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形童年

“敌人”在厨房墙上挖洞，把沙子倒进煮好的饭里；我们用树枝在茅房里沾屎，从破碎的玻璃窗扔到了“敌人”的床上。

姐姐下乡之后，我被送回母亲身边。当时政治斗争稍微平息，我要回来继续上小学。

母亲当时已经被“解放”了，不用被关“牛棚”（这里所说的“牛棚”是文革专门用语，是关押牛鬼蛇神的地方）。每天除了写检查，开会，工作就是扫院子和用写标语。因为妈妈写字漂亮，还会美术体，所以各个角落的墙上，告示栏，语录墙，都要写满革命口号和最高指示，最新指示。妈妈每天扛着梯子，提着桶，好像总有也写不完的标语。

写这些内容可是要诚诚惶诚恐的，容不得半点 错误和纰漏。甚至某个字写得粗了细了，大了小了，歪了斜了，都有可能被打成现行反革命。母亲为了练习，先用铅笔打稿，再用红油漆填色，把我家墙上写满了大大小小的红色标语。

那时大人们每天晚上都要开会，我就被锁在家里，不敢关灯，看着墙上的红字由清晰变得模糊，在一片红海洋里渐渐入睡。

大院里的小伙伴们按照父母的派系分成两大阵营。走资派和保皇派是一伙，造反派是另一伙。这两派的重要人物，都住在我家附近。造反派头头家有仨儿子，走资派家六个儿子。我和那小六儿年纪相仿，又是同一阵营。

这小六儿父亲被斗得最惨，孩子们也挨打受欺负。有一次他妈（一个朴实的没文化的妇女）做好全家的饭，突然厨房的土坯墙塌下一大块砸进锅里！可怜那大婶只能抱着锅痛哭。原来，墙的另一面就是那三个熊小子家，他们看准了方位下手，让人家吃不成饭。这个窟窿很久都没有堵上。

有一阵不知为何这造反派家锁上门不见了！终于轮到他们逃难了！平时被欺负的孩子们，包括被他们闯进家抢饭票抢吃食的我，决定要趁机报仇。

先是有大孩子砸碎了窗玻璃，他家的床就在窗边，刮风下雨会淋湿弄脏。大家觉得还不解气，有一天，不知谁提议的，我们几个小的，被派去茅房弄屎。我们捏着鼻子用树枝沾上粪便，从碎玻璃之间丢进去……

这件事我不敢让母亲知道，我想她是会生气的。我如今回想这荒唐之事，也是百感交集，有反省和惭愧，更多的却是对我们那扭曲的少年时代一种痛惜。很多恶之花，就在那时播下了种子。

那场政治风暴给我们这个民族带来的灾难，不只让国家的历史偏离了方向，也不只是悲欢离合家破人亡。它对成长中的青少年造成的心灵戕害，无形却巨大，至今还无法完全恢复。

奇怪的是现在还有些人开始怀念那段“青春无悔”的“燃情岁月”，真让人无语。

青春可以怀念，可以祭奠，但万万不应该把畸形作为灿烂，把伤痛当作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