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会等人的女子,却还是等了你一场。
你可曾想过,在秋雨到来之际,乘着最后的暖意,入我梦中来。即使韶华易老,落花沾衣。我站在雨花深处,也会假装,身于四季如春的南方。
不见这木叶萧萧。
——云梦拂
1.
梦拂失业了。
舞台的灯都灭了,只余几盏闲散的灯,有保洁工穿梭在座椅间打扫,梦秋看到戏台上一个人,他背对着观众席练台词,声音很柔很慢,带着磁性,很有辨识度。
他的胳膊随着情绪带来的激荡,有节奏地起伏着。这是云梦秋第一次见温子尘。
她永远记得,那天,他穿着一身浅卡其色毛衣,加不宽不窄的米色长裤,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慵懒的气息——慵懒但并不闲散。他皮肤足够的白,有着月色迷人的皎洁,仿佛光都能穿过去的透明质感,衣料也被他的肤色衬出一种高级感。
梦秋不自觉地靠近那人,鞋跟“嗒嗒”声引起温子尘的注意,他转过身,探寻背后之人。
戏子如他温子尘。
这张俊脸,是人间绝色。
云梦秋看一眼就沦陷了。
“你是新来的演员?”子尘看着她问。
“不是。我找我姐姐,请问你知道云梦拂在哪儿吗?”梦秋问
“她在后台。”子尘道。
“嗯。”
梦秋顺着子尘手指的方向,朝后台走去。
姐姐坐在化妆间,梦秋推门而入的时候,看见她妆卸了一半的脸,正痴痴地对着镜子发呆。
她是一名芭蕾舞演员,今天出演的黑天鹅,从头到脚都是黑的,除了脸、胳膊和唇色。
“姐,你不是这里的台柱子吗,怎么会失业呢?”梦秋问。
梦拂伤情低落地垂着头,头发凌散,深色眼影和黑色睫毛膏早已被晕花,几条蚯蚓般的黑色泪痕挂在她的脸上。
她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满脸的不屈服,像一位被白天鹅反杀的魔女。
“你说话啊姐。”
“是,我是失业了,我也是台柱子,但我被人算计了,”梦拂垂眸道,“这事,一定不能告诉爸妈。你得替我瞒着。”
梦秋听后有些凌乱:“可我……我从来不说谎的,你叫我怎么瞒得住。”
“瞒不住也要瞒,”梦拂说,“最近你就别接家里打的电话了。或者,你把你的手机给我。”
“手机不能给你,”梦秋说,“我尽量瞒着他们,只是你以后住在哪儿?”
“我不能回家,只能跟你住。”梦拂说。
“啊?”
“啊什么,”梦拂不悦了,“平日你像块牛皮癣一样巴结我,怎么甩都甩不掉。怎么我失业了,你就想不管我死活了?”
“不是,我跟人合租的。”梦秋说。
“合租没说不让带人吧。”梦拂道。
“有说,”梦秋喃喃,“说……不让带男朋友……”
梦拂笑了:“温子尘孤傲有洁癖,他是极不爱热闹的一个人,超过三人他都觉得难受,我肯定不会带他啊。”
梦秋道:“可我……我还是得跟我舍友商量一下,问问她们同不同意……”
“我又不是不付租金,”梦拂说,“算了,你就去打声招呼吧,我今晚搬过去。你帮着我一起搬。”
2.失业后,梦拂总是对现状不满,连子尘也懒得搭理。
她嫌弃梦秋狭小的出租屋,也不喜欢这里的另外两个舍友。
其中一个总是晚归,半夜总被她水流哗哗的洗澡声吵醒。
另一位舍友养着一尊喵星人,放着自己的猫到处乱跑,屋里四处都掉的猫毛,而且她从来不主动清理。
虽然失业了,但剧院那边也是一堆事。
作为曾经的娇花、冉冉升起的启明星、剧院的台柱子,她过去的为人总是高调和桀骜。
如今失势落魄了,来真心安慰她的没有几人,倒是来阴阳怪调“问候”她的人不少。
讽刺的是,那些平日里与她公事公办的人,如今也不会过来嘲讽的。
倒是那些往昔对她笑脸相迎、阿谀奉承、鼓掌叫好的人,现在群起而攻,话里夹枪带棒,说出的话不堪入耳。
梦拂需要尽快修补情绪,走出创伤,创建起新的规划。
她还要尽快找到一份工作养活自己,不再寄人篱下。
而且,为了不偏离理想,这份工作最好还是跟跳舞相关的……
3.
梦拂的闹铃还没响,便被电话铃声给吵醒。
她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是老妈打来的,他们说家里有急事,叫她赶紧回去一趟。
还没等她问清怎么回事,妈妈便急匆匆地挂断了,是不容她拒绝的意思。
梦拂洗漱完,随便擦了些水乳,妆都没化就出门了,叫了辆出租车直接回家。
回到家,她见到爸妈的脸色不太好,神情都很凝重,再往里走,见到沙发上还坐着梦秋和子尘。她看着梦秋一脸抱歉地看着自己,便觉得大事不妙。
她从没带着子尘回家见过父母。但是今日,却是梦秋却大设鸿门宴,出卖她不说,借父母之口叫来了自己,让子尘也跟着看这出闹剧。
梦拂想想都觉得恼火。
心急的老妈不等她坐下,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梦拂,你老实跟妈妈说,你是不是被歌剧院给开除了?”
梦拂想刚说些什么,父亲也过来给她施压:“工作上的事是大事。你失业了也该给家里人一个交代。”
“我不需要向谁交代什么 ,”梦拂说,“我对得起我自己。”
“小拂,任何事,都该有个说法,”妈妈说,“你工作没了连父母都不告诉,我们白养你了?”
梦拂对爸妈说:“白菲之,就是你们看着她长大的那个白菲之,我们都知道她后台很硬,她只需一个眼神,我就得走。”
“借口!”父亲道。
“我说你一个女孩子家,跳什么舞,”爸爸开始针对梦拂跳舞这件事,“以后你给我呆在家,去参加你妈安排的相亲宴,除了这个,哪儿也不许去。”他不由分说地下了命令。
梦拂还没有把她和子尘恋爱的事告诉爸妈。
从小,父母便对她这个做长姐的管教甚严,要求颇为苛刻。为了逃避父母的责备,她凡事都自己做主,不再问他们的意见,也不参与他们的讨论。
这么多年,梦拂觉得,自己与父母之间隔着一条宽广的、无法跨越的鸿沟。
但是,面对父亲的逼婚,她又怎能退让,态度坚决地说:“这事,我坚决不同意。”
梦秋见局势不好,站出来打圆场:“哎呀,算了吧姐。爸,妈,你们也让一让姐,她现在心里难受。子尘,你也快过来帮忙劝一劝我姐啊。”
梦拂听到妹妹提子尘的名字,推了她一把,沉声道:“你别把子尘给扯进来。”
听了这话,母亲不满意了:“子尘怎么就不能知道了,他又不是外人,是咱家未来的女婿!”
梦拂看着梦秋:“这你也说了?”
梦秋走到母亲身边,拍了拍母亲的背给她顺气,一抬头又是两眼汪汪,像自来水龙头一样:“我以为最近家里会喜事连连,没想到姐姐你最近的比赛没有拿奖,连工作也没了。姐,你还是向梦想妥协了。”
妈妈听了梦秋这话,不但没好,反而更是焦心得愁容满面了。梦秋忽然转变成一脸娇羞,拉着子尘的衣袖,望着他笑脸盈盈。
“姐,我还没和你介绍呢,这是我男朋友子尘。连爸妈见了都喜欢。姐你快帮我看看,是不是长得一表人才啊。”
“你说他是你谁?”梦拂问。
梦秋说:“我男朋友啊。”
“爸,妈,我跟妹妹有点事。”梦拂话落,不由分说,拉着梦秋就往外走。
“姐,快放手!你捏疼我了。”一路上,梦秋踉踉跄跄地跟在后头,她力气没有梦拂大,怎么甩也开她的手,但还是拼命挣扎。
梦拂拖着她走了很远,终于放开她的手,但她抬手就是一耳光。“你难道不知道温子尘是我男朋友吗?”
梦秋捂着脸叫道:“我以为只是恰好同名而已!这么巧的事,我怎么能想到。”
梦拂说:“那你没问他在哪儿工作,有没有女朋友!”
“那他也没问我啊!”
梦拂扬手,又狠狠地给了她一个耳光,梦秋被打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梦拂心中怒火未消,还打算出手教训妹妹,温子尘赶到拉住了她。
“她是你妹妹,”子尘说,“凡事你不能让着她,干嘛非要做个恶人?”
梦拂怒瞪子尘:“我问你,我哪点不如我妹妹?”
“我不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子尘说。
“你和她在一起不会有将来。”梦拂说。
“姐,你怎么可以诅咒你亲妹妹!”梦秋叫道。
梦拂说:“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背叛我。”
子尘望着她道:“梦拂,你没有错。你风情万种,你妹妹是小家碧玉。”
梦拂甩开子尘的手,她看着两人,满心厌恶地说:“我是恶人。你俩郎才女貌般配得很!”她啐了两人一口,愤然离去。
梦秋捂着被打红的脸颊,哭得楚楚可怜。
梦秋跟子尘倾吐苦水,哭得抽抽搭搭的:“从小到大,我什么都让着她,也只有她最爱表现。大人们不在,她事事都与我争强,他们在时,她就委屈得仿佛一天到晚被我驱使似的……还有,她抢去了我学舞蹈的机会。她是讨厌跳舞的……只想从我这里夺去关注……”
说到这儿,梦秋又伤心又委屈。
她已经泣不成声了。
温子尘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任由梦秋一头扎进自己的怀里啜泣。
4.
梦拂本就要搬出妹妹的公寓,但梦秋却先她一步,离开公寓去到了子尘的家里。
子尘的家干净得像一个舞蹈室。
姐姐是精致的女人,精致到让人无可挑剔。子尘和姐姐一样,生活中带着仪式感。
他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烧一壶热水,然后再去洗漱。他吃饭的餐桌上必须有花,书房里有绿萝、仙人掌和充满艺术气息的画。
子尘家里,墙纸地板橱柜收纳箱衣柜餐桌茶几,全买的白色 ,除了白茫茫另一种映入眼帘的色调便是灰——灰色的线条,灰色的拉锁,灰色的凹槽……
灰色,是开关的按键,是功能的锁扣,是既能衬托出纯白的美,又不显突兀的配角,像跟在光芒万丈大明星身边,永远形影不离的贴心助理。
梦秋去子尘家的第一天,子尘就告诉她,不任何杂物都不许堆在外头,用到哪样才可以拿出来,其余的全部藏进这一片纯白后面。
子尘有一本日志,专门记录节日安排,参加的活动,还有朋友的生日。
翻看这本日志,梦秋得知,子尘爱在出席亲戚朋友的婚礼或者生日宴的时候,送一些昂贵的礼物。
他也很在意别人送给他的东西,不仅仅是心意,价格也要和自己送出的相当。他每件风衣的袖口,要找人绣上一个“Wen”的艺术字体拼写。每个喝水的水杯也要印上特殊的标识。面对这一切,梦秋觉得心里有压力。生活越进行得有条不紊,她就越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有一次,梦秋和子尘吃着木瓜牛奶一起看电视。子尘在这方面是“杂食动物”,他什么样的节目都能看上一点,包括梦秋认为无趣的新闻访谈,但子尘最喜欢的,还是歌舞选秀和模特时装秀。梦秋看了一眼子尘,在说了一大堆话铺垫以后,她对着子尘夸梦拂道:“子尘,我觉得,我姐是个嗅觉灵敏的时尚人士。”
“难道我嗅觉不灵敏吗?”子尘问。
“我觉得这一点,你不如我姐呢,”梦秋说,“你为什么一直爱纯色的衣服?我觉得格子的更适合你。”
“纯色让我觉得舒服。”子尘说。
“你难道不想尝试更多风格吗,”梦秋道,“生活中你是一个井井有条的人,我觉得你会爱上格纹的。像我就很喜欢格纹,有一天,你和我穿着格纹爆款上街,我们步调一致,我会很高兴的。”
“我不想改变。”
子尘简短地回绝了她。
温子尘一直都不太喜欢别人对他品头论足。梦秋的这番话让他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但他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拿遥控器切换了频道。
同居后,子尘对梦秋无微不至,梦秋知道,子尘比她之前的任何一位男友都要细致。
吃水果,他会为她削皮,然后切成适中的块状,拿牙签戳着递给她。
在外面下了雨,即使他没有伞,也会把外套取下来放在她头上。
出门逛街的时候,他会永远让她走在左侧,将车来车往的那一面留给自己。
两杯水果茶,他会将自己杯里的仅有的两块黄桃果肉全部给了梦秋。
有时候,无端地收获太多的爱,是一种危险信号。
梦秋还是觉得,这一切都是子尘留给另一个人的——自己夺走了姐姐的东西。
她很想知道子尘的想法,每一秒都在试探他的心意。很想弄明白:子尘究竟是喜欢自己,还是更思念姐姐?
5.
梦拂搬出妹妹的公寓后,一直住在酒店。
失业加失恋,双重打击,中间夹杂着一个姐妹的背叛,早已彻底颠覆了她的三观,也超出了她的心里承受范围。
她按下了打火机,点燃人生中第一根烟,坐在藤椅上看烟雾缭绕,嘴角莫名含笑,眼里带着恨意。
心中那座高大的,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城墙铁壁,原来倾颓得如此容易。
也许女人心里,从来就没有什么高楼大厦,她只是百花丛中的一朵,谈不上倾国倾城,更不是什么美艳娇贵。
从白天鹅到黑天鹅,她再也不是舞台上的白牡丹,而是朵褪了色的鸢尾花。
从小到大,梦拂只专注于舞蹈一件事,而妹妹却涉猎广泛。
她大学学制药,毕业后研究香料,现在又进了设计公司,只不过在那里不成气候,做一名普通的学徒助理,一天到晚闹着要辞职。
妹妹是被宠着,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即使没了工作,爸妈也乐于宠养她,依靠父母的资助,她完全可以活得小资而体面。
那些关于舞台的梦想,妹妹从来不懂。
爸妈只是因为梦秋比自己晚生了几年,便无休止地偏袒她。
小时候,梦拂陪着妹妹去山里玩被蛇咬,回到家还要受父母的一道责备。
后来,妹妹妒忌梦拂可以穿上那么美的芭蕾舞服登台演出,她在比赛开场前,把梦拂的演出服划开了线,以至于梦拂那段时间精神崩溃,谈舞色变。
父亲和母亲知道后,也不忍心罚她,只是不轻不重地说了妹妹两句不可以这样。尽管爸妈都知道,梦拂因此失去了全国赛的公平竞演,但他们只字不提,仿佛只有这件事才是家里被禁止的一样。
梦拂以为,这么多年妹妹没了那些作恶的举动,她已经长大,不再与自己作对。但最近发生的这些,全都和妹妹有关。
梦拂只想找回曾经在舞台上,容光焕发的自己,可她的心里有个声音在问:“云梦拂,你还在傻傻地等那个人吗?”
——我不再想他了。
她告诉自己,同时也问自己——你真的可以不再想他?
在聚光灯下,子尘的声音,是独一份的好听,他起舞的模样,像一只从天边飞回的仙鹤,那样的恣意洒脱,有云川之气。
他不是个注定平凡的男子。在他的身上,有人间百年体会不到的美。
梦拂想忘记,可又觉得不舍,觉得遇见他,是自己此生有幸。
桩桩件件,往昔之景在心中浮现,耳边全是悲怆旋律……
有时候,人们被敌人弄得得遍体鳞伤,也不会说什么,伤口未愈也有勇气继续战斗。可就是朋友的一个眼神,一个漠然举止,让人觉得,身处三尺寒冰而无法自拔。
6.
梦秋来到酒店,看见烟灰缸里散落的烟头,吓了一大跳,她问:“姐,你有新欢了!”
“什么话。”梦拂说。
“那……这些烟是你抽的?”梦秋问。
梦拂把那一缸烟头倒进垃圾桶中,顺便把桌上剩下没抽完的烟盒也给扔了,她站直身子道:“云梦秋,我们来谈谈正事吧。”
“你想让我离开子尘?”梦秋问。
“梦秋,你不是真的喜欢他,”梦拂说,“姐姐能看出来。”
“我当然是认真的,”梦秋说,“我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认定这辈子我要和他在一起。这大概就是一见钟情吧。”
“哼,一见钟情,”梦拂嗤笑道,“凭的是长相么?”
“是气质。”
梦秋眯眼一笑,眼里却没有笑意。
“妹妹,”梦拂说,“你知道我们俩在一起经历多少事吗,我和子尘在国外,一家家的跟人谈合作的时候,你还在学校里背不出药名,我俩患难见真情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公主躺在家里的床上,嫌弃新买的零食不合口味。”
“我不是小孩了,”梦秋抗议道,“你总想掌控着我。我现在已经有了工作,我不靠家里的钱养活自己。我和你一样公平竞争。”
听完梦秋的话,梦拂认真瞧了眼她。
妹妹说,她已经长大了。大学毕业之后,妹妹的工作一点也不伟大,生活拮据。
她看似住着三室两厅的大房子,实则蜗居在20平不到狭小的合租卧室,每天省吃俭用,还是穷到连矿泉水都舍不得买,需要自己烧水喝,一盒泡面掰成两份吃,出席重要场合穿租来的衣服,背廉价的包包。
甚至每天吃的水果,都要找人一起拼单,才舍得购买。
梦拂想到这些,却没说出口。
即使梦秋夺走了属于她的子尘,她也永远不会用“绿茶”、“白莲花”这样的词来形容妹妹。
她们关系再僵,也有着血浓于水的亲情,要是有人辱骂梦秋,梦拂感觉,就好像自己也被辱骂了一样。
冷静下来想想,至少梦秋说的是事实——她现在不靠家里,靠自己的钱养活自己,已经成长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姑娘了。梦秋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让子尘一眼就瞧上她,子尘也不是瞎子。
爸妈的家,离梦秋的公司更近,她却要非要大老远地租房,回到家从不抱怨在外面吃得不好,住得不好,工作上多不开心……只是一直一直地,哄着爸妈开心,脸上带着微笑嘴巴抹蜜,爸妈自然偏疼她多些。
失去子尘,这让梦拂第一次反思自己,找寻痛苦的根源——过去总是把别人想象得那么不堪,觉得只有舞蹈艺术才是唯一高雅的存在,现在连子尘也嫌弃她,而她还总是拘泥于过去。
这样的纠缠不清,让自己痛苦,也让子尘痛苦。
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梦秋告诉自己:人失去了过去,也要一直朝前看,想想未来也挺好……
梦秋拿着手机一直在点,脸上带着笑。
“梦秋,你在干什么?”子尘问。
“我在和我姐聊天呢。”梦秋边打字边说。
“聊些什么?”
梦秋放下手机:“你很感兴趣?”
“我最近没联系她,”子尘说,“她失业了,我只想知道,她最近过得好不好。”
“挺好的。她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在跨国公司上班。”
“在那儿做什么?”子尘问。
“当保洁工。”梦秋说。
子尘放下手中的舞扇,没说话。他来到她身边坐下,默默地剥开一个火龙果。
“给我一个。”梦秋靠着沙发说。
子尘没回头,但还是把水果递给了她。
“怎么,你不高兴啊?”梦秋笑问道。
子尘说:“白菲之是你招来的。”
“什么,”梦秋仍在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子尘道:“白菲之亲口跟我说,当年的比赛,梦拂的舞裙因为质量不好开了一道,她的裙子也裂开了线。后来你告诉白菲之,梦拂当着你的面弄坏了她的裙子。”
梦秋的脸色变了,变得苍白如纸,但也带着几分怨怼。她道:“子尘,你和我在一起,就是为了探我的底?难道你根本就不爱我吗?”
“你放弃假期和奖金,倒贴往返的机票,跨山跨水地去找白菲之,”子尘说,“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你是个怪物。”
云梦秋不甘心,她问:“那如果我没做这事,你就会一直喜欢我,是吗?”
“没有什么如果,”子尘说,“我只想问你一句,她梦拂到底跟你有什么仇,你要弄得她失掉比赛,现在又弄得她失业?”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做过,”梦秋崩溃地捂着脸,她面部表情扭曲而痛苦,抬起头眼里满是熊熊怒火,她打碎了茶几上的花瓶,冲子尘吼,“你这个骗子!”
7.
有人说
“医院,是生命开始和结束的地方”
“是人间百态的缩影”
不同于戏剧
这里每天都在上演世间真实的“贪嗔痴怨,爱离别苦”
梦秋关上门,站在病房门外,和大夫交谈,却见梦拂风尘仆仆地赶来。
“姐,你怎么来了?”
“剧院的同事告诉我,子尘一个礼拜没去上班,他也没有请假。我来看看他。”梦拂一脸担忧。
“我是问,你……怎么知道他在这家医院?”梦秋强壮镇定地问。
“他手机开了定位功能,我可以找到他,”梦拂说,“子尘现在怎么样了?”
“医生说是扭伤,没大碍。”梦秋道。
“他之前练舞,留下的腿伤和腰伤都没有好,现在又由着你这样折腾他。”
梦拂语气中的心疼,让梦秋感到心里十分不舒服。
——这听上去,就像是女朋友,关心着自己的男友一样,丝毫看不出他俩已经分手了,而且,姐姐提起子尘,眼神中还带着责备地望着梦秋。
“他没事,就是有些累了,现在打完针睡着了一切都好,你别进去吵醒了他。”梦秋像墙一样伫立在那里。
梦拂说:“我就看一眼,不说话。”
妹妹还是堵着门不让进。她说:“不管你们以前关系多好,现在他是我男朋友。我不能让你随随便便接近他。”
梦拂将一盒便当递给妹妹。
“这是什么?”梦秋问。
“他不吃医院的饭菜。”
梦秋接过那盒便当。
“好,我知道了姐,你回去吧。”
梦秋喂子尘吃着便当盒里的食物。
子尘问梦秋:“这些饭菜哪儿来的?”
“是……都是我做的。”梦秋说。
“没人来过吗?”子尘问。
“没人啊。我一直在陪着你,有人来我肯定跟你说。”
子尘不去接梦秋送到嘴边的饭菜,而是说:“有没有水,我渴了。”
“我去给你买矿泉水,你好好躺着。”
“嗯。”
梦秋出去后,子尘眼里满是失望。
这是熟悉的饭菜,只有梦拂懂他的口味。梦拂知道,他不吃香菜和蒜末,也知道他爱吃西兰花和紫甘蓝搭配酸甜的沙拉。她还记得,他不吃医院的盒饭,所以特意送来了便当,并不像当时走的那样决绝,她竟然还念着自己。
子尘想起,梦拂本是食指不沾烟火的舞姬,跳舞时,姿态美如天仙,却为了他去学做菜,当时不觉得什么,现在心里却感动了。
子尘看见垃圾桶里,被梦秋扔掉的那一盒未开动的外卖,忍不住蹙了蹙眉,梦拂是从来不浪费一粒米的,她每一份食材,都物尽其用。
他拨通了梦拂的电话:“你还好吗?”
“我好不好,和你有什么关系?”梦拂的语气,是意料之中的冷淡。
子尘感激她,没有立刻挂断电话。他说:“谢谢你挂念我,给我送饭。”
“您客气了,那些吃的,都是做给我妹妹的,您可别自作多情。”
“你难道不先挂念我这个病人吗?”子尘说。
“你什么都好,又爱逞能,谁挂念你,”梦拂说,“我妹妹倒是可怜。她不会做饭,我怕她没把你照顾好,自己倒先饿死。没想到你这人脸皮真厚,连自己你女朋友的饭都要偷吃,不怕遭报应啊。”
子尘听了直乐:“我刚刚听到,你说‘抱’这个字,就想起我们在一起时那样开心,你还记得我们过的第一个情人节吗,这次这个‘抱’字,也和我有关系吗?”
梦拂听了忍俊不禁,但语气还保持强硬:“当然有关。下次见你,我一定打爆你的头。”
“子尘,喝水了。”梦秋回来,看见子尘在电话那头和谁在说说笑笑。子尘见梦秋回来,随意寒暄两句,便匆匆挂掉了电话。
梦秋的脸变得有些阴沉。
看着子尘刚才的举动,她又回忆起过往一些不好的事情,她又一次,忍不住要爆发出来。
子尘注意到梦秋表情的变化,淡淡地开口:“我渴了。”
梦秋把瓶盖拧开,哼了一声,将水递给他。子尘喝着水,听梦秋絮絮念叨。
梦秋说,她和姐姐一样,被爱情背叛过的人。
她曾在月色迷离中,走向危险的暧昧,恐惧与挫败随之而来。
——那是回忆造就的梦魇。让梦秋无数次痛苦而不安地从梦中醒来。让她半路失去尊严。
不管时间过了多久,梦秋都在誓言与背叛中,想要寻找一种平衡。
可她永远都找寻不到。
子尘没有搭话。
他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扭头看向窗外。
此时候鸟飞回,枝繁叶茂,窗外一片生意盎然,可比这个疯女人有意思多了。
8.
梦拂总觉妹妹今天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就像一块脆爽的葱油饼干非要掰折了,混点榴莲味果冻,再抹点芥末,然后放到锅里炒糊成一道菜,让人看了难受,无法下口。今天的妹妹给她的感觉,就是这样歪邪与别扭。
梦拂出了医院,不放心又折了回来。直觉告诉她——子尘伤得或许更重,这一切并不简单。也许,这些都是她个人的臆想,但她还是得亲眼瞧一眼子尘,才能放心地回去上班。
“医生,温子尘的扭伤怎么样了?”
梦拂找到之前和梦秋交谈过的那名医生,拉着他问。
“你是他什么人?”医生问。
“我是温子尘的妹妹,我刚刚还来这里陪过他。他怕我担心,所以什么话都没跟我说。”
梦拂编了个善意的谎言。
“你确定你看了他那样,还敢说那是扭伤?”医生听了,觉得不可思议。
梦拂不明真相,只好挤出一丝笑,硬着头皮接话:“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医生说,“病人腿骨骨折,头部被钝器所伤,除此之外,他身上脸上都有破皮见血的皮外伤,有几处还格外严重。那些伤,很多都有着人为的痕迹。”
“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你直接问他吧,”医生说,“病人要是怕你们担心,不说你也没有办法。要不然,你和这位病人的女朋友商量一下,直接报警也行。”
“不,”梦拂忽然想到了什么,失声大喊道,“她是我妹妹,不能报警!”
医生被她的话吓了一跳,他强壮镇定地扶了扶眼镜,用异样的目光看了梦拂一眼,嘴里轻不可闻地嘟囔着什么,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梦拂刚刚的大喊声,惊动了四周的人,梦秋刚好从病房里出来。
“姐,你怎么还没走啊?”梦秋不温不火地问。
“你把子尘弄成什么样子,你自己说。”
“我向来比你更懂得照顾人,不管他什么病,我都能照顾好。子尘是我男朋友,交给我你还不放心啊。”
梦拂直接绕开梦秋。
“我要进去看他。”
“你干嘛!这里是病房,”梦秋拼死抵住门,“你会打扰他休息的!”
梦拂拿出手机,威胁道:“你再不让开,我就报警。”
梦秋听到这话,瞪大了双眼,眼泪瞬间就涌了下来。
这一套,她用惯了的。
在爸妈面前,百试不爽,但梦拂看也不看她,将她奋力地拉开,推开门走了进去。
温子尘靠在床上,腿打着石膏,头上缠着绷带,脸上有一道道很深的划痕,容貌狰狞的可怕。他那只苍白的手露在外面,插着针管输液。见到梦拂朝他走来,子尘没有惊讶,也并不试图掩饰伤口。他以伤示她,静静地看着她。
梦拂走过去,抚摸着他的脸,动作并不轻柔,毫不避讳他的伤处。她的手指刻意地用力,陷入他的伤处,像一个爱好施虐的女性,像在用这种方式,挖苦自己的软弱与无能,只能拿一个虚弱的病人,来发泄心中的恨意。
但是看到子尘满脸痛苦的表情后,梦拂又在恍惚间回到了现实。她将手颤抖地收回,心也紧紧地缩成一团,泪水比他还要快地流淌下来。
温子尘不去看站在门口的梦秋,也不去注意自己满身伤痕。从始至终,子尘的视线一直在她的脸上。他笑着说:“你抖得这样厉害,眼睛一直这样看着我,是不是嫌我难看?”
梦拂听了一阵心疼,又一次触回他的脸,但动作轻柔无比,像微风爱抚着她珍贵的细羽。
她低声问:“子尘,你爱过我吗?”
”没有人比我爱你。”
温子尘的话,让梦拂无法呼吸。
他说:“小拂,不管我做什么,我每天心里想的那个人都是你。”
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子,红唇似樱,心中黑白分明。
可以驾驭欲望的疼,可以为爱人疗伤……
9.
房间里很暗,温子尘打开灯。
梦拂没有去看子尘,而是继续剥着橘子。
子尘在医院住了两个月,还没完全康复,但他坚持要出院。
面前的果盘里,已经装了五六个已经剥好的橘子。
两个有洁癖的人,橘皮扔了满桌,也不去在意。
梦拂从袋里拿着橘子一直剥着,也丝毫没有要吃的意思。
“你怎么了?”子尘问。
“白菲之告诉我了,”梦拂说,“她说,她看到你和我妹妹接吻。”
“多久的事了,我都快忘了。”
“你忘了,不代表全剧院的人忘了。就算他们都忘了,我也忘不了。”
“那次是她主动的,这点小事,你也要和我计较吗?”子尘道。
梦拂说:“可你从来没吻过我。”
“其实,你也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聪明的女人,都是会装傻的。”子尘说。
“你这纯属诡辩。”梦拂说。
子尘伸手去拿橘子,梦拂直接将果盘夺走。
子尘笑了:“你果然还是那么的强势。”
“是。以前每次都是我太强势了。但你也别仗着自己身体不适,就以为我就会让你。如果你再看别的女人一眼,别说橘子,连水也不给你喝。”梦拂霸气地说。
子尘笑她:“我女朋友现在也学会撒娇了。”
“你看我像撒娇吗?”
“还真不像。你这都算撒娇的话,那母牛喘气都得有人买票排着队欣赏了。”
见梦拂面呈嗔怒状,子尘连忙改口:“不过,你撒不撒娇,都是最美的。”
“别扯远了,你还欠我一样东西。”梦拂说。
“什么?”子尘装若不知。
梦拂昂起头瞪他,离他越来越近。“你这样我怎么弄……把眼闭上,别动。”子尘说。
待她闭上双眼,子尘揽过她,给了她一个长久的吻。
10.
梦拂陪着子尘出院已经两周了,在爸妈的要求下,她和子尘来狱中探视梦秋。
即使换上囚服,戴上镣铐,每天面对铁栏杆,梦秋还是心有不甘,仍没改变之前的想法。她心里想的是:云梦拂,这场战役无论我们谁胜谁负——胜者也好,负者也罢,都讨不到什么便宜。
梦秋见到两人,第一句便是:“姐,我们两个既是朋友,也是天敌。”
“谈过几场恋爱,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了。”梦拂奚落她道。
梦秋说:“在医院,我才是他的原配。你没经过我同意,擅自搜索他的定位,这件事总该有个交代吧。”
“有谁跟你签卖身契了吗?”梦拂问。
“他为了我变过心,兔子不吃回头草。我替你感到悲哀。”梦秋说。
“失去他,我才会觉得悲哀。”梦拂说。
梦秋红了眼眶,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看上去又要哭了。
梦拂不再看她,只调情地看着子尘,声音里带着魅惑:“那我再帮你问问吧。温子尘,你愿意和我妹妹在一起吗?她云梦秋,就是只不吃回头草的兔子,你掉进她的洞里,差点被她搅碎,以后还能和她一起假装吃素吗?”
“呵,女人。”
子尘听罢,只能发出一句这样的感叹。
——温子尘没有想到,梦拂能在这样正经地方,说出这种“不正经”的话来……
云梦拂的工作终于失而复得,温子尘却因为他的腿伤,永远失去了剧院这份工作。
梦拂爱温子尘,所以答应了他的求婚。
“跟我一起搬走吧。”子尘说。
“搬去哪儿?”梦拂问。
“别的城市。”子尘说。
“不想跟你走。”
“你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梦拂说,“我只是想,我都回剧院了,为什么还要搬家。”
子尘说:“我能看出,你最近总是低落,没有以前过得开心了,你是不是也想离开?”
“我最近总想梦秋,”梦拂叹了口气,“她想要的太多,妄想一份她不该得的。以前她总说,我与她争抢,我唯一争抢来的,也只是她众多爱好中,早已被遗忘废弃的一个。”
“你一定恨她吧。”子尘说。
“我恨,因为她让你永远不能跳舞了。”梦拂说。
“你不为自己而恨吗?”子尘问。
“失业那段时间,我很难受,”梦拂说,“我的所得,都是我一步一个脚印挣来的,离了舞蹈,我就失去了终生的事业,离了你,我也就没了挚爱,可你当时什么话也没说。”
“对不起,其实我当时……”
“当时的一切,都过去了,”梦拂打断他,“其实我自己也想明白,人总是要和自己和解的。不和解,哪里能看到希望呢?”
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很远的路。
梦拂说:“等你下次回来,我们两个结了婚,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廊桥交错,蜿蜒的河水从城中缓缓而过。
送别那日,她陪着他,走到时光的最深处,欣赏那一树一树的海棠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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