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而复得的娘，就这样拱手让人了

失而复得的娘，就这样拱手让人了

01

2015年4月2号，一个很平常的周四。

上午勤工助学值完班，去一食堂吃了午饭，回宿舍刚躺下准备休息一会儿。

突然接到一个远房表姐（初中时她教过我物理和生物课，关系比较好，一直特别照顾我）的电话，说有人（和我家也有亲戚，见过我妈）在县城车站见我妈了。

我第一感觉肯定不信，14年了，我真的想不出来她长什么样了，因为这样的事情之前已经发生了很多次了，每次都是别人认错或者看错。

但是表姐给我解释了许久，说这人真的很像，还能叫出来我和哥哥的名字。然后我叫我表姐（我表姐现在在县城教学）去那儿确认一下，她就急急忙忙赶到车站，然后我也和妈妈通了电话。

虽然我听不出来她的声音，但是心里边那一刻真的就能感觉到，这个人就是我妈，她什么也没说，就知道哭，时隔这么多年第一次“妈”这个字眼儿，我也在电话这边哭。

02

我的母亲，患有先天性精神病，1988年，流浪到我们家。

当时我父亲已经39岁，年轻时有病，地主家庭，“成分”不好，爷爷也去世了，奶奶也有病，他一直没有结婚。

然后经亲戚朋友们一商量，也就在我们这边领了结婚证，她的户口生日什么的都是瞎编的。

她在我家也不会做饭，不会干活儿，整天就知道跑着看戏（那时候，农村唱戏的比较多，类似鲁迅先生笔下的“社戏”），除了看戏就是上街要饭，捡菜叶子，有时候别人要找她麻烦，她也会打人。经常给家里边惹事生非。

在我家第二年生下了我的哥哥，她不怎么会照顾，一直由我奶照顾哥哥，两年后奶奶去世，这一重担就交给了父亲。

又过两年，我出生了，都想着是个女儿呢，不料又是男丁，家里条件本来就不好，又摊上计划生育，我差点被送养，不过幸亏爸爸不忍心，我才跟了爸爸的姓。

出生那几年整天就要躲计划生育，我妈妈不待见我哥哥，但是跟我关系特别好，整天见她打别的小孩，但是，从来没有打过我。

我就整天在她背上，跑东跑西的去看戏，中午不回家，她就去要饭，好吃的当然给我吃，母爱的本性。

03

虽然家里贫困，但是我们毕竟也是四口之家，不说其乐融融，但是也算能凑合着过。

爸爸种地，做饭，我和哥哥也帮着做饭（农村烧柴火，我曾两次把灶房给点着，所幸我没有被烧）或者下地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我五六岁就下地干活儿了）。

这个时候妈妈呢就还是整天跑动跑西去看戏，要饭，捡菜叶子。

曾经一次“赶集”（这样说好听点儿吧）回来，捡回来一只野兔子，那时候家里几乎不见荤（我和哥哥小时候都是营养不良），爸爸就把兔子给煮了吃了，我和哥哥吃的最多，结果就我俩中毒严重，要不是及时送医，早就没命了。

其他大部分时候，家里还是比较祥和的，虽然时不时爸妈有摩擦，但是爸爸也不怎么怪她，毕竟她脑子不像平常人嘛。

04

新千年的秋天，我背上了书包去了学堂，哥哥也上到了小学三年级。

第二年，也就是2001年冬季的一天，像平常一样，我和哥哥吃了早饭去上学，妈妈还是早晨老早的就“赶集”走了，前一天晚上她和爸爸好像生了气。

一天没回来，我们以为她又去某某亲戚家了呢，第二天还是没回来，第三天，我爸就骑着自行车在三里五村，十里八村开始找她。

其实方圆三十里地，没有人不认识我妈的。都说没见，最后有人说她一路往西，往Ｌ市方向去了。

我妈脑子有时候还是正常的，她曾经说过，她来自LH市的某个村子，她哥哥叫啥，娘家侄女叫啥都能说清楚。

第二年春天，我爸骑着自行车，一路往西，骑行一百多里，问了很多人，找了两天，找到了我姥姥家。

原来我母亲在去我家之前就是离家出走的，他已经在当地结婚并生下两个儿子，那个男的待我妈妈不好，我妈妈一怒之下，也可能就是脑子一热吧，撇下两个儿子，一路向东，跑到我家。

在我家呆了十三年之后，她又回到了那边。我舅领着我父亲到这一家，见到我的妈妈，我爸问她，想不想两个儿子（这里指我和哥哥），还回不回去。她说不想，不回。

那男的说要找我爸说事儿，因为两家当初因我妈妈失踪一事儿，闹得非常不和，早就断亲。那男的说我舅把我妈妈给卖了，哪有亲哥哥卖妹妹的。那村的大队支书，让我爸赶紧走，别在这添乱。

由于人生地不熟，我妈也不愿意回去，她在这边过得还行（比我家强多了），父亲就和我舅说了下，直接就回来了。

05

随后是漫长的十三年。

这十三年，我哥哥因家庭原因辍学，2005年，离家打工，随后，不幸与家里失去联系，一直到2014年春节，我通过媒体记者，在网络上寻亲，他才回家。

父亲因病做又过两次手术，家里的地也渐渐不能种了，土房子也倒得只剩下两间，去年春天父亲身体又不行了，现在身体还不好，几乎不能自理。

唯一看起来还不错的是，我一直不懈的努力，没有白费，2012年高考考上了交大，成为十里八村第一个重点大学生，也算给家里增了光。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晚上，村里在我家门口放了场电影，也算是庆祝。随后我接受过很多的采访，村里也特意给家里办了低保，我们家一直没有用电，电业局知道后给安了电，生活也渐渐好起来了，可惜年纪大的（66岁）爸爸的病，让这个家又暗淡了下来。

回头说妈妈，这十三年里，前几年还能记得她的样子，渐渐后来就忘了，别人问我想不想我妈，我也渐渐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感觉了。

没有母爱，父亲也是很古板，年纪也大，几乎不怎么交流，所以我的童年，甚至一直到现在应该算是孤独的。

也许只有学校有点温馨的感觉了，正是很多从小玩到大，知根知底的朋友的支持，我才能走到今天。

06

闲言少叙。

4月2号那天，我安排我表姐把我妈妈送到公交车上，我又联系村里边的人去街上把我妈妈接回家。

与此同时，我立马在学校请假，请了两周，想着顺便再给爸爸看看病。

请完假，在宿舍又呆了俩小时，在床上搂着被子，真的哭了很久，室友都在，不敢哭出声，好久没有这么哭过了，总之想着这十几年发生的事情，控制不住。

当天买了站票回家，一夜在火车上的煎熬与期待伴随着恐慌和忐忑，第二天中午到家，妈妈不在家，又跑出去了（时隔十几年，还是在家呆不住）。

一直到傍晚，她从外边“赶集”（不知道这儿该不该这样说）回来，我才见到她，我问她还认不认识我了，她说不认识了。

我说我变了吗，她把一句话重复很多遍：“长成人了”。

我没有当场哭着过去，抱着她怎么怎么着，可能关系真的已经淡了吧。但是我心里边还是很激动的，激动过后的平静，让人安心。

当晚，哥哥也回来了，我之前有电话告诉他，他也是第一时间请假回来的。

哥哥比我大四岁，我妈妈走的时候，他应该有印象，他回来的时候，当着很多人的面哭了。家里边第一次聚这么多人，就两间房子还能住人，我就睡邻居家了。

那一夜，睡的很安静，有前一天身体的疲惫，也有内心的平和。

07

第二天，我妈妈说她不想留我家了。

见儿子也见了，家里边房子都没有，我爸还有病，没有人能照顾她，所以乡里乡亲也说，把她还送那边去吧，我妈妈也愿意回去。

然后我就凭借着爸爸的叙述，一路辗转，到了L市，一路上她想要啥，给她买啥。

第一天没有找到她家，晚上在L市陪她呆了一夜，给她讲了许多这些年发生的事儿，她脑子不好使，但是我，给她放我以前的采访视频，以前的照片，给她讲在北京的所见所闻，她说你以后，把我接北京享福去吧。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说以后我如果留那儿了一定会带你去。

第二天，我带着她去了我姥姥家，非常顺利地就找到了。姥姥和舅舅都已经过世，家里只剩舅妈和老表。

我给他们讲诉一切的经过，之所以把妈妈送来的原因。他们也表示理解，并且舅妈待我也不薄，在那两天也特照顾我。

舅妈派人去我妈妈家把那俩儿子叫来，他们把我妈妈接回去了，之前两家已经断亲二十多年，我一去相当于调和剂，他们也算破冰了。

那边两个儿子，都有车有房，也都已经结婚生子，他们待我妈妈也不错，自己亲娘，是个正常人都得孝敬吧，就是那男的有点不好，但是他们也已经在那边找我妈妈找了很久了。

在舅家呆了两天，我表哥开车把送我到L市，我坐车回了家。

失而复得的娘，就这样又拱手让人了。

（写在2015年母亲节，红果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