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则徐则林
人生中第一次参加辩论赛的时候什么也不懂，本身就是一个不太会说话的人，可班主任说要把我报上去的时候也没拒绝，因为除了自己是班干要起到带头作用以外，我也是个不太会拒绝别人的人。
没脾气、好说话应该是同学们对我的第一印象。和我一同前去的还有根根，他跟我不一样，他是自己报的名。我问他之前有没有参加过辩论赛，他说也没有，大家都是接受的应试教育，连德智体美劳的课学校都不愿意花时间，那会组织什么辩论赛。我一听这下完了，肯定会输的很惨。当时都是新生刚入校，彼此并不熟悉，也没深聊，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辩论赛开始，教室里坐满了学生，辩题是什么、我方持的观点是正方还是反方现在已经完全忘记了。只记得我是一辩、根根是三辩，其他两位队友我们不认识，就这样一只临时组建起来的杂牌军匆匆上了战场。
当我第一个站起来阐述完我方的观点后，对方就开始进行了猛烈的攻击，一轮下来两方人马你来我往，之后便开始了混战。对方有个女生，语速快到飞起来，喜欢偷换概念，明显有离题的嫌疑，可却逻辑清晰，总能自圆其说，我知道有破绽，但却老是抓不住那个点，又怕说不好留下漏洞反给对方一个更大的突破口，索性就闭了嘴。可那个女生却揪着我不放，说你看你们的一辩都不说话了，表明他已经同意了我方的观点，要不你就弃暗投明到我们这边来吧，还非常得意地笑着用双手做出招呼我过去的动作，弄的台下一片哄堂大笑！而我已经尴尬到不行，看着地面恨不得找条裂缝钻下去，赶紧逃离。
我方完全失去了招架之力，处于溃败的边缘。幸好就在这时，一直不瘟不火的根根终于爆发，他站起来一个人从古论今、引经据典、条理清晰地开始绝地反击，大有一番当年诸葛亮舌战群儒的架势，很显然，他是那种遇强则强的防守反击型的辩手。
大家的注意力也随着他强大的声势被转移，缓解了我之前的不堪。虽然，最后这场辩论赛我们还是输了，可经过现场学生观众的投票，全场最佳辩手却意外地给了根根，对方几个辩友已经气到不行。而我却非常没出息地在想，要是还有个全场最窝囊辩手的话，那么毫无悬念肯定是给我的。
从辩论场出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我看向拄着拐杖走在我身边的根根，他走路的时候身体一高一低有节凑的起伏着，像根弹簧！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与身体比较特殊的人成为同学，我对他的身世非常的好奇，但我知道不能问。在我的印象里这样的人因为身体的缺陷，多半是生性敏感的、自卑的，也许你只是好奇、甚至是出于关心、是善意的，可在他们看来你的善意就是侮辱、就是对他们的自尊心所进行的一场碾压与践踏。
“你是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他似乎猜想到了我的心思般，我惊讶地看向他。
“你知道吗？你是个脸上藏不住事的人。”
我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我尴尬地笑了笑。
“没事的，你以为谁都会像你一样，其实很多人的嘴巴和脑袋是分了家的，他们才不管你能不能承受，先问了再说，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最重要。”
他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我出身的时候不这样，小时候也有过撒开脚丫子到处乱跑的时候，在外面玩到很晚忘了回家吃饭，总被家里大人们追在后面打，那时候觉得大人们真讨厌。可后来腿部肌肉就开始慢慢萎缩，到医院检查说是什么脊柱裂，没什么有效的治疗方法，医生说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好不了的。所以，其实来学医目的很简单，别人给不了我的机会，我想自己去寻找，不管有没有这个机会我都要试试看，不想就这么认命！”
他说的这些那怕是换位思考了一下，对我而言也是无法做到感同身受的。
他的坦诚让我很感动，我们的基友情便从此开始。为了缓和一下气氛，我问他刚刚辩论赛怎么到后面才突然发力，如果前面就是这个状态，我们不应该输的。
“刚开始我也是被打的蒙了圈，没打过辩论，我也是临场现学，这种学校组织的又不是什么正规比赛，还不是看谁的声音大，气势不能输、中途不能不接话、不能给对方一个空档。其实你的逻辑思维能力还是很强的，就是想法太多，束缚了你，如果对方能文明点不要像泼妇骂街那样，你不至于会语塞。”
不得不说，他的解释我还是很受用的。其实自卑和敏感是不分身体正常和有缺陷的，有的人身体正常可心理却很不正常，做什么都害怕不能让别人满意，每回输都要检讨自己，从不为自己找借口，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以至于压力越来越大，不敢尝试、不敢冒一丝风险，做什么都怕错。而我想，估计我就是这种人。
经过多次的接触，大家都已经很熟悉，根根非常好强的一面表现了出来，不仅学习成绩好，仗着自己语言组织能力强，嘴贱的一面也显露无疑，同学之间互相开玩笑，不等别人去奚落他，他就已经抓住了别人的某个弱点，人无完人，哪怕再正常完美的人也会有弱点，在这个基础上将其放大，然后进行强有力的言语攻击，几乎是无人能敌，也为此树敌太多。同学们由开始的同情转为了厌恶，讨厌他的嘴贱、讨厌他的自私与自大。
刚开学时所有班干的人选就定好了，他觉得不公平，自己先后又在学校社团的各项比赛中夺得了许多奖项，由于软笔、硬笔字写的非常漂亮，一个新生竟然当上了墨香社的社长。成绩好有能力，在班级外的影响力班内无人可比，那么在班内理应也要有他的一席之地，他觉得班干应该重新选拨。为此班主任不得不多设立了一个副班长的职务，这在学校其他系其他班级都是不曾有的。登上了副班的职位，他好像飘了，人缘自然越来越差。
每当换教室或换座位的时候，要把书本转移，医学生的专业课课本原本就厚，还有文化课课本，一次性转移十几本书，其重量是他一个拄着拐杖的人无法做到的。
我承认每个班级里都会有那么几个坏学生，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他所想的那样，是用异样的眼光去看他的，而他却像只刺猬般将自己蜷曲起来，用全身的刺去面对所有想要靠近他的人。
以前有很多同学会主动去帮他，可现在除了我几乎没有了。他的脚到了冬天必须每晚要用热水泡一下才能血液畅通。所以，在校三年我帮他打了三年开水，搬了三年课本。男生打开水的本来就少，我记得那时候下午放学，我总是拎着两个开水瓶去学校水房打水，周围全是女生，弄的我特别不好意思。
20岁左右早已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成双结对的人比比皆是。虽然学校男女比例是男少女多，但是像我们这样的临床专业的女生还是比较少的。尽管有“兔子不吃窝边草”的俗语，可一个班级里上课学习难免有日久生情的事情发生。根根就喜欢上了坐在他前排的女生，而同时班上另外一个男生也在追求她。正所谓是“静水楼台先得月”，根根用他的才华与嘴上功夫经常是逗的女生开怀大笑，俩人关系非常近。而我那时也因为学校的一场演讲比赛认识了一个护理班的学妹，俩人似乎都对对方有好感，经常会互相写点暧昧的书信给对方，可谁也没说破，正沉浸在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中，像挠痒痒，让人欲罢不能，根本没空搭理根根的那点破事。
后来在经过那个男生的寝室时，无意中听到他对同寝室的同学说的一句话。
他说：“哼！一个瘸子跟我争女人，到了社会上老子一个巴掌就能拍死他......！”
而后是同寝室其他同学的笑声跟着响起，笑声很刺耳，那声“瘸子”在我听来更觉刺耳。
时间会改变一个人，尤其是像我们这种即将下去实习的一只脚还在学校，另一只脚即将要踏入社会的学生来讲，变化更快。我突然发现，那些曾经为了争夺班级共同荣誉，一起在球场、辩论场、运动场上挥洒汗水与血水的同学都不见了，他们已经生活的像个社会人。谁谁谁把那个女生已经给办了、谁谁谁在外面赌博欠了巨资、谁谁谁是谁谁谁的小三、谁谁谁已经找了关系马上就要被分到最好的医院去实习了......
后知后觉的我才意识到，我和根根在学校为班级争夺的荣誉都已经不重要了，我原本以为是因为他们没我有才华，所以没能力去争。
现在想想在他们看来那些都只不过是儿戏，到了社会上这些所谓的荣誉根本就不值一提，那帮老师同学眼中的好学生，这些年为了学习所做出的全部努力与坚守都是狗屁。
社会有社会的规则，在你还沉浸在单纯的学校氛围中时，他们已经开始用社会人的思考方式去思考问题了，你以为他们是不思进取，其实是你本末倒置了才对。
有一次下大雪，我和根根从教学楼外往教室走，到处都是打雪仗的同学，有一对一捉对厮杀的，也有局部小范围的混战，战场从教学楼外延伸到了教学楼内，导致楼道台阶非常的湿滑。根根拄着拐杖右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们一同向上走着，从我肩膀上承受的重量可以想象的到，他比平时走的要艰难许多。
他的拐杖用的时间长了，底部早已被磨平，加上台阶的湿滑，他重重地摔倒在了台阶上，疼的他脸部肌肉都变了型，尽管声音很小，可我还是听到他说了一句“真没用，连路都不会走！”于是我赶忙伸手去扶他，没想到他竟然一把将我推开了。
我先是一愣，可随后我也怒了！
“你一天天的装给谁看，向我低一次头你会死啊？......你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要去跟人家争女朋友，最起码人家是个身体正常的人，你争的过吗？并且人家家里条件还很好，而你呢？你有什么？除了你的自私、自大与倔强，你什么也没有，你他妈还是个......”
说到这里，他转过身看向我，眼里噙满了泪水，我知道我已经失去了理智，事情来的太快，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生气，也许是想起听到那位同学在背后骂他的话，而自己却没有站出来为他出头，也许是在我内心的最深处一样对他存有怨念，恨他学习比我好，恨他比我有才华。可当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睛里有了泪水后，我的怒火仿佛被浇灭了，我终究是没能说出那两个刺耳的字眼。
“我怎么了，我难道就不可以拥有爱情吗？别人这样认为也就算了，连你也这样认为。你有站在我的角度想过问题吗？从小别人都低看我、同情我、可怜我的原因，不是我没本事，而是因为我的身体缺陷，凭什么？我宁愿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讨厌我，我也不要别人低看我、同情我、可怜我，你的我也不要。”
他声嘶力竭地喊完，转身一个人艰难地向着楼上走去，像个刚出身的婴儿——步履蹒跚！
我们人为什么会痛苦？为什么会郁郁寡欢？为什么你眼中的世界都是残缺不圆满的？因为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所有一切的不圆满都是你内心的投射，世界就是你内心的一面镜子，站在镜子前你看到的一切都是你内心所幻化出来的虚幻，假如你没有达到内心的圆满，你就总是会看到一个不圆满的世界。
也许当时，这个世界在我和根根的眼里都是残缺的、不圆满的！但是，根根没有自哀自怨，这才是我们之间最大的差别。
遇到问题时，很多人常常会选择换个环境。但是没有问题的环境是不存在的，像根根这样的人更是，到哪都无法改变别人看他的眼光。即使有，也会碰到其他问题。所以，与其逃避，不如直接面对，主动出击。很多事情当你去一一解决时，也许并没有那么难，你觉得难，有时候只是“你觉得”而已。
根根他没有逃避，勇敢地选择了直截了当的去面对，任别人怎么蹂躏他，他都逐个击破、一一化解，并在必要的时候给予狠狠的打击，将主动权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中，做掌握自己命运的人。
毕业后由于身体情况，他选择继续在医学的道路上摸索着，因为那是他唯一的出路。而我们中绝大多数人都已经改行参加了工作，我不知道家里条件并不好的他那几年是怎么过来的，肯定会非常的艰难，可他从来没有向我们开过口，大家也都不敢问。还好经过几年的继续深造，他回家开设了属于自己的诊所，并且在今年他的人生又进入了另一个新的阶段，完成了结婚生子的大事，已为人夫、为人父，媳妇很漂亮、儿子很健康。
我很庆幸那一次没有说出那两个刺耳的字眼，如果连我也恶劣地走到了那一步，我不知道他是否会真的崩溃，建立多年的自尊心是否会随着我的一声恶言而坍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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