学的文件不停下发,而婆婆在老家呆了这几个月,她甚至有种现世安稳的感觉,每天专心侍弄她的菜,或是在家督促公公锻炼,她说终于回到老家了,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是甜的,脚踏到土地上的感觉特别心安。她不再问我什么时候开学,甚至有种不开学才好的感觉,我不清楚她是怕病毒,还是不想回城里。我心里的焦躁如打结的头发,怎么梳都梳不开。

    那年正是我带上一届九年级的时候,我耽搁不起啊,老家连个网都没有,蹭邻居家的网,她又总改密码,一次次求密码,她也不愿意告知,只是拿着我的手机输入密码。为了蹭网只能蹲在她家墙角下,寒风中冻得人瑟瑟发抖,就算上网课,效果也一点儿都不好,远一点儿就要下线,实在是让人苦不堪言。怎么办才好呢?我想回县城,但是看着公公婆婆脸上的笑颜,我实在是无法说出口,再说了公公在老家确实有利于锻炼,不然这几个月非把他憋出病来不可。

    那天抱着小家伙追赶骑着滑板的大娃,他一个劲儿跑,一溜烟跑到了河边。婆婆在河坡菜地拔草,大宝把滑板扔在一边,也跟着下去了。小宝看着哥哥身影小进了满坡的油菜花,虽然还不会走路,他挣着身子往地里歪,嘴里一直不停地叫着哥哥。原来不知不觉,油菜花都开了。一年前小宝出生时,正是油菜花开。花开花落又一年,小宝已经一岁了,也知道看油菜花了啊。

    天气乍暖还寒,河坡里的冰融了,土黏黏的,一下去,粘的鞋底都是,抱着小宝,走得费力,大宝看到鞋底的泥,笑个不停,弯下腰去摆弄泥巴,弄得小手脏兮兮地,看他作势要往我们身上抹,我赶紧喝止了他,看他委屈的小样子,我蓦然记起小时候三五成群地玩泥巴,摔瓦屋,手上都起痒疙瘩,也挡不住我们玩的兴头。

    我喜欢泥巴,但是又讨厌泥巴,讨厌在雨天踩着烂泥去上学,穿个雨鞋都要漫水,过膝的雨鞋,里面都是水,一走一“鼓哇”,加上走路不注意,大腿两侧磨的都是泥,更夸张的泥点子甩得身上后背都是。要是哪地方的淤泥太热情,甚至还会牢牢留客,怕你离开,抓住你的雨鞋,你要走,但是你拔出了自己脏兮兮的脚,雨鞋还留在好客的污泥家呢。这波热情留客劲儿,真是让我们惧怕至极,不管三七二十一,光着脚,拔掉鞋子,套上就跑,深怕在它家做客。

    恍惚间看到自己走过无数回的土路,翻过无数次的路沟子,随着乡村的发展,乡村的泥巴也越来越少了,田间地头路也修了,除了田埂上的小路,还保留着它的本色,人们脚上的鞋子变了,孩子们上学也不用走泥丸了,也没有三五成群的孩子一起步行上学的场景了。

    自从高中进县城读书以来,我的鞋底基本都是干净的。就算回家,阴雨季节我基本不出门,不想让粘腻的泥巴再次缠上我。那次回家两天,一直下雨,我们还在老屋里,上街上坐车,必经一段泥巴路,那是我走了无数次的路,也怨恨了无数回的路。妈妈送我到街上,准备坐车的时候,她从手上的塑料袋子里拿出一双鞋子,嘱咐我把脚上满是泥巴的鞋子换掉,我安静地换上了鞋子,坐上了去县城的班车,而她一手拎着我脏兮兮的鞋子,一手朝我挥动着,而她脚上是脏兮兮的旧雨鞋。

    从那之后,我更加注意,不让自己脚上沾上泥巴,我知道那也是父母的愿望。与其说我是逃离农村,不如说是父母拼命地想让我保持干净。就这样,我考上了师范大学,毕业后顺理成章地走入教坛。也想过去外面广阔的天地看看,但是一番考量下最终选择回到家乡。好在学校在县城,都是柏油马路,我不用担心脚上会有泥了。

    “妈妈,一起玩呗!”大宝的一声喊,打断了我的思绪。于是弯下腰蹲下身子,让小宝坐上我的腿上,左手环抱着他,右手在地上抓起了一把泥,团成一个球,在地上摔成方方正正的样子,再用手在中间摁一个圆,然后翻过了一摔,“砰”一声响,“瓦屋”上开了一个大洞。大宝很好奇:“妈妈,你玩的啥,怎么可以摔那么响啊,还炸一个洞……”三岁的他当然不知道许多年前的玩法,那是身为农村娃娃的独特玩具啊。虽然小时候的我很安静,基本也不怎么玩这种泥土的游戏,但货真价实的农村娃,谁还不会摔个“瓦屋”呢?

    第二天,接到通知九年级要开学了,匆匆忙忙地收拾东西,连鞋子都来不及刷,就要走了,索性就把鞋子丢在老家。之后家里人口不断增加,老家的那房屋承载不了十来口人,于是除了公婆还偶尔回去,我们几乎都不怎么回去。

    那双沾满泥巴的鞋子就这样一直丢在了老家,没想到婆婆竟把这双鞋带来了。鞋子还好好的,确实还能穿,只是上面裹满了泥,干巴巴的泥土紧紧地焊在上面,映着干净的地板,怎么看怎么怪异。想要刷干净实属不易,还是先泡泡吧,整整泡了一天一夜,鞋子地上的泥巴才松动,我又用刷子刷了好久,焊接得牢牢的泥,从鞋帮和鞋底上脱落,鞋子才恢复本来的面目。

    倒掉刷鞋的水,半盆都是泥。想到自己固执地不愿意脚底沾泥,却心安理得接受姥、妈妈种植的菜蔬,那是来自泥土的菜蔬,我一边割舍不开,一边又厌弃,真是可笑啊!对于一个农村娃来说,那脚底的泥土不是正是我斩不断的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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