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13日,我出差到南方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是一个地方小企业,当地产橡胶,乘此便利生产些橡皮,但在南方占着不小的市场份额。之所以日期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刚刚整理旧衣,口袋里翻出一个票根,上面写着9月16日下午17点23分,那是回到北京的时间。还有半包烟,和一个小的产品手册。
我住的酒店是对方联系的。还有从高铁站出来接我的车,算是周到。车子从城市驶出之后,省道修的好,柏油路黝深平整,眼里满是绿,偶尔也有像棕榈树一样宽大叶片的植物,山上乱石头间长了龙舌兰。随后驶入一个卫星县城,蛮新的县城,街上却倒没什么人。最后车停在酒店门口,前院里有一尊袒露双乳的女性塑像举着水瓶,水高屋建瓴,刺入绿色的深池里。酒店前台是猴子,很客气。想必酒店兴建之初富丽堂皇,房间不错,按讲能评上四星级。只可惜困在这个小城,可能地区经济不强劲,明显看出开始设计的不少酒店设施都不了了之。院子角落里长着杂草。
第二天我起的早,绕酒店走了三圈,抽烟,吃当地的一种汤食,有米糊做的块。
上午参观。一早工厂领导就笑脸相迎,随后给我递上口罩。对方的工厂没什么问题,但在工厂里站了一会,浓厚的酸味从口罩边缘钻进来。和大部分参观过的工厂一样,该干净的地方有点脏,该脏的地方更脏,但是加工橡胶的机器却格外地干净,甚至比我见过的任何一家五星级酒店浴缸都要干净。在考察的过程中,猴子员工说每天都会擦。自豪的神情从他们浑圆的双瞳中透出,好像那几个大铁缸是他们辛勤培育多年,最后考取985、211的孩子。倒是不知道当地人口构成是怎样,这几天一直见到猴子。
回去前的一天,我和对方领导喝了不少酒。真是热情。全国的大小领导都这样,不管是生产橡皮也好,花露水也好。所幸也提前垫补了些饭菜,没喝醉。从酒店出来我就没让派车,一路晃悠悠地溜达,酒精顶着大脑被九月南方小城里潮湿的风一吹有些异常的兴奋了。对街放着些周杰伦的说唱。此时萌生出想要吃茶叶蛋的念头。
可惜小城街头没有什么像样的便利店,那年便利店在城市里也不多见。唯一的一家肯德基也不是24小时营业。走了很久才走到一家叫“欢麦”的KTV下面的小超市,去碰碰运气。小店昏暗,和绝大多数县城小店一样,一股味道,地板粘粘的,灯泡嗡嗡,一闪一闪像是随时要炸掉。看店的中年女人边嗑瓜子,边看电视剧。
在火腿肠和方便面中间看见卤蛋。乌黑的,我拿了三个。包装发黏,一定是运输的时候有几个破掉了,又在这里放了能有几个月至少。顺手又抓起两根火腿肠、卤鸡腿、啤酒。一包烟。
20块3。我从钱包里怎么也只能找出一张十块的、一张五块、三张一块和两个一毛的钢镚。
于是我放下了卤蛋。
从店里出来的时候感觉好像风大了些,空气里很潮湿。店对面的电灯杆照出的树影里有个女人垂着头抽烟。
我向另一头只有“宾”字还亮着的酒店走去。期间就着啤酒吃了火腿肠和鸡腿。
初秋的雨也心急,前脚进了酒店的大厅,后脚就听到了身后的雨倾泻而下。站在大厅里喘口气,前台的猴子女士隔过整个大厅和我聊天,好像我是酒店唯一的客人。索性我在大厅点了一壶茶,靠窗喝了几杯端回房间。
从电梯厢出来走过昏暗的走廊,房间里潮味更重了。女儿打来电话,说家里的金鱼开始鼓胀发白,不怎么游动。我让她换水。鱼也差不多该到寿命了。我又说可能是饿了,应该多喂食。我答应等我明天回家就看看。
挂掉电话后房间里开始冷起来,我关上窗户,穿上外套出去找地方抽烟。然后进了电梯。想去顶楼看看。
外面还在下雨,顶楼的门是开着的,我站在门檐遮住的玄关处。王带打火机了。把手上有人贴了小广告,“房间服务:1099”。
房间服务。
我下楼去拿打火机,发现落在饭店了,房间里暖和多了。我拨了1099。
“客人您好。需要房间服务吗?”
我报了自己的房间号。对方表示马上赶到。还没来得及解释明白,我只是需要一把打火机,电话已经挂断了。
二十多分钟才有人敲门。那时我正执着于对方企业产品册上写的DP-T32型号橡皮所标注的“水性笔可擦”和DP-K66型号橡皮所标注的“水性笔可擦”有什么区别,因为之前都有标注一样的描述文字和介绍图片。
“您好,房间服务。”
我起身去开门。
抬头看到对方的脸。是绿色的皮肤,有兀起,看着粗糙坚硬,坚硬得泛光。眼睛像一颗杏仁。她的唇线一直沿至下颚与脖子连接处,当然后两者我并不能分清,缘其是一只鳄鱼。
是说“只”还是“条”呢,不对,应说她是一“位”鳄鱼,年轻的鳄鱼女士。从上动车开始,这几天便一直没见到鳄鱼。我得出结论,北方居住的鳄鱼多些,这点倒挺让我想不明白。我小学的同桌也是鳄鱼,总和我说起他牙痛。我小区对楼也住着一家子的鳄鱼,是我有一天闲的没事,拿着给女儿买的望远镜偷看别人家的时候看见的。那是前年夏天的事,我一连观察了几天,发现他们每到接近两点钟,一定准时拉开窗帘贴着玻璃在晒太阳。又想到一件无关的事,那年夏天批发了很多老冰棍吃,后来没吃完都送给了楼下邻居。
她清清嗓子:“您好?”
我才回到眼前,这位鳄鱼女士定神看着我。
“有打火机吗?”我盯了她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她很好看,和我看到的鳄鱼都不一样。有镇定的
她不说话,从红色的包臀连衣裙上面的皮口袋里挣扎着摸索。她的动作很大,左手本来是抱紧了宽松的黑色外套,伸出手来从紧身裙里找打火机的动作平衡身体。双乳从松开的外套里露出头来,她拿出火机,左手抱过自己的大衣。像抱紧里风雪里要保护的孩子。
我还在想暴风雪中母亲与孩子的事情,她右手拿着火机,在我面前晃了晃。我接过火机,上面画了一只鸟。是那种长脚长喙的白色的鸟,记得小时候的语文课本里讲了鳄鱼与某种帮助它剔牙的鸟,而在插图的背景里有这样的一只鸟。我当时在想有没有哪种动物会帮助它呢?人们只会写觉得新鲜的事情,之所以写动物之间的合作,还是因为合作是少数吧。
我走到窗边,点上一只烟。
身边的世界里,有猴子作政客,有狼作士兵,有熊作企业家。可是终究成功的都是人类,绝大多数的动物,要么生活在非洲这样的边缘地区,要么是像对楼的鳄鱼邻居一家平凡的城市底层小角色,或者像眼前的姑娘一样在宾馆里做一个小小的服务员。
我点了烟,便宜烟的苦臭味填满肚子,太阳穴不跳了。
“咳咳——”身后的服务生站着看我。门还开着,才意识到把她晾在那了好久,以为她走点了。
她不安的搓着胳膊,问,“老板你不让我进来吗。”
不久之后从尴尬的对视中醒来时,我已经陷进了她的漩涡。
她身下的漩涡是深白色的狭窄,是橡胶管样的进入。
误会了。“客房服务”原来也确实是“客房服务”,是客人的事情,也是房间的事情。
在漩涡的深处,经过荡漾和不像样的狗刨,我激烈释放了。身体选择了释放。我也感到了漩涡的抽搐和模糊。
之后水流平息下来,我远离了她的进入。我在她绿色的坚硬皮肤上抚摸,看起来光滑、泛光的皮肤满是粗糙。
她探身用纸巾去擦拭自己的开口。
“我第一次摸鳄鱼的皮肤,这种触感挺有趣的。”我说,出口后立刻后悔我的轻浮,不应该拿她的身体开玩笑,话一出口好像是给自己赋予了有的没的优越感。
她用黄绿色的瞳仁盯我,可能是因为高潮的缘故,瞳仁填满了眼眶。我觉得她的眼神有些颓落,好像又眼泪要立刻垂下来。
说着立刻她的眼角立刻有水珠吊下来。
我一时不知所措:“哎哎。别啊。”
她仰起头,用手指捏去泪珠。抹在床单上。
我把她搂进怀,手放在她后背上,直到她平静下来。
“你们人和其他动物把我们这样叫做,鳄鱼的眼泪。”她深呼吸,好像是在叹气。然后她慢慢从我怀抱里脱出去,探向大衣里拿烟,对我面前晃了晃:“你介意吗?”
我爬起来去拿窗边的火机,给她点上,她给了我一支也给自己点上。
不久房间里云缠雾绕。隔着茫白色我对着颤抖的红点问,“你多大?”
她没回答我的问题:“其实我没哭。我控制不住,但一哭就好像人家欺负你一样。最开始有的客人还安慰我,跟我说大家都不容易,临走的时候比说好的价格多给个两三百。我就假装我哭,后来有厚脸皮的客人投诉经理,说人家经常嘀咕,说我玩不起。我就把眼泪吃掉,这样大家都觉得好玩。
她眼神低垂,对着烟屁股猛吸,“我的眼泪太苦了,我上网上去查说是我们鳄鱼要排毒的。那我就不吃了,有人问就说,没人问就不说。”
烟丝随着她的嘴巴张合一点点析出。
“那你不还是说了。”
“刚刚在小店看你买东西。一路边吃东西边喝水的样子挺好玩的。老板你是北京来的吧,像个正经人。”
“爸妈做什么的?”
“我妈妈癌症死掉了,爸爸在厂子里干活。”
“鳄鱼吗?我没在厂子里见到鳄鱼啊。”
“不是鳄鱼,我是被收养的。他们以为我在酒店当服务员。”
我不知道说什么,又摸了摸她的皮肤,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硬。
小的时候班里有一个狗同学,我们都去摸他下巴。那里的绒毛很柔软很舒服。他和我回家同路,但是没人和他玩,我也不敢。后来他咬了同学的手,紧接着被转校了。去年好像在一家饭店门口看见他,当保安。我没敢认,名字也不记得了。
她走后我很快进入睡眠,梦里无数的鱼在我眼前游来游去。
第二天早上对方领导来到酒店,把我接上车送往隔壁城市的高铁站。等待安检的时候,我的下体开始拼命地痒起来,痒的不可救药。我扶着行李,用不明显的角度蹭着行李箱的拉杆把手。
车子发动,我看着远处的宽叶片的植物,有人在树下用草帽扣着睡觉。
“没关系的,不用戴套子,老板。有生殖隔离,不会有事情的。”她昨晚说。
于是我明白了,是寄生虫。她灰白色的生殖管道里的常客。
于是我去厕所冲洗。
我回到座位上,斜照进车厢的阳光刺眼,太阳穴开始抽动起来,满脑子都是巨大的放大几亿倍的肉虫、发白的金鱼,还有绿白条相间的DP-T32型号橡皮和蓝白条相间的DP-K66号橡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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