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冬冬的同学啊,快进来吧。”
从楼下传来了交谈的声音,大概是来客人了。
三年级的学生冬冬刚刚睡醒,他迷迷糊糊地从地上爬起,发现身上盖着毛巾被。已是午后,太阳即将落山,通红的余晖染红了天际,像着起了燎原大火。他感受着心脏猛烈地撞击着胸脯,咚咚地像打鼓似的响,耳边是扑扑地血管的跳动声。他眼神迷离,心有些慌乱,看着这个暗淡而安静得出奇的小镇,感到孤寂而无助。
窗户上的蜘蛛一动不动,硕大而漆黑的身影令人生畏。
地上不远处躺着妹妹,她上一年级,外号叫“丫头”。她也不太情愿似的起来了,嘴里发出了猪吃食似的哼哼声。冬冬突然稀里糊涂地忘了今天的日期,便捅了捅丫头,问她今天几号。冬冬向来记不清日子。丫头睡眼惺忪,想了想,说:“是(六月)二十八号吧。”
他们听见楼下听得不太真切的谈话声,下意识地扒窗户向楼下看去。
客人是个腼腆的小姑娘,带着微笑和些许的羞涩站在冬冬家的门口。她穿着白色的长裙,走进门的一刹那,冬冬瞥见了她一闪而过的身影。一阵风吹来,树枝轻轻地摇晃,让冬冬想起屋子没有开窗。
后来冬冬总能回忆起某个下午,这个和自己没有几多交集的同班同学敲响了他家的门。在他记忆之海中,关于这个名如其人的女生,他也只能捡拾到一颗精致美丽的贝壳——那个有风吹过的惬意的困倦的午后,那个后来总是令他魂牵梦萦的午后。也正是这段似梦非梦的回忆,让原本对两人关系浑浑噩噩的冬冬对她竟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憧憬。可惜,时间的回转不是说有就有的。
妈妈热情地把客人引进屋,吩咐爸爸去倒茶。她就像个大小姐一样对爸爸发号施令,并时常埋怨爸爸的迟钝。她仍像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无论外表还是内心,尽管她已经是两个小学生的妈妈了。她皮肤很好,依然白皙而紧致,梳着利落的短发。她不勤俭不持家,仿佛也不曾结婚、生儿育女,而依然和她的“男朋友”撒娇,甚至有时是打闹。
“冬冬,你的同学来找你了。”
冬冬打着哈欠走到下楼来,竟然一脸疑惑地问道:“这是谁啊?”
冬冬的眼神向来只是呆滞地看向一个方向,因为他喜欢发呆,长此以往也就懒得把眼球转来转去的。
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让屋子里骤然安静了片刻。阳光很烈,蝉一个劲地叫,仿佛有人在拿着刀挟持着它。午后的屋子依然很热,屋子里亮堂堂的。
妈妈数落道:“你这孩子睡糊涂了吧?连你的同学都不认识了?”
冬冬刚要说什么,丫头从楼上下来了。她以为是那群经常来的小伙伴来了。见了客人,她不禁感叹道:“想不到哥哥还能认识这么可爱的同学啊。”但这并不是出于嫉妒她长得好看,而是一种发自内心且出乎意料的赞叹。
冬冬这才注意到一直默默站在那里的女孩确实很可爱。她个头跟冬冬差不多,大概要高一点,有着白嫩的脸和忽闪忽闪的眼睛,看人的时候头稍稍低下,眼睛便微微向上看,嘴唇咬在一起,成了小小的一团,像是在纠结着、忐忑着。但他真的不认识这张可爱的脸。
那双眼睛好像会说话似的,好似一湾清水,到底在说着什么呢?
妈妈:“对了,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这时爸爸端了茶过来,放在茶几上。
那个女孩说:“谢谢。我叫沈如玉。”
妈妈赞叹地说:“如玉,这名字真好听,而且名如其人呢。哎,冬冬,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啊?”
冬冬:“我不认识她啊。”说完,再一看,发现没人在听他说话,都在对着如玉。如玉声音很软很甜,她说:“我是新来的。”
妈妈:“这样啊。那冬冬,你们聊吧,我得敷面膜去了。”冬冬窘迫地对她说:“那就去我房间吧。”“好啊。”如玉温顺得像一头小绵羊。她笑着,好像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要以一个笑容收尾。而丫头自觉地留在客厅里看电视。
冬冬和丫头的房间不大,在二楼的阁楼里,靠着房间左右两堵墙各摆着一张床,左边是冬冬的,右边是丫头的。两只床的中间夹着一张很宽的书桌,正摆在窗户下,可供两个人同时写作业,不过每次都是妹妹写的快一点,除了她年级低作业少外可能就是因为她比她哥更聪明吧。对着窗户的墙从左到右依次是门、书架、衣柜,要是没有这堵墙,这间屋子就是完全对称的。曾几何,它作为冬冬和他的小伙伴的“会议室”,见证了无数次奇迹。
“那个”,冬冬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如玉看着他,认真地听他说话,“你说你是我的同学,可是我怎么不认识你啊?”
如玉:“怎么会,我们已经认识好长时间了。就算我是新来的,我们也已经成为好朋友了不是么?”听到好朋友三个字,冬冬心中震颤了一下。
冬冬仔细思索了一下又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如玉抬起头来,眼珠微微向上看,食指勾起下嘴唇,思考着说:“是六月二十一号吧,那天是……星期天,第二天我来学校的。”
“已经一个星期了?”冬冬惊讶地说,“不可能不可能,”他连连摇头,“一个星期了我怎么可能没注意到有你这么个同学?”
“是真的啊,如玉从来不说谎,”她有些急切,又想了想,便灵光一闪,“在这之前的一周,佟老师讲的内容是秦始皇,我说的没错吧?”见冬冬张大了眼睛,她又说:“还记得吗,这周一,也就是我来的第一天,语文课上你睡着了,老师把你叫起来了。”
冬冬连昨天发生过的事都记不全,更何况这么多天前的事了。他努力地回想着,惊叫起来。“啊!确实有这档事,你当时在场?”
如玉:“是啊。”
冬冬:“你坐在哪?”
如玉:“靠窗的那排,你左边的座位。”
居然离得这么近,冬冬惊得下巴都要碰到地上了。他又觉得不对劲,然后猛地说了这样一句话:“这个星期一!那不是无双来的那天?!”
“无双是谁?”如玉眨着眼睛问到。
这时,妈妈闯进来,突如其来地说道:“晚饭快做好了,要不要留下来吃啊?”很显然,这句话是对如玉说的。
这下突然打破了安静,冬冬暗喜,按照常理,客人几乎都会推辞吃晚饭的请求。冬冬自己就是“常理”,像丫头就不会,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但有几个像她那样厚脸皮呢?他不习惯和陌生人交流,尤其是女孩子。因此他迫切地希望这个陌生的同学回家,让自己好过。
如玉用甜甜的嗓音答应了妈妈的请求,笑的时候眯着眼睛。妈妈高兴地说:“太好了,让你爸多做一人份没错!”冬冬愿望落空,无奈地低下了头。
“呦,今天破天荒地自己盛饭了啊,还把大家的都盛了。”爸爸从厨房走出来,摘下围裙走到餐桌前,用快活的语气这样说到。他做菜之美味、手法之考究在全镇子上是有名的。
“你废话真多!吃你饭得了。来,如玉,这是你的。冬冬,你自己盛饭。”妈妈拿着饭勺和碗白了爸爸一眼。
爸爸坐下后拿着报纸看得入迷,举着筷子的右手迟迟不动。妈妈抢过报纸呵斥他吃饭。
大家开吃了。今天的晚餐很丰盛,可能是来了客人的缘故,餐桌上显得更热闹了。
爸爸嘴里塞了很多东西,说话有些含混不清。他说:“如玉,你之前在哪个班上课啊?”
如玉迟疑了一下,她说:“是别的学校。”
爸爸:“是邻近的富民镇吗?”如玉摇摇头。“那是复兴镇?”如玉依然摇头。“那你为什么要来兴隆镇上学呢?是搬家了吗?”
如玉端着饭碗,不动筷子了,显得有些局促。妈妈埋怨:“就知道问,不明白你哪来那么多问题。来,如玉,吃菜。”
如玉低头吃饭,她缓慢地用筷子挑了一小口饭抿在嘴里,然后又慢慢嚼着。她抬起头,斜着眼睛看着冬冬,眼神好像在求助。可是冬冬却一头雾水。
如玉只好自己说出来。她忸怩地说:“我没有家。”看大家吃惊的样子,她接着解释:“我也没有父母,我是从很远的地方过来的,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是佟老师让我住在他们家,在这个学校上学。可是……”她嗫嚅着。
“可是什么?”妈妈追问。
“冬冬答应我到你们家来住。”
对此,冬冬矢口否认,非常坚定。如玉接着说:“是我在这上学之前,冬冬说这个家很好,会收留我的。”虽然这样很羞耻,但是鉴于冬冬的“失忆”,如玉也只好自己厚着脸皮说了。说完她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餐桌上一脸震惊的大家。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