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的乡村里,绕过几户人家,走到村尾。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住着一个女人和一只土狗。
女人的丈夫死得早。女人没孩子,只有一条捡来的狗。女人长得丑,一脸麻子,那麻子颜色很深,即使西北毒辣的太阳烤黑了女人的皮肤,也没能掩去那一脸麻子。所以村里人干脆喊她麻婶。麻婶的狗也丑,呲牙咧嘴。当初,瘦小的它到麻婶这里讨食吃时,麻婶也被它的长相吓了一跳。但瞅它可怜,自己又独自一人,麻婶一咬牙,把狗留下了,想着吓坏人。那土狗通人性,心存感恩,麻婶到哪,它就到哪,一步不落。村里人笑说,那狗像麻婶的影子似的,形影不离。麻婶便干脆叫它影子。
麻婶虽住的偏僻,但在村里可是“家喻户晓”。
谁家有个什么事,都找麻婶商量。麻婶性格泼辣,说话像个火炮通子——直轰不打弯)。照村里人的讲法,麻婶能“一下讲对路”。麻婶家里只有她一个人,自然是没什么事,便各家大事小事都帮忙张罗。给张家夫妻劝架,为李家孩子说和,帮赵家女儿说媒,她样样不拉后。她帮忙开导某家妇人不要和丈夫赌气,便一个劲儿地夸她的丈夫:只会埋头干活是老实勤快;不回嘴是宰相肚里能撑船;打孩子是望子成龙;总之经过麻婶一劝,妇人最后只会埋头呜呜地哭,后悔自己和丈夫吵架。麻婶还不忘递给她自己的翠花手帕,让她抹把泪。影子也在一旁“呜呜”地劝,不时用鼻子碰碰妇人的腿。
麻婶平时总爱咧着嘴笑,东家长西家短地聊天。但谁要是惹了她,说了她不好的话,她必定是要吵回来的,站在那家人的院门口,叉着腰骂上好一会,末了,还不忘呸上一口吐沫。影子跟在她身后,也呲着牙,叫一阵,后腿蹬两下地,昂着头走了。可吵归吵,麻婶转头就忘了,那家人也不好多说什么。第二天见了面,仍会唠家常,说些无伤大雅的话。没多久,大家就都忘了,终是和和气气地相处。
麻婶受欢迎,除了她那直率的性格外,还因为她那双巧手。送个可爱的老虎枕给新出生的娃娃;绣个花鸳鸯被套给嫁人的小姑娘,缝个服帖的棉布鞋给独居的老奶奶。几件稀松平常的布料在麻婶的手下,好像活了起来似的,翻几个花样便成了件“工艺品”。麻婶虽手巧,平时总会做几件小玩意儿,可送人却不会随便送。有时,几个村妇问她讨要个布艺品,麻婶舍不得,便把它们藏得高高的,叫影子看着。影子看东西是极较真的,陌生人稍一靠近,它便“汪汪”地叫着唬人。既然是讨要不到,妇人们也只能望着那些好东西,心里犯馋。可不久,人们便会看到,上次讨要的烟袋挂在了一个斑驳的烟杆上,烟杆的主人刚过了大寿;小手帕别在了去镇上读书的小丫头身上;绣花鞋垫躺在了穷姑娘第一次穿的棉鞋里。麻婶送出的东西,实用好看是其次,关键是暖了人心。所以村里人都知道村里最拐角,住着热心的麻婶和她那爱较真的土狗——影子。
可是后来,村里人的孩子一个个长大了,考出去的就没再回来。多是学成后,把爹妈也接到城里享福去了。麻婶没孩子,没人接她去享福。再后来,村头上扬着灰的羊肠小道被拓宽成了柏油马路,村里有力气的男人都去城里打工了,干的好了,他们把妻儿也接了去。麻婶没丈夫,没人接她去城里。渐渐地,村里老一辈都入了土,后来的年轻人不认识麻婶,嫌她土,也不要她做的布艺品了。她住的偏,人们渐渐忘了她。没有人再找她聊天了,也没有人再和她吵架了。土狗影子也老了,跑不动了,眼睛浑浊了,浑身上下瘦得只剩下把干柴,蹭着地守在麻婶身旁。有一天,影子老的受不住了,也走了。麻婶含泪亲手葬了它。听说,影子走时,眼睛迟迟未闭,浑浊的双眼,好像噙着泪,一直看着麻婶。
影子死后,麻婶老了,真的老了。她不出门了。有时,只是很少的时候。麻婶会坐在院门口晒太阳。望着日益繁荣的村里,麻婶的心里空落落的。
“怎么村子大了,我的屋子却冷清了?人们都去哪儿了?”麻婶在失去影子的头几日,这样问自己。
忽而,麻婶又好像记起了什么似的,自言自语地说:“走了,走了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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