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的时候,在路边偶遇一棵树,仔细一看,树桠上还有几颗红色的果子。果子四周围有一圈儿红色的小米粒儿,中间是圆圆的一团,哦,这好像是构树的果子。还有许多没有红的果子是青青的,像一个个小乒乓球,在绿叶的掩映下,红色的小球显得格外醒目。驻足细细观赏,我发现这是曾经极为熟悉的一种树。
乡间山坡脚下,沟边崖上,田角路口……有许多这样的树,它们不需要专门去种,只要有阳光、雨露,哪怕是极其贫瘠的地方,都能顽强生长。它的树叶茂盛,叶子大多呈卵型,有的像一个个绿色的大爱心,有的边缘有锔子一样的齿,每片叶子上都布满了密密的厚厚的绒毛。拉掉一片构树叶子,那叶柄处竟然冒出牛奶似的乳汁,有一种特别的清香味儿。白白的乳液沾到手上,立刻就会变成一道道黑糊糊的印儿,用肥皂洗都洗不掉。记得构树的叶子是可以采摘下来,剁细了,喂给猪吃的。猪特别喜欢吃构树的嫩叶,丢到猪圈石槽里,猪马上撒欢奔来,嘴里“哼哼”直叫唤,埋头吃得很欢。那时候家里喂了两头猪,找到一棵构树,把叶子全部拉光,就可以装满竹背篓,背回家够猪吃一顿了。下雨天不能出门打猪草,所以乡下农户猪圈屋旁都有几棵构树,有的是地上长出来小苗就不拔掉了,任由它长成一棵树,既可以遮阴,又可以解决猪的口粮。摘构叶是一个辛苦活儿,为了猪有得吃,要从这里跑到那里,采遍四周的构树,储备丰厚的猪饲料。一棵棵摘完了叶子的构树就像一只只拔了毛的公鸡,和天地日月赤诚相见,光秃秃的枝桠突兀地伸展如张开的手指。好在它的生命力极强,几阵风过,几场雨后,新的叶子会迅速长满枝头,不几天整棵树又像一把撑开的绿伞,如一柄华盖神采奕奕。
构树开花时,开雄雌二花。雄花像高粱棒头穗而小,雌花则呈球形。有的构树上挂满了一条条毛毛虫样的“花”,据说这个虫子样的嫩穗儿是可以用来做蒸菜吃的。有的构树枝头慢慢长出绿色的果子,等到果子逐渐变成红色,立即成了我们小孩子馋嘴的小零食。于是长在屋旁路边的构树,人们都把它留着,没有谁去专门砍伐它。
果子是青红两色,鲜明明的,挂在那儿,使你忍不住想去吃它。红果子是可以吃的,红色的米粒非常柔嫩,说是吃,其实用舔或吮更为真实,中间的青色小圆心是吃不成的。果子成熟后迸开呈放射状,如沐花蕊般的绽放于眼前,鲜红如血,耀人眼目,酷似无数颗细小晶莹透亮的红宝石攒聚而成,又像无数根红毛线精心编织的绒线球,食之清香甘甜,汁多诱人,有点像草莓,又有点儿像桑葚。不过在你吃之前,红果子经常已经被苍蝇蚂蚁舔食过了,肉粒之间也许还藏着小虫,最好是洗洗再吃。那时候生活条件艰苦,没有现在这么多的零食,小孩子们都喜欢摘来吃,也不会有谁摘了构树果子真的去洗了再吃,常常是“不干不净,吃了不生病。”看到里面有小虫,马上扔了再找一颗,一看没有虫子,就吃起来,常常等不及一个咬完,红的果肉还没吮吸干净,又摘一个吃起来了。有时蹲在构树下专心地拽拉着果子,树枝晃动,摇摇晃晃之间,还没熟的果子“嘭嘭嘭”掉到脑袋上砸得生疼,青果子就像一颗颗身穿皮毛的圆球,摸起来毛茸茸的舒服极了。成熟的果实,也引来了众多小鸟大快朵颐,有时小鸟会把果子碰掉砸到路人身上,那殷红的汁液染到衣服上就像涂满了鲜血,看起来很是骇人,来年鸟儿吃了果子飞过的地方就会有新的构树苗生长出来。熟透了的果子如果没有人摘,没几天就都掉在了地上,树下成了鸡、猫和狗的游戏场,鸡群用脚扒拉一遍,小猫小狗们再来踩一趟,全部成了红泥。
构树是一种再生性极强的植物,越是砍伐生长越是茂盛,树皮呈棕红色或者灰褐色,是造纸的优质原料。据说蔡伦造纸术选的材料就是构树皮。离村子不远的河边就有一家小型的造纸厂,这个纸厂里专门制造乡下祭祀、上坟时烧的那种“火纸”,黄色,很粗糙。据老人说烧纸钱之前,要家里的成年男子用钞票在火纸上印一下,故去的亲人收到钱在阴间才能用,当然有人会说这是封建迷信。儿时听老人们说,这是先传后教,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说的,也都是这样做的。其实,在火纸的这种用法背后,深藏着人们对故去亲人永远的思念。火纸在乡间卖得极好,乡亲们会直接跑到纸厂去买,也会在商店里买,而商店里的火纸多半来自于这个造纸厂,所以纸厂的生意多年来一直兴隆。曾经看到邻家大伯把老去的构树砍了,去掉叶子,扎成一捆,扛到纸厂卖掉。纸厂门口有两个装满石灰水的大坑,构树被工人们整理好后,剐掉的树皮扔进石灰水里浸泡几天,有时一起放进去的还有成捆的竹子。泡好后再捞起来,放大锅里蒸,拿起来用铁锤捣,放到石槽里淘浆变成均匀的纸浆,最后由工人师傅借助模具弄出一张张的纸出来。这些纸放在纸厂路边或河滩干净的石板上晒干,再捆成捆放好,等人来买。
除了造纸之外,构树可谓全身都是宝。《本草纲目》里有详细的构树介绍:“……雄者皮斑而叶无桠杈,三月开花成长穗状如柳花状,不结实。歉年,人采花食之。雌者皮白而叶有桠杈,亦开碎花结实如杨梅,半熟时,水澡去子,蜜煎作果食。”夏秋采乳液、叶、果实及种子;冬春采根皮、树皮,鲜用或阴干。它的根和种子均可入药,树液可治皮肤病。《诗经》里面对这种树也多有描述。
被砍伐后的构树蔸,还会带来惊喜。构树长得老态了,树兜上生耳子,就是有名的构树耳子。雨后,地面还有些潮湿,在构树蔸上,你会发现有密密麻麻的黑木耳,有的看起来又肥又大。把木耳摘下来,洗干净,放在太阳底下晒干,吃时再用水泡软,淘洗干净。放火锅里煮着吃最好,煮不泥;凉拌了吃,嚼起来满嘴嘎吱嘎吱响;切细了和腊肉辣椒加作料炒着吃,更有味道……
如此说来,构树还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树先樗栎大,叶等桑柘沃。”《宥老楮》,苏东坡在诗里表达了对构树的一片喜爱之情。构树,有浓荫,有丹果,又有黑木耳,可观赏,可药用,可造纸,也可做烧柴……眼前的构树在我看来实在是秀不争辉,这一树的芬芳,这一树的风景,值得永远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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