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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愁(十二)

清愁(十二)

作者: 慧聚人生 | 来源:发表于2020-05-24 07:46 被阅读0次

            迷茫中,不曾想到的一种宿命和因缘,在父母盼望和默许的日子中,命运让我哥踏入一块陌生的栖身之地,岁月为他流转出一个新的开端。而那种淡淡的离愁,还是时常萦绕在心。我哥尽管把过往的时光被这小小的村子收纳了,而他的心境依旧还是投向故乡的山水与亲人,只觉得离别永远是人的痛处。

            我哥住在大哥家,吃着人家的饭。一段时间以来,空虚与怅惘的日子,让他会感到有几分不安。多亏大哥一家人,从不把他当外人看待,本来大哥家是老小十多口的大人家。我哥初来一看,真是会让他大吃一惊。且不说别的了,就是做一顿饭,足以明白大嫂那副不经风吹的身板,为何消瘦的原因。在生活的重压之下,怎么也看不出大嫂有颓废的情绪,身边的七八个儿女和媳妇们,看见哪个都是亲的。整天见她没有一点脾气,对孩子们,同以‘亲格儿’呼唤,天生的母性,在她身上完全做到得是生命的呵护。我哥身居其中,难免有太多的不忍心,亏欠准会有的,但不会长久了。

           妈妈确实没法回避穷家娶媳妇的难处。她纵有千般心思,能为我哥张罗一辈子的喜事,却拿不出娶媳妇准备得东西,喜悦的情感与现实的窘态,很难分得开。妈妈愁得是哪天到了口外,可怎么进人家的门,感觉里子和面子全丢了,渺小到犹如一粒尘土一般。这会儿,爱面子的妈妈,遇到了讲面子的事。可是穷到这个地步,那就什么也不顾了,一穷遮百丑,讲究就会滑落到将就了。于是,只好拿着那个放了几年的红洗脸盆,妈妈和我还是高高兴兴地去口外,我们要给我哥娶媳妇去了。

           正值初夏,初夏的口外是迷人的。举目望去,视野没有遮挡的独特地貌,有着奔放的美。这里几乎没有树,进入眼里的是星罗棋布的狼毒花,一簇一簇开得正艳。再细看,还有各色小花点缀其中,低矮的小草仿佛专为这些花长出来,铺设开嫩绿的底色。我被这景色吸引,老是东看西看的有点目不暇接。看到了花草,就闻到了花香。本来是平常的花草,却不同于口里那田头地畔的花草,这是生长着一眼都望不到边的花草,草长得极度的自在,花开得极度的随意。坦露着一派神定气闲的诱人,敞开着一种坦荡粗旷的奔放。

            妈妈并不在意这眼前的景色。妈妈是一路问车官‘快到呀,不。’妈妈的心里是想着我哥,想着要娶得媳妇。路,就在这花草里蜿蜒着。这地貌总是那么和缓地过度着起伏的土丘,看似土丘,实则是石坡。裸露出来的黑色石头张扬在外面,平缓中总有石头被土掩藏。这路并不崎岖,却坐在车上总是跌来倒去。走了一路,见不到决裂的断崖峭壁,更没有交错的深谷沟壑。我想,或许这地方从没有过大水的光顾,只有漫天的黄沙,一吹就是半年。看这地皮就知道,即使是大风大水天天路过,也奈何不了,这坚硬而独特的地表。

            我被这弯曲起伏的地势转晕了。好在坐在人家的车上,要不真的不知路在何方。蓦地,一座山峦出现在眼前,那一个个绵延的土丘也在这山峦的怀前陡然消失。我一想,这该是听姐夫说过的大疙瘩山了吧,这山看去并没有什么险峻之处,却在平缓的土丘尽头独自突兀出来,就显得与众不同了。居高往下看去,看得到的是一马平川,村落稀疏,房舍土朴。顺坡下来,山脚下干涸的河床边,就是我们要来的贾家村了。‘哦,我们到了。’这是我哥成家立业的地方。

           进了村子,已是太阳落山。全村错落的房子上,正是浓烟四起的时候。烟是灰黄得耀眼,放肆地晃荡在这落日的余光下。车顺坡下来,走进了荒烟中的一隅天地。我觉得仿佛进了一处难懂的地方,随着被一种弥漫在村子里怪怪的臭味儿迷惑。让我想到,这口外,走一个地方,是一个样。挡不住的臭味,随处都有。直至看到发黄斑驳了的墙壁。车官儿告诉我们,‘这 一带烧得是白脑包的臭碳,就是这个臭味儿熏人,你看哇,家家的墙熏得都是灰黄的。’听着,我的心微微发怔,想我哥怎么就来到这个地方。几条狗被大车惊动了,跑出来一阵狂叫,有人出来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进门,我们就被大哥一家人,那浓浓的亲情围住了。妈妈没想到久违的亲情,在这里找到了,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在这里遇到了一程温暖,没想到把娶媳妇的大事情,赖到人家名下。这怎能不让我们娘仨心存感激呢。

           晚饭后,大哥家的顺山大炕上坐满了人,挤不上炕的人,还站在地上,进不了家的人,趴在窗台上。我可从没见过,有这么多来串门子的人,我看这几乎全村的人都来了,真像来开会一般。我被挤到锅头上,听着人们亲热的问候,‘姨姥姥,老舅舅,二老舅。’贾家是大户人家,个个都口甜,而且说话风趣。再看他们并不客气地相互打趣说笑,有的居然是祖孙辈分,看着这一家人,让我想到了这块土地的厚重与纯朴,它孕育了这地域的淳朴民风。大疙瘩山的灵性,造就了人们的憨厚中的幽默。我惊奇地发现,在他们的脸上,看不出在困苦日月中的沧桑,却似乎在他们身上找到了‘有难同当,’的某种影子,纯朴与爽快,还在岁月的长河中留有余温。

           院外头,月光皎洁。家里头,烟雾缭绕。坐在油灯下的大哥,腰板挺直,双腿重叠,我看那神情和姿态,如同氏族首领坐在大炕正中。大烟锅叼在嘴里,我看他,一口烟吸入嘴里,不咽不吐地在嘴里转了个够,烟在嘴里憋了好大一会儿,才随着说话跑出来,大哥这烟吃得真好。‘我看他大舅,就是咱们自家的人了。’听大哥的一句话,让我们感受到了暖暖的亲情。‘那还用说,大舅本来就是咱们家人呀。’紧挨大哥坐的文丙侄儿慢条斯理地说,论岁数,文丙和大哥同龄,可辈分是小,老辈子和侄儿顶头坐在灯的两头,文丙是村里唯一的教书老师。‘哎,那我看不一定,大舅是喜恰恰上糠钵,暂来暂往。’贾小格儿说话了。他一只脚在地上,一只脚登着炕沿。文丙说,‘不管咋哇,大舅来了,就得当咱们家人看待,不能让他受了委屈。’妈妈感激地说,‘这往后,可要叫你们照顾他来。’‘哎,姨姥姥,这说的,咋也有我二叔哇。’这一大家人,在这低矮的大房中谈论着,他们有常年谈不完的话题,有管不完的闲事。

            在这浓浓的亲情中,让我捕捉到某种人们在这里生存中的聚力所在,莫非这种聚力,来自于这一方地貌的坚硬与实在。由此,让我明白了,这大疙瘩山下的人们,繁衍至今的奥秘所在。让我觉得,能够相互关照的做法,已经很少见了。能够为别人分忧解愁,更是难能可贵,这真是大爱之举。我庆幸我哥,能来到了一块充满关爱的土地上,在这和美的暖日里,喜结良缘。此时,月光正明,只觉得那月光,是那么的平和,那么的温馨。

           不知走了多少路,也不知道搬了多少回家,妈妈真没想到,儿子娶媳妇呀,还是没个家。穷到这个地步,简直让人惊讶。我哥就要当新郎,拜天地呀,竟没一件新衣服穿。在这极其穷困中,为儿子成婚,无异在妈妈的心里,要长久存放一份内疚与缺憾。虽然没有薄酒来招待亲朋众人,却也开心热闹。纯粹依靠了大哥一家人来张罗了,大哥在西边给腾出一间房,作我哥的新婚房子。妈妈一收拾,嫂子娶进门,就有了满满的喜庆,婚礼举行得简朴而热闹。

           哥嫂的成婚,预示着我们家庭由此壮大起来,生活的激情,也由此蔓延开来,让我们的日子,荡起了喜悦的心情。父母的心愿落到了实处,长久惆怅的心踏实了许多。在父母的心得到慰籍的同时,还希望哥嫂在这清苦的日月里,俯下身子,过好光景。父母亲还是担心我哥将后过日子,不放心他那靠不住的个性,却又操心这往后就远天远地的够不上了。我哥初来乍到这里,就安了个家。这将后哥嫂的日子怎么过,我们还真得不敢往下想了。不过,真没想到,我哥在这偏远的口外,给了家中一个莫大的惊喜。这确实值得庆幸,细细回想,让人摸着那一步步的不易与艰难。当然,我哥不会埋怨后河湾那甘甜的泉水,不会嫌弃口外这片坚硬的土地,更不会忘记那曾经的岁月。

           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赞美人生幸事的诗句,似乎与我哥搭上了边。口外为他成全了婚姻大事,了却了父母亲的最大心愿。贾家村落户与大哥相处,就两人脾性来说如遇故知。几天来,发现他们两人的是合得来的,他俩同有刚正不媚的脾性,都是不拦不遮的直爽。见不得可怜人,不惧怕权势人,这或许是他们的相同之处。他俩无须效仿,也无须适应。

           他们哥俩在说笑打趣中,渐渐淡化了我哥心中的郁闷,唤醒了他本来就开朗的个性。我似乎觉得,我哥就是与口外人有缘,就像生来就具备了适应在口外生活。个性的坦诚与憨厚,让他觉得这地方并不陌生,觉得自己成熟在家人不在身边的时刻,成熟在大疙瘩山下这片土地上,完全能够让双脚稳稳地站着这片土地上。是啊,男儿志在四方,我们相信他,在这里要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

           我哥娶了媳妇,给我们的心增添了一份滋润。但困苦的日子,不能让我们住的太久。妈妈的意思是,本来想多陪伴哥嫂些日子,可捉襟见肘的光景,实在不容我们多住。妈妈看着少得可怜那点口粮,四个大人能吃几天。走吧,还是给他们省下点儿吧,妈妈一股酸楚的情感,触及了舔犊之情。走吧,妈妈总是觉得我哥还是没有长大,一种无奈的惜别,纠结着母亲的心。还是放心不下我哥,只觉得我哥从小做事莽撞的个性,让妈妈步步操心。妈妈习惯了对我哥前安顿,后提醒的做法,这一下不能守着在他身边,还真有点不太适应了。一行酸楚的眼泪,还是流下来了。情感折磨中的妈妈,像母牛在寻找它的孩子,满眼都是惶恐不安的神色。她明知道,我哥已经娶了媳妇就成了家,将后是他们自己过日子了。可在妈妈心里装着的儿子,看来就没有长大的时候,是妈妈心中永远的牵挂。

           我们明天就要走了。这穷困中的告别,确是一件让人心痛的事情,那几天高兴的脸面,被愁容遮住了,妈妈觉得那种被活生生地拉开的不舍在心里隐痛。妈妈背着我嫂子一次次流泪,一回回细细地叮嘱我哥,越发让我们的心情变得低落起来。我们知道别看我哥在众人面前,看不出他离家的苦恼,心里是有着许多强烈的漂泊感受难于言说,只能靠自己傻傻的心去慢慢消减。日子一久,也许遗落在田间地头的劳动中,也许遗忘在夫妻情感的日子里。

            晚上,大哥家又聚满了人。大概是妈妈一再托付人们,对我哥关照的话语中,让人们猜测出她的心情。贾小格儿来了,他眯起小眼睛笑着说,‘姨姥姥,你甚也别愁,你就等得明年来抱孙子哇。’这一句话仿佛清凉的风,吹走了妈妈一直在愁苦中沉睡的心灵,不经意间顿觉身心豁然轻松。一辈子磕磕绊绊,只顾事事惆怅苦闷,竟没有发现命运正在萌动着真正的希望。妈妈静静地听着人们说话,让她心亮的话语,动情地从难舍的心情中转过神,高兴地说,‘小格儿的话说对了,我就知道愁了,忘了抱孙子了。’今夜,妈妈是一脸兴奋,和人们拉呱到深夜。

           这一早,我们就要离开贾家村了。只想再仔细地看一眼诚恳而朴实的人们,没有别的,就为和人们告个别。太阳从大疙瘩山上升起了,阳光越过山,照在这浓烟滚滚的村子。这时,我看到那灰黄的烟雾已是斑斓的色彩,还是那浓浓的臭味,这回一闻,就是七窍顿开的气味。走啦,一切都变得那么让人不舍,让我才觉得,贾家村应该是有恩与我家,是这片坦荡的土地,容纳了我家未来的希望。我们真正的该说声谢谢了。

           在阳光暖暖的早上,我们走了。晨风轻轻地吹,送别的声声话语,没有眼泪沾湿衣襟,让我们踏实的坐上回家的车。然而,妈妈还是控制不住回望的眼神,总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儿子。回望中,妈妈还是握住了心中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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