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我们这一行的，要么，普通话好；要么，心肠够硬脸皮够厚！
二者有一，已经是金字塔的中上层了，若是二者兼备，那便是叱咤风云的人物。
我每一个电话打出去，都是一条催命符。
——话术の神
我叫王小明，他们都称呼我为神。不是那种有通天彻地之大能的神，我只是在这个圈子里，是他们仰望的大神。
我不用上班，或者说，不用跟他们一样每天踩点上班，每个月有一个工作目标。我只需要每个月打出两到三个电话，就能养活整个公司。
今天月初，我该打出本月第一个电话了。早上10点半，我走进公司，听着耳畔传来的此起彼伏的声音：
“喂？里的鹅几债噢门羞里。马丧给噢门打3万块！不延滴话，噢就西票！（你的儿子在我们手里。马上给我们打3万块钱！不然的话，我就撕票！）”
我扶额，这个普通话明显不行。而且大意了，万一对方没有儿子呢？是个女儿怎么办？
“喂？你好，我是王B强。最近我的钱被前妻转走了。你能给我转5万块钱做诉讼费么？我的账号是XXXXXXXXXXXXXXXX”
这个……说实话，这个普通话有些太好了，而且会追热点。是个可造之材，就是脑子不清醒。那位男星讲话带口音的。
“喂？是张大爷吗？我是建设银行的工作人员，最近国家要给您打一笔退休金共计九万八千元整，请您确认一下是否要收？……”
这个不错，够缺德！是个好苗子！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顺利地看到了他受宠若惊的目光。
……
离开了这个嘈杂的环境，我走到内室，我的专属办公室。拿起手机，拨出一串号码，几次“嘟”声响起后，一个柔柔的女孩儿声音接通了电话。我清清嗓子：“喂？是李晓芳么？我是XX大学教务处的处长王XX，你的学费还没有打过来。我们没办法给你保留学位……”
那边女孩子的声音焦急起来，不住地哀求：“王老师，您宽容几天。我父母筹钱去了，开学前一定能交上！”
“这个……没关系（不好办啊）……”
发，发生了什么？我确定我说出口的是“不好办啊”！怎么听到耳朵里传来的声音是“没关系”？我正准备说点什么补救一番，却听到那边的李晓芳一个劲地感谢：“谢谢王老师！谢谢！”
还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我迅速反应过来：“那么，李晓芳同学，等你的学费凑齐之后，到学校交就好了（打到这张银行卡上）……”
我想说的是打！到！这！张！银！行！卡！上！今天这是怎么了？我突然有些惊恐，作为一个运筹帷幄的电信大骗，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我挂断电话，丢开手里的手机，匆匆逃离了办公室。
无视掉那些沿途跟我打招呼的蝼蚁，我冲出公司，叫了一辆车，直奔城隍庙而去。
城隍庙里，我跪倒在蒲团上，前方坐着留着山羊胡子戴着圆片墨镜一副高人模样的庙祝。
“大师，救我。”
“施主眉间隐隐有黑气成团，近来是不是有不祥之事缠绕？”
“是！大师，请救救我！”
“……”
“大师，我愿捐香火！”
“好罢，其实我是想劝施主多行善事，若施主愿意将善行托我。那便捐一门槛吧。”庙祝双手合十，向我鞠了一躬，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捐出两万块钱，在功德簿上写下“王小明”三个字，长长吐出一口气。感觉厄运已化解，便放心大胆地走出去。
走到城隍面门口，跨过门槛，鬼使神差的，我想回头看看。却看见：
“做个好人心正身安魂梦稳，行些善事天知地善鬼神钦。”这是门口的对联，看到这里，我整个人又是一激灵，安慰自己已经捐出两万块钱，不用再怕了。又赶回公司。
刚走到公司门口，看见大boss正在训斥人。好像是刚刚普通话不标准的那个人，看到我回来了，boss的脸由阴转晴，笑得一脸如菊花盛开。一把把我拉过去，对着被训斥的人说：“你看人王总！再看看你自己！好好跟王总学着点！”转头又对我：“小明啊，你这会儿才过来？”
“嗯，我正准备过去打电话，刚刚确定了一个人的额资料。”
Boss闻言，用力拍拍那人的脸：“听到了没？学到了没？再学不会就去看看王总怎么打电话的！”
Boss顿了一下，转过身来，搓着手，嘿嘿笑着：“小明啊，你看现在公司只靠你一个人也不行。不然？你带带他们？”
“那你们一会儿进来听听吧，我先过去打电话。”语毕，我迈步走入办公室。
深吸一口气，我又拿起电话，点进通话记录。拨出刚刚那个号码。此时，boss带着其他所有人走进我的办公室，一脸求知若渴地等着我打电话出去，甚至还有人拿出了笔记本……
电话接通，耳边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喂？”
我脑子里忽然闪现出刚刚在城隍庙门口看到的对联：做个好人心正身安魂梦稳，行些善事天知地善鬼神钦。
有些迟疑，又看到办公室里的一片狂热的眼神。我深呼吸一口气，淡定道：“喂？李晓芳么？”
那边传来有些怯怯的声音：“王老师啊。”
“是啊，你的学费我能帮你搞定（你的学费还是有些问题）。”
我脑中一片空白！看到众人诧异的眼神，我感觉灵魂一点点开始抽离……
强行忍住不适，我继续对话。
“真的吗？太好了！”对面李晓芳的声音传来。
“是这样的，我能先帮你垫付上（需要你给我这边先打两千块钱）。”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寸寸冰冷下来，面对众人眼神渐渐变为质疑，boss也从期待渐渐变得有些……凶狠。
我一个激灵让自己醒过来。
“王老师……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可以先帮你垫付全部学费，你到学校后好好挣奖学金（但是你要给我先转两千做保证金）”
天哪……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不敢继续说下去。听到那边李晓芳有些抽泣的声音：“王老师，您真是个好人！”我猛然挂掉电话。我不敢看着众人，办公室里死一样的安静。
最终还是boss打破了沉寂，“咳咳，你们先出去，我跟小王谈一谈。”
看着人走干净了，boss走过来看着我的眼睛。“小王，你这是在下一盘大棋？准备搞一次大的？”
他的眼神里，有威胁，有贪婪，声音也变得有些颤抖。
无奈，我摇摇头，“对不起，boss，我不知道我怎么了……可能，我不再适合做这一行了吧。”
“你以为进来了就这么容易出去？”
“我……”
“小王啊，你是个人才。我不想放你走，不然，你回去好好想想，要么还好好跟着我。要么，‘回老家’！”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公司的，迷迷茫茫间，我走到了海边。手中还捏着那个始作俑者——手机。
看着手中的东西，我伸出手，用力一扔，看着它落到海中，被海浪淹没掉了小小水花。长舒一口气，准备转身走人。却发现——
刚刚被我扔掉的手机正好好地躺在身后的路上。
“啪——”那是我吓得腿软，瘫坐在地上。
“你……究竟是什么？”我听见自己在颤抖。
耳边只有海浪，一阵一阵的声音。我瘫坐在地上不敢动，过了许久，我听到一声叹息。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打电话诈骗么？”
“我……”太久远了，我都不记得了。我有些汗颜，骗过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你猜想的没错，我是在手机里。你每次电话诈骗后，受害者都会因为被骗去钱财或心脏受不了猝死或因为面对不了别人选择自杀……一共99次了，我是他们对你集结起来的怨念。你摆脱不了我的。”
“我……我每次都害死人了？”我有些不可置信，盯着那个手机。我就为了求财，却不想图命的。
“你的每一通电话都是催命符。”如果那个手机是人的话，我能感觉到那个人传来的杀意。
“可是……可是，我还在城隍庙捐了功德。”想起那个一副高人模样的庙祝，我自己也觉得这个说辞不太能站得住脚。
“你自己心里有答案的，不是么？那么多条人命！”那个手机的声音突然变得凄厉了起来！
我看到手机在颤抖，发出 一阵阵尖啸声！我拼命地捂住耳朵，却挡不住那一声声尖利传入耳中，直刺耳膜！
“王老师！我的学费快还给我！——”
“小王啊，那是我和老伴攒下来的棺材本啊——”
“王律师！我的案子销了吗！”
“王先生！你不是说我中奖了吗？”
……
那，都是被我骗过的人……他们的声音，挥之不去。
我捂住耳朵都挡不住那些声音，好像不用通过耳朵，它们直接从我身体每一个角落，直直地抵达我的心脏，重重敲击着。
直到……
“嘭——”我终于解脱了。
那是我跳入大海的声音，那些声音终于消失了……
“29日讯，G市警方破获一起重大电信诈骗案。嫌疑人已畏罪自杀。”
海边，公路被围了起来，警察们忙碌着。镜头对着一脸严肃的记者，角落处，一个手机默默地躺在路边……
（写在后面）
最近电信诈骗案甚嚣尘上，越来越引人关注。我本人也遇到过，不过没有搭理而已。
看到一些年轻的生命消逝，才让这些事情曝露在众人的视野之中，心里还是有些疼的。
所以写下这篇文章……
最后有些吓到我自己了。。。
然后，还是有些不会取名，拜托看完此文的宝宝给取个名字啊，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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