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离开后的那一年,二十年不曾下雪的白帝城天降大雪持续数日,而后久病数年的承德王爷,也如愿看着这场瑞雪离开人世。
【短篇小说】满城雪
白帝城,承德王府。
是夜,月光像位美人在搔首弄姿。远处的琴萧合奏声,飘过整个王府的一片安宁,似乎这声音隐藏着某种魔力,让人听了沉醉其中,在那琴萧声中,你感受到许多感情,或悲,或痛,或对人间的无奈。
“你有多久没有见过下雪?”红裙女人轻轻抚摸膝上长琴弦眼眸如水。
“很久了,久到都快忘记。你看过雪吗?”说话的男人一身白衣,绝尘不染,面色苍白似是久病之人,白似乎是他身上唯一的颜色,甚至连头发都有一绺是白色。
“看过,雪是白的,像你穿的白衣,像棉花那样,它每年冬天都会飘飘荡荡的飞落,当雪布满整座城,那时候会觉得连心也被净化。”女人看着他明亮的眼睛,回忆着她看过雪的颜色。
“那真好,起码你还记得……不像我只记得血的颜色,而忘了雪的颜色。”男人举杯敬了明月便自顾自饮下去。
这男人是雪国皇帝的胞弟承德王爷白子缪,而女人是他名义上唯一的妻子,雪国第一琴师秦韵,两人虽为夫妻却无夫妻之实。
“今夜真冷……”秦韵像是自语,又像提醒白子缪一样,她紧了紧薄衫,看着瘫坐在地上抱着一坛酒的白子缪。
白子缪也不顾衣衫不整裸露着的胸膛,举起酒坛又仰头喝了个痛快,酒虽不烈却也醉人,此时白子缪已经醉眼朦胧。
“已经白露了吧……冷也正常,只是不知今年会不会下雪。”他的眼里带着些许期盼之色。
“会的,今年肯定会下一场大雪。”秦韵不知是在安慰还是真的预见,说的白子缪有点发愣的看着她。
“弹一曲吧,韵。就弹,江南调吧,可惜我已醉,无法合奏。”白子缪闭着眼,怀里抱着那坛酒,耐心等待着秦韵弹奏。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秦韵不知为何有些伤感……
“你想听,我弹便是……”秦韵抚琴,慢慢弹奏着这首白子缪谱写的江南调,曲调婉转悠长,无尽的回忆袭人脑海。白子缪沉醉在曲调里,记忆似乎重回到那个江南小镇。
十年前
江南小镇
沧海之上,一条渔船飘扬而来。
摆渡人用破锣嗓子喊着一首似秦腔般的船歌:“天在刮风,要下雨,老朽我驾船江南去,风吹日晒爷不怕,赚完回家搂老婆,呦呵呵……”
江风徐徐,渡公打了个冷颤。
渡公道:“两位公子,江南就要到咧,您做好哩下游船急。”
渔船内传出一声:“好,谢谢老伯提醒。”
在渔船内端坐两人,围着一壶沁香的毛尖茶,除茶外,还有几道小菜尽是鱼虾这种江南特色,两人对饮着,时不时有几道爽朗的谈笑声传出。
“兄长,此番来江南,我们定要好好玩耍一番。”说话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身侠客装扮,身旁还放着一把佩剑,他便是少年时期的白子缪。
他为兄长斟了一杯茶,自己也举杯对饮着,眼睛看着快要临近的江南。江南这个让他魂牵梦萦多少次想要来的地方,今日终于如愿。
“小弟说的是,要去点有意思的地方这才不枉此行不是。”回应的是稍微年长的男人,看上去约莫有二十几岁。他便是将来泗水亭前,斩去当今皇帝的首级,立国号雪,建首都白帝城的白子项。
“有意思的地方?小弟只是想去赌场玩两把罢了。兄长的意思是?”白子缪不懂他的意思询问道。
白子项两眼一闭,捂着脸重重的叹了一声:“唉!”接着道:“小弟你让兄长我很心痛啊!来了这盛产美人的江南,竟然只是想着去赌场。”白子项很痛心的饮了一杯茶,脸上竟然装作有几分醉意的模样。
“不然呢?不去就算了,办完父亲交代的事速速回去得了。”白子缪毕竟还是个少年,听得懂兄长的嘲笑所以故意说道。
白子项一身文人打扮,掏出折扇轻摇两下,颇具气派,他看着白子缪诡异的笑笑。
“这赌场咱们大梁又不是没有,你下次什么时候手痒,兄长我陪你一起去,赢他个底儿朝天,记得到时候带个麻袋,我怕银子太多口袋装不下。”
未等白子缪说话,白子项又诡异笑笑:“来这江南当然有一个地方是非去不可的,那就是男人的福地丽春苑。”
白子缪故意道:“兄长笑的真可怕,小弟认为还是办完事速速回大梁为妙。”
白子项也不再多说什么,看着船身快要临岸,便收拾起行囊。随即站在船头背着行囊,拿着折扇看着不远处江南小镇的热闹,听着清晰的叫卖,以及岸边出海打鱼的商人杨帆启航的声音。
江南,这座看似寂静安宁的小镇,白子缪与白子项会在这里发生怎样的故事,对于那时的白子缪与白子项来说还只是个未知。
“兄长,到岸了吗?”船舱里白子缪问道。
“你快出来看……”白子项叫着船舱里的白子缪,眼睛还舍不得离开的看着岸上。
白子缪从船舱出来,肩背行囊腰佩剑:“发生什么事了,兄长……”他话还没说完便也注意到岸上的情形。“这……他们是在打架嘛?为什么那个男人会跟那个姑娘在台上打架……”白子项摇头继续看着那姑娘与那男人的战斗,那姑娘正身似灵猫有条不紊的躲避着。
船夫咳嗽两声把船锚一抛便对白子缪道:“嘿嘿,两位公子是外地人吧。这岸上的女子是在比武招亲哩,看两位少侠一身江湖侠客打扮,又佩戴着宝剑,有没有兴趣去试试啊,报名费一贯铜钱,二报三贯铜钱,直接二报五贯铜钱,直接进决赛一两银子,我跟那姑娘的父亲是老相识,如果少侠……嘿嘿。”
白子缪惊愕的嘴巴都快脱臼,一路上没怎么说话的船夫竟然口才赛过茶楼说书先生。白子缪摇摇头表示没兴趣,而白子项却如同着魔一般,依旧直勾勾的看着不远处的擂台,丝毫没发现他们已经到岸。
“兄长……”白子缪试探着叫道。
“啊?……”白子项愣愣的回答道。
白子缪轻功一用,踏上岸朝着人群走去,也不管发愣的白子项。半刻,船夫拍拍白子项的肩膀:“回神咯……”白子项这才反应过来:“啊……到岸了?这么快。”船夫不悦道:“到岸五百年多了!孙猴子都被放出来了。”白子项意识到自己出神连忙道歉,船夫这才收起不悦的模样。
白子项下船急忙追赶上在人群中看着擂台上比武招亲的白子缪。
“不如上台去试试,说不定台上的女子,将是我们白府夫人呢。”白子缪打趣道。
白子项抬头出神的看着台上,那女子每一个动作都深深映入他的脑海。
“我……功夫不行吧……”他没有推辞不去,反而是担心武功不好赢不过女子。
“你不去,那我去了……”
一个箭步冲上擂台,对正在跟女子对打的男人鞠躬示意他下台,那男人一看便连忙退下,终于有个傻蛋来解救自己了。自己上台两个时辰,一直在被这个女人殴打,精神上也受到了凌辱,看见这年轻人他仿佛看见了神仙一般。
白子缪细观这女子,凤眼柳眉瓜子脸配上樱桃小口,一身劲装却也勾勒出她那前凸后翘的好身材,腰间佩着两把短剑,脚下登着一双小蛮靴,功夫架势摆得是十分娴熟。
女子瞧着这登台汉子道:“敢问这位夫君又如何称呼?”
白子缪觉得新奇的很,对女子笑笑道:“这在下还未曾打败你,怎么就喊上夫君了?”
女子偷笑看着还尚有些稚气的白子缪道:“这每个上台的都是想来娶妾身的,却也不知哪个将是妾身未来的夫君,先叫着总是好的,免得日后过起日子来,夫君好笑话妾身是个不知礼数之人。”
台下白子项早就看着女子的样子神游太虚,他并不是没见过美人,相反他见得美人也不少,只是这台上像这个女人这样的美人儿却是少见。
白子缪抱拳道:“江湖人,白子缪。”
女子被白子缪有些呆傻的样子逗笑,她看看白子缪摇摇头道:“妾身,姓贺名兰,家住江南以北桃花庵一代。”
贺兰貌似也没打算与白子缪对战,反而坐在身旁的椅子上,端坐着喝起茶来。
白子缪看着贺兰红唇轻启,闭目饮茶:“小弟弟啊,都快正午啦,快下台去吧,你年龄太小了哈,莫不说不适合,你说我若是把你打哭了,是不是你还要叫你家里人来为你出气啊?”
“你也并没有多大嘛……”白子缪不服气的小声哼哼。
在台上台下白子项摇头,折扇轻挥动,脚下一蹬飞身便来到台上,他对贺兰微笑,颇为潇洒道:“要娶娘子的并非我家小弟,而是我。”
白子缪两眼痴望着贺兰,举手投足端庄大方,又想起方才贺兰俊俏的身手,迷人的腰肢,每一幕都映刻在他的脑海,少年的他喜欢这样的女人。只是兄长为父,若是兄长打赢了这场擂台,那台上的便是自己的嫂子。
他奋力摇头想要让自己清醒下来。也不顾兄长,轻功一跃而起,一个漂亮的转身便消失在台上。
白子项疑惑的看向白子缪消失的路线低声道:“这孩子是怎么了,这么积极去完成父亲交代的事?”
白子缪孤身一人走在街上,万家灯火照江南,一轮明月映湖心,此时已是夜。
白子缪独自去完成了父亲交待的任务,去醉仙楼找掌柜拿了一封信件。他看了信件的内容,果然父亲是要反了,他果然不满足仅做个王爷。
此时的他心里有些难受,并不是因为父亲的反叛,而是因为他在回想着贺兰的一颦一笑,一走一坐,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以及她迷人的玉体,他越想便越发难过。月光映着他的脸,他蹲在墙角竟然是在哭泣,他也曾有过现在这样的感觉,只是未曾这么强烈,身体的某个部位躁动不安,头顶甚至渗出汗水。
他从小便有这个毛病,没有原因没有征兆的躁动,浑身没劲四肢百骸像针扎一样疼痛,无药可医。好在也就是仅仅一阵,不过那一阵比要了他命还难受。
他蜷缩在墙角,头不住的碰撞墙身。忽而一阵琴音穿入耳朵,他渐渐安静下来,不再害怕的流泪,也不再满头大汗,更不再躁动不安。他站起身听着婉转而又能够平复心情的曲调,听着琴音寻着弹琴之人而去。
丽春苑。
三个大字用楷书豪迈的书写,看的出题字之人应该是位浪子,三个大字高高悬挂在楼顶,过客抬头便可看到。
“哎呦,这位俊俏的小哥哥。进来喝一杯啊。”媚笑的女人缠在白子缪身上用身体勾搭着他。
白子缪从未走进过这样的地方,一切对他而言都是新奇的。躺在姑娘肚皮上的男人怀里抱着一罐酒,醉眼朦胧却还不住的往嘴里灌酒。看台上满脸横肉一身锦袍商人打扮的男人,抱着身材娇小的歌姬上下其手,惹得歌姬连连娇喘。高台上一袭红衫的舞姬,衣服穿等于没穿,甚至能够看清里面仅穿了个肚兜,伴着音乐舞动着身姿,完美无暇的一个媚眼,没喝酒的人看着醉了,喝酒的人看着躁动了。
“她真的好美……莫非弹琴的人就是她吗?”
此时老鸨子正在注视着他,看着白子缪这位眼生的主,一身侠客打扮,只背了一身行囊,手中还握了一把剑。那剑她却是也认得,看花纹看剑鞘只是普通的大梁武士剑,老鸨本没放在眼里,可再往下观白子缪脚上登的却是上好的大梁锦靴,足跟还镶嵌着一块玉片,老鸨知道单单是那玉片便值好几十两。
老鸨子一扭一扭的向着发愣的白子缪走去,轻轻拍了拍白子缪的肩膀,白子缪警惕的回头瞪着老鸨子。
“哎呦,大爷吓死奴家了。”若是这话任由这丽春苑里的任意一位女子说出都是美的声调,偏偏这老鸨子一脸褶皱,满身横膘还装作小巧依人。当她说出这一句话时,白子缪便后背一阵发冷,不是因为她的话恶心,而是他又发病了。
老鸨继续道:“大爷,是第一次来玩吧。”
白子缪硬声道:“是又如何?”
老鸨继续道:“有没有相熟的姑娘啊,要不要妈妈我跟你介绍几个还未破身的雏?”
白子缪已经一头冷汗后背也已经湿透,四肢百骸都在隐隐作疼,他又快发病了。
白子缪想起那阵琴音便急声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琴弹的特别好的姑娘?”
老鸨惊讶的看着白子缪道:“大爷认识秦韵姑娘?”
白子缪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有些不耐烦的道:“就是她了,劳烦快带我去。”
老鸨乐呵的收下银子,带着已经后背被汗湿透的白子缪上了二楼,来到一女子闺房前,老鸨轻敲房门
老鸨:“韵儿啊,是妈妈啊……”
“妈妈我睡了,不见客了……”
白子缪已经有些坚持不住,头看东西越来越花,看着眼前的老鸨也已经变成虚影。他推开老鸨,一脚破开房门,惊得秦韵一声大喊,原来秦韵早已经脱掉外衣,浑身一丝不挂的躺在床上,秦韵急忙抱着被子遮住身子,白子缪食指顶嘴唇轻嘘一声示意安静。
他用劲全力憋出两个字:“弹琴……”
门外老鸨轻呸一声,挥拳想要砸门却又放下轻声道:“有钱了不起啊,敢推老娘,急色的崽子……”
房里白子缪已经痛苦的蜷缩在地上,行囊跟剑都丢弃在一旁,而秦韵也吓得躲在被窝里不敢出声。
白子缪浑身发抖嘴唇发白:“求你弹琴……求你……”
秦韵看着倒地发抖的白子缪,终于披上衣服坐在琴前光着身子为白子缪弹起了凝眉曲。弹奏片刻她便开唱起来,唱腔婉转,一曲凝眉唱的韵味十足。
琴音入耳白子缪渐渐不再发抖,脸上也恢复正常肤色,转而他听着婉转的唱腔笑起来。
他低声喃喃说了句:“琴声真美……”
恢复正常的他却未起身依然躺在地上,两眼呆望着屋顶,耳朵听着凝眉曲。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解药的病,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解药,他笑了,笑的很开心。
白子项还是打赢了那场擂台,贺兰也成了未来的雪国皇妃。
白子项怀里抱着贺兰坐在房顶,月光很美,怀里的人儿更美,贺兰的手被白子项握着,她靠在白子项的胸膛。
“没想到兜兜转转,我的夫君竟然是大梁的王族。”贺兰不可思议的躺在白子项怀里,脸上是藏不住的幸福,她有幻想过自己的夫君,只是从未幻想过自己夫君的将是王族。
“我也没想到,我的夫人竟然会在江南小镇,以这样的方式相遇。”白子项抚摸着伊人的玉手十分怜惜。
“跟我回大梁吧,我不会只是王族。娘子,我带你去最美的地方,喝最烈的酒,吃最美味的佳肴,穿最名贵的凤袍,坐在最高的凤椅上安眠。”白子项两眼温柔,不再抚摸伊人的玉手,而是怜惜着伊人的秀发。
“凤袍不是皇后穿的吗?你这么说不是大不敬吗。”贺兰有些惊讶的看着白子项,一双眼睛像是水晶一般好看,白子项忍不住轻轻吻上她的唇,青涩而美好的一个吻。
“是的,可是我若是皇上呢?这些又岂能是大不敬。”他轻轻抬起贺兰的脸蛋,那像是一件工艺品,完美无瑕无论是皮肤,又或者脸蛋,都是那样无可挑剔。
此时白子项温柔的眼神一扫不见,转而似是那种野狼看着肥肉的眼神,那是对皇位觊觎的渴望。
白子项站在房顶看着繁星满天便大声念道:“天下如鹿,皆想分羹,谁来执刀?我来执刀,就让血雨腥风从我起吧。”空气中传来的是男子一道道冷冽狂傲的笑声。
贺兰坐在屋顶望着面前张狂的人儿,月光照着他的模样,她似乎在这一刻有些害怕。至于怕什么却是说不出口,只是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不是她所能驾驭的。他像这冷寂的月光,朦胧、神秘,让人猜不透。
丽春苑。
已经恢复正常的白子缪痴望着眼前赤裸的美人儿,秦韵两腮一红,突然想到自己清白的身子就这样被看了,便突然小声啜泣起来。她虽然身在青楼之中,却未曾让别的男人碰过一根头发。这次想来实在委屈。
秦韵抱着琴不停地哭着,白子缪也不知如何安慰,便傻乎乎的说道:“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这么一说秦韵哭的更烈。白子缪便用力接着道:“我会对你好的,看光你的身子是我不对。”秦韵一听更加不乐意羞红着脸抬起头:“你还说!你这个流氓!”白子缪被这么一来便没了招数,但看着美人儿在自己面前痛哭,还是因为自己,白子缪心里也是十分揪心。
白子缪见秦韵还不停止哭泣,只好走上前去轻轻的从背后抱住了光着身子的秦韵,她先是有些挣脱,后安静的让白子缪抱着也不再哭泣。
“我会带你走的,我是白子缪,大梁人,跟我走吧。”白子缪沉溺在她的体香中,头靠在她光滑细嫩的背上。
“真的?……你会带我离开,不嫌弃我是个歌姬……”秦韵满脸向往却还略带哭腔。她被卖进青楼已经十年,十年里没有一天她不渴望着离开。
白子缪更紧的抱住她,像是抱着一件珍宝,事实上他自听到琴音那一刻起,他便觉得也许她真的是他那个珍宝。
白子缪笑笑道:“真的,跟我走吧。”
秦韵不再哭泣笑着说:“好……”
第二日。
白子缪醒来才发现,自己竟然就这样抱着这个脱得光溜溜的美人儿睡了一夜,血气方刚的他此刻竟然只想轻吻她的脸颊。他起身为秦韵盖好被子,静静的开门下楼而去。
床上的秦韵早就在他吻她时便醒了,听着白子缪下楼的声音,她又再一次哭了,他果然只是哄自己高兴的。莫说只是看了自己的身子,就算要了自己他说不负责也是可以不负责的。
白子缪找到老鸨为秦韵赎身,老鸨各种磨叽索要他的银两,白子缪索性直接把钱袋扔给老鸨。老鸨接过钱袋急忙道:“谢谢大爷,秦韵就是大爷您的了。”白子缪也不听老鸨闲扯,扭头就上楼回到秦韵的房间。
回房一看白子缪实在哭笑不得,这丫头分明已经醒了,却还在床上躺着只是已经穿好衣服,一双闭着的眼睛还挂着泪花,想来怕是刚刚哭过。
“我没走,只是去帮你赎身,来收拾东西跟我走吧。”白子缪坐在床边静静看着秦韵。
秦韵睁开眼睛看着他,白子缪盯着她,这是她第一次好好的看着他,她觉得这一刻她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收拾半天竟然也未收拾出什么东西,只有那柄长琴是要带走的,剩余都是可有可无,白子缪本想帮秦韵背着长琴,谁知她怎样也不肯,一问才知那竟然是她父母留下的最后遗物。
白子缪牵着秦韵的手,秦韵背着琴,他们就这样踏出丽春苑,没人阻拦也无人问津。
他们由东向西走着,太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秦韵把过去留在江南,头也不回的一直往前走着,从踏出丽春苑的那一刻,她把未来半生交给了白子缪。
秦韵与白子缪,贺兰与白子项都在这一天离开了江南,两兄弟在码头相遇互相介绍了身旁人。说了一会话,便分开乘着两艘船离去。
三个月后,白家兄弟的父亲被人暗杀,届时大梁兵变,白子缪开始率领白家军勇击旧势力,转眼又是半年,白子缪将旧势力打的溃不成军,白子项泗水亭将穷途末路的老皇斩于马下,提着老皇首级回到大梁登基称帝,改国号——雪,封臣弟白子缪为承德王爷,其妻子秦韵为承德一品夫人。
十年后 承德王府
白子缪一身白衣,头发也有一绺白色,他醉倒在地怀里抱着秦韵,秦韵怀里抱着那把古琴,此时秦韵也有些许醉意。
白子缪吻了吻她的脸颊道:“我刚才将我过去的十年重温了一遍,书上说人死之前才会回顾以前的事……可是……”说着说着白子缪竟然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他任由泪水爬满双颊,声音有些哽咽道:“过去十年里,我竟然真的没有见过雪……”秦韵小心地放下那把跟了她几十年的琴转身抚摸着白子缪的胸膛,听着他发泄般的哭诉。
白子缪无头绪的继续诉说着,突然躺在白子缪怀里的秦韵惊了,白子缪头发上那一绺白竟然在快速蔓延,才片刻竟然已经又添几绺白色。
秦韵挣脱了他怀抱,不再听他无头绪的诉说。
秦韵眼里流出了泪:“你是不是很难受?为什么不说,我的琴声不是可以抚平你的疼痛吗?”
白子缪不再装作很有活力沉下声道:“没用了……”
秦韵像是发疯一般道:“不可能……怎么可能这样。”
白子缪闭上眼睛道:“秦韵,你走吧想去哪里就去那里,雪国很快会坍塌覆灭的。”
秦韵惊了,愣在那里看着他,她猛地一下抱住他,白子缪任由她抱着,不推开也不抱住。而那瘆人的白色在秦韵抱住的那一刻又开始漫延。
“听我说个秘密吧,韵。一个埋藏在我心里很久的秘密呢。”此时的白子缪声音显得有些沙哑。
秦韵拼命摇头说着:“不听。”她害怕这会是他的最后遗言。
而白子缪也不管秦韵反抗仍自顾自说着:“我跟白子项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而我的母亲是……深林妖族,而我也算半个妖人……当年母亲生下我便死去,死时满头白发面目狰狞,我这病遗便传自母亲,并非无药可医,而是需要……需要跟古琴族处子合欢,而一旦合欢古琴族女子便会当场死去。”秦韵听完他的秘密已经惊讶的合不拢嘴。她从未透漏过这个秘密,她便是古琴族人,最后一个古琴族人。
“我坚守了这个秘密长达十年,今日说出口,我心里痛快多了……你走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再也护不了你……”
秦韵不再抱着白子缪而是拼命摇头,用力的说道:“不……我不离开,死我也不会离开你。今生能有你一个知己我以无憾!”
白子缪冷哼一声,眉毛蹙起,随手抄起身边的酒坛便向着秦韵砸去。
“滚……我刚才说的都是骗你的,根本没有什么古琴族,没有什么深海妖族,我就是嫌你脏,嫌你烦,嫌你弹琴吵得很。”
秦韵她才不信一个为了救她,在战场上被敌军围困三个时辰,为此还身负三十七箭的他,会嫌她脏,会嫌她烦,会嫌她弹琴吵得很。
更不信一个相恋十年的夫君会骗她,可是今天他居然对她发这么大火,这十年来绝对是没有过的。
她只能选择离开,因为只有这一个选择, 尽管非她本意。
她终究还是离开了,背着那把陪伴她十年的长琴,离开了她留下太多琴音的白帝城。她自出帝门便每几步就回头看,她期盼着能有一个身影来挽留她。只是每次回头身后总是没有她期待的那个身影。
白子缪站在城楼顺着她早就离开的路望去。凛风吹落了他遮住模样的白袍,此时的他已经半头苍白,只剩下发尾一尺是黑色,长发也不打理任由他散着,若看背影像极了一位花甲老人,只是模样还是如同青年,他望着北方两眼含泪,被风吹乱的白发在烈风中飞舞,他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看上去妖异十分,却透着股无尽的悲凉。
她离开后的那一年,二十年不曾下雪的白帝城天降大雪持续数日,而后久病数年的承德王爷,也如愿看着这场瑞雪离开人世。
又一年后,登基才十几年的新皇离奇驾崩,雪国自此坍塌覆灭。
黄沙,一片皆是黄沙,没有水,也没有树,更没有人群。
秦韵背着那把古琴,走到这里已经有三天,她离开雪国已经三年,她不知道雪国坍塌覆灭,更不知道承德王爷白子缪已经下葬两年。她此刻再也走不动,身上的水囊也空了,她在想一些人,她想起了青楼里的老鸨,想起了她的小丫鬟,她想起了很多人,就是不敢想那个有着温暖笑容永远护着自己的白子缪,她怕她想起白子缪会委屈的哭泣,会疯癫的大喊大叫。
她躺在黄沙地上,身旁是那把古琴,她再也弹不了琴,早在一年前她便丢了一只手,如今的她算是侥幸多活了一年。
最后她不再想谁,脑中一片空无,仿佛间耳边传来一阵马蹄声。
她似乎用尽全力才一只手支撑着坐起,望着马蹄声响起的方向……
骏马上是那个她熟悉的白子缪,那个她日思夜想的人儿。此时的他不再一头白发,而是浓密的黑发,穿的也不是令人寒冷的白衣,而是当年的侠客装扮,背后背着简单的行囊,以及一把佩剑,他正温暖的对她笑着,向她招手亦如当年初见那般模样。
“韵儿,跟我回家。”而她听到的是两个声音,一个温暖略显青涩,一个成熟冰冷。而无论哪一个都是白子缪,他来接她回家了。
“好,我们回家。”说完秦韵竟然也不再是妇人模样,转而是一如当年那般美好的模样,眼神也不再沧桑,依然是佳人如玉。周围也不再是黄沙,而是热闹的江南小镇,一切好像都被逆转……
少年白子缪抱着秦韵跨马离去,悠扬的马蹄声以及他们的笑声传的很远很远……
他们跨马回家了,只剩下那少了一只手的秦韵,闭目微笑,身旁只有古琴陪伴。风吹过黄沙渐渐把她们掩埋,自此再无秦韵白子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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