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风格里哦
此时此刻,距我头顶60厘米处的天花板中,一只蟑螂正在水管里对着残渣大快朵颐;正前方五米处的窗外,鸣蝉伏在香樟的阴影中得意地聒噪不休;半公里外的草坪上,男生们拍拍土坐下,仰头灌下一整瓶矿泉水,阳光闪耀下喉结上下翻动着。所有这一切都不是我看到的,既非现实亦非想象。眼前唯一所见,是镜子里十九岁的我,带着刚从黏沉昏热的仲夏梦中醒来的茫然,双眼无神。
胡乱接了点水抹在脸上,一丝丝凉意迅速在高温中蒸发,我换好衣服准备出门。“诶,阿煦没课也去自习?学霸就是学霸,考试靠定你啦!”当我顺手整理着垃圾袋准备一起带出门时,室友胖子和阿乐正全神贯注地面对着电脑操作着,音箱里传来激烈的游戏声效,桌子上散放着盒饭和冰梅汁。胖子照例头也不回地打了个招呼,阿乐却抬了抬头朝门口撇了一眼,正好对上我的目光,挤出个古怪的笑容。
盛夏的中午,热辣的阳光晒得人后脑勺阵阵发痒,刺眼的阳光更是晃得人眼前发晕。整个校园都处于一种慵懒的安静中,去图书馆的路上行人稀少,个个沉默地快步走着,仿佛一开口热气就会灌进胸腔,只有单调的蝉声成为唯一的旋律。我低头审视了下自己,干净的T恤,淡灰色色短裤,手肘夹着专业书和词典,步履健康轻快,顿时心情高涨。筱沫在图书馆前门的台阶上等我,斜斜地靠在栏杆上,双手在胸前交叉捧着一本书,长发和裙摆被时有时无的微风轻轻荡起。看见我时,她露齿而笑。我也不自觉地被美好的情绪感染,快步迎了上去。
夏季的天色总是黑得很晚,却黑得异常之快。六点多我们走出图书馆时,光线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暗下来,我驻足远望着西方那片燃烧的晚霞,静静地享受着这壮丽的黄昏。筱沫一直摇着我的手,兴致勃勃地描述着她那个关于天堂和渡渡鸟的故事。
暮色四合。
和筱沫告别后,我无所事事地朝食堂踱去。昏暗的天色下四周景物都模模糊糊,带上了一分不真实感,热气更是肆无忌惮地笼罩着周身。今天一天都过得非常顺利,一切按着日程计划进行,我的情绪也一直很好,但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别扭感始终伴随着。路过某个教室时,里面传来集体诵读的声音:“…几微物所忽,渐进理必然。韪哉观化子,默坐付忘言。”那应该是张耒的《夏至》。我想起来了,这正是我们文学社,而作为社长的我居然忘了今晚的活动,我应该赶紧去担任领读,已经迟到了。这么想着,我转身朝教室门快步走去,可是一阵阵昏睡感袭来,手脚突然变得毫无力气,我坚持着向前又走了两步,一直环绕周身的暑气和暮色却渐渐越来越浓,最终变成了完全的漆黑——终于,我撑不住昏了过去。
筱沫突然拉起了我,她美丽的脸在无尽的黑暗中浮现出来。“你又要放弃了吗?”不知道谁在发问,一瞬间,她的脸变成了胖子,对我咆哮着:“你也没有资格说我!大家都一样,谁也别看不起谁!”我连连道歉,并对这莫名的发火感到震惊,然而他不由分说的拿走了我的书包,哦不,这可过分了。我据理力争,但是他举着我的书包飞快的跑远了。我奋力直追,可双腿缺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环顾四周,景物再次变得模糊,脚下好像踩到了一支笔,我刚低头准备去捡,一张试卷又飞到了我脸上,我扯下来,却看不清上面的字。我听到了笑声,很多人的笑声,有男有女。但无从分辨这是出于开心还是嘲弄。等等我!我跌跌撞撞地朝那些人影追去——就在这时,我感到了身后的目光,听到了他们压得很低的声音,有人在我身后。
谁?!是谁?!一阵巨大的不安突然袭来,我不敢回头,心砰砰直跳。我知道一回头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他们确实在我身后。前面出现了一座独木桥,后面绿树红墙,我知道那是哪里。某些声音在空中嘶嘶地催促着我,另一些则竭力反对我前进。我看到了桥对面那些花草下面隐藏的荆棘和陷阱,也注意到了桥下暗流涌动,水中不知名的生物露出漆黑的眼睛注视着我。但是已经没有选择了吧,我无法回头,只好咬牙毅然踏上了桥。身后那灼人而期盼的目光依然还在,那些声音争吵得更厉害了,我看到了更多熟悉或陌生的脸在周围飘来飘去,嘴巴一张一合。正当愈来愈大的不安和紧张感折磨得我在桥上摇摇欲坠时,我再次听到了那个声音,这一次,我突然明白了,心刹那间安定了下来。我慢慢稳住身子,开始一步步向前挪去,在身体都变得彻底麻木之前,终于踏上了坚实的土地。我跪倒在地,深呼吸了一口,回过头去,果然是他们......
“阿乐?阿乐?你还在听吗?没事妈就先做饭去了,你爸在那催我了。”“嗯,没事,您忙去吧,挂了拜拜。”手机里传来断线的嘟嘟声,我依旧沉浸在刚才的白日梦里,背心湿透。有好一阵子都没回过神来,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坐在床上。几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之后,我终于站了起来。同一时间,窗外传来飞机在很高很高的青空上飞过的巨大轰鸣,和夏日里最嘹亮的一声蝉鸣。
是的,我明白了,我不是社长,所以刚才不用走进教室去领读,我也不是那种到周末还会去图书馆自习的人,当然也没有筱沫那样的女孩陪我自习,——甚至,我都不叫阿煦。我是阿乐,是阿煦的室友,那个完美的优秀的男生,存在于我敬羡目光的彼端,但他并不是我。现在仍是盛夏的中午,依旧日光倾城,熏风暖人。门外是阿煦刚下楼的脚步声,我整理一下衣服,握住了门把手。“搞什么?已经开始了,你要去哪?”胖子吃惊地瞪著我,“出去走走。”当我关上门时,里面传来他夸张的大声询问:“你也要跟学霸去自习啦?!”我盯着楼梯口的墙壁傻笑了五秒钟,往楼下走去。
该去哪儿呢?图书馆?我第一次对这个想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或许去找人踢一场球,还是找个阴凉的地方坐下来读一本书。现实突然充满了各种有趣的选择,也许约筱沫去自习更是个不错的选择,她并不是阿煦的女朋友,阿煦都是自己一个人去自习的。虽然以前我从来不敢妄想能和她单独待上一会,但是这次可以试试。梦境中那种一直存在的别扭感终于消失了,我感到了一种真正的轻松和活力。是的,现实的我并不是那么完美,甚至说,有点糟糕,但这才是自己。我是阿乐,一个丢进人堆里就找不出的普通男生,但也许这个夏天,我也能有一些令人惊喜的改变,如同蝉蜕新生,谁知道呢?
楼层管道里的蟑螂或许并不存在,香樟罅隙间传来的蝉鸣却声声入耳,至于阳光下那些打球的男孩,只要是夏天,大概都会是永恒存在的风景吧。现实与想象的界限到了夏天总是那么模糊,好像生活这件事,能把握的只有自己。我自言自语着,又像是对着空气中的那些声音的回答。日历还未翻过前,我最终做下了这个夏天的第一个决定,一边拿出手机,点开了筱沫的头像,一边坚定而轻快地朝图书馆走去。
斗指东南,维为立夏,万物至此皆长大——故名立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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