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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家中不许有狗

清明时,家中不许有狗

作者: 相听不厌 | 来源:发表于2020-08-18 09:21 被阅读0次

    我的老家有个怪俗,清明时,家中不许有狗。

    01

    又是一年清明,说真的我并不想回老家——那个又穷又破,信号还是一格的寨子。

    可我已经三年没回去了,父母打电话来催,说若是再不回去,家里的祖宗便会怪罪下来。

    我对此不以为然。

    向来崇尚科学的我,对于这种鬼神论,自然是不信的。但也抵不过父母的再三催促,只好订了回家的机票。

    下了飞机,又上大巴,下了大巴,又上了牛车,最后徒步两三公里,才看到村子的影子。

    工作了之后,我再也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看到村口等待的父母,便将行李扔给他们,一溜烟地跑回了家。

    我躺在床上无所事事,母亲在西屋里做饭,父亲在北屋里听着收音机。

    我看着手里十分钟还没有加载出来的手机页面,烦躁地扔掉手机,叹了口气。

    突然想起家里还养着一条大黄狗,手机没法玩,逗逗狗还是可以的。

    我趴在床上朝着门口吹了声口哨,以前听到哨声就跑来转圈的大黄狗,这次却没有出现。

    我又接连吹了几声,它还是没有过来,只听见母亲在西屋里喊着:

    “别吹了!大黄让你爹给杀了,就埋在村西头的沟里。”

    我听到后吓了一跳,穿上鞋就往西屋里跑:“杀它干嘛啊!”

    我妈白了我一眼,挥了挥锅铲:

    “为啥?这是寨子里的规矩,清明时候家里不能有狗!”

    “那你把它扔出去也行,干嘛杀了呀!”

    关于这个习俗,虽然寨子里一直没有明确的理由,但一直以来整个寨子都在遵守。

    这种蔑视生命的习俗让我厌恶。

    “你以为我想杀它?大黄大了,记道了,把它扔到寨子外面自个还能顺着路回来,你以为扔就那么容易呢!”

    父亲听到我和母亲的争吵,关掉收音机过来理论。

    “那……这也……”我含糊不清地试图辩解着什么。

    即使我走出了寨子,可是父母那根深蒂固的思想并没有改变。

    就算我再怎么信仰科学,也改变不了父母的迷信。

    一瞬间,我有些泄气:“算了……”冲父母摆了摆手。

    02

    转眼过了清明,我欢天喜地地收拾着行李,想要赶紧离开这个寨子。

    兴许是因为在城市里待得太久,我再也融入不进去这个生我养我的寨子。

    我不止一次地提起,想要带着父母去城里住,却总是被他们拒绝,说在寨子里住习惯了,不习惯去大城市。

    几次劝说无果后,我也只能作罢。

    我正收拾着衣服,却被母亲拦了下来:“过几天再走吧……”

    母亲看着我不满的眼神,含糊地说:“你阿邦叔……就……昨晚没了……”

    “怎么……就……”仿佛当头一棒,我一屁股坐在床上,手里的衣服也散落在地上。

    阿邦叔,虽然是叔叔辈,但其实岁数与我相仿。

    他是寨子里最厉害的猎人,我不止一次听到过父亲赞叹阿邦叔,说他是天生的猎人。

    我与阿邦叔打小就亲,从小他就带着我爬土坡,做陷阱,逮土鸡……

    这个一拳能揍七八个我的壮汉,怎么突然没了呢?

    我求证似的看向母亲,母亲微微扭头不再看我。

    这不是开玩笑……

    我浑浑噩噩地来到阿邦叔的葬礼,他的整个身体被白布盖住,巫医在他的旁边踱步,不停地撒着一把把白沙。

    “放心吧,阿邦生前是个好小伙,他会回到神山的怀里。”

    巫医做完法事,来到阿邦叔的父母身旁,摆了一个节哀顺变的手势,安抚着说道。

    我默默地戳了一下母亲:“阿邦叔到底是怎么死的?”

    母亲看了一下我,打掉我的手:“这种事,回家说!”

    我们跟着出殡的路队一起走着,我的视线追随着阿邦叔的尸体。

    随着躺板不停地晃动,阿邦叔的一只手垂了下来。

    我目光一凝,感到一股凉气从脊柱上升起,用手掐着自己的大腿才死死地压住即将破口而出的惊呼

     

    ——阿邦叔的手上,全是被齿咬后的痕迹,上面坑坑洼洼,深处即可见骨。

    就像是……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下来吃掉了一样……

    回到家里,我打了个冷颤,抓着我妈的手问:“阿邦叔到底怎么没的?”

    我妈看了我一眼:“阿邦家原本养了一条牙口两三岁的狗仔儿,前几年扔到山里再找回来就没事,今年不行,狗仔儿大了,会自己寻着路找回来。”

    “那狗仔儿又是个好帮手,阿邦打猎打了那么多年,自然是心大胆大,就把狗仔儿留了下来。”

    这时父亲回来了,进屋擦了擦手又接着说:

    “老祖宗的规矩都忘了,清明时候家里不能有狗,阿邦这是戳老祖宗的规矩。”

    我愣愣地看着父母,我不明白清明把狗留在家里和阿邦叔死有什么关系。

    但我想起了阿邦叔的手,那个坑坑洼洼明显是被撕咬啃食的痕迹……莫名地打了个冷颤。

    父亲点燃了烟斗,找了个板凳坐下:“你也别觉得这事儿玄乎,当年你爹我也碰到过。”

    父亲磕了一下烟斗,在云雾缭绕中开始给我讲故事。

    03

    当年纳木塔也是一个半大的青年,心比天高地要出寨子去城里闯荡,不顾父母的挽留执意出了寨子。

    回来的时候成了一个成熟的壮年,上坡干活下林打猎都不在话下。

    唯一让父母头疼的就是,纳木塔不知道在哪里听了什么“科学”,越发不遵守寨子里的规矩,还直言顶撞巫医。

    “纳木塔,你这样不行。”

    纳木塔的父亲仡轲,这个寨子里最具权威的猎人,终于忍不住找纳木塔谈话:“巫医是寨子里最神圣的职位,你怎么能顶撞他呢?”

    纳木塔不在意地撇了撇嘴:“那就是个骗子!现在是科学社会,你们这样传播封建思想,是违法的!”

    仡轲头疼地看着纳木塔,倘若知道自己的儿子出了一趟门就变成这样,再怎么样也不会让他出去了。

    “先不说这个,你赶紧准备这几天的祭奠吧!”仡轲扔下一句话就匆匆离去,还有两天就是清明,祭奠用的东西还没准备好。

    纳木塔不慎在意地撇了撇嘴,不情愿地起身去准备祭奠用的东西。

    纳木塔从城里带回来一只狗,说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什么纯种,又是什么徳国牧羊犬。

    仡轲不懂这些东西,对于他来说,狗牙子就是狗牙子,再怎么好的品种也不过是一只狗而已。他只想遵循祖训,将这只狗送走或者杀死。

    仡轲将牧羊犬扔到树林里三次,看着它自己寻回来三次,仡轲最终决定这条狗还是要杀的。

    但是纳木塔不同意,他牢牢地将牧羊犬护在怀里:“爹,这个不能杀!”

    仡轲气急败坏地跺着脚:“这是老祖宗的规矩!你要是能把它扔到大山里,不杀也行!”

    “我才不信什么老祖宗不老祖宗的规矩!我只知道这狗是我的心头肉!反正你不能杀!”

    纳木塔红着脸瞪着眼犟着脖子,不甘示弱地吼着自己的父亲。

    “你……这!迟早得后悔!”

    仡轲恼怒地将刀扔到地上,回到屋里“哐”地甩上门,不再理会纳木塔。

    转眼清明就到了,纳木塔一大早就被仡轲从被窝里揪出来,打着哈欠和父母祭拜祖先。

    他刚想回到床上再睡一觉时,就被仡轲拦住:“你今天看好你的狗,别让它到处乱跑。”

    纳木塔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睡眼朦胧地看了一下父亲,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可回到床上的纳木塔怎么也睡不着,有一股淡淡的不安萦绕在他的心上。

    他抱着被子,感觉有一股冷风从自己的脊柱旁吹过,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又拉紧了被子。

    就在纳木塔迷迷糊糊即将睡着的时候,院子里传来了嘈杂的声音,惊得纳木塔从床上蹦了下来,凑到窗户前向外瞄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纳木塔的眉毛都皱了起来,心里的不安感越发强烈。

    04

    院子里原本泛黑的泥土好像突然笼罩了一层红色,显得格外不详。

    母亲放在墙角处的鸡笼早已被咬破,里面的鸡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纳木塔的视线从院子里环视了一圈,终于在临近门口的墙根下看到了狗的影子。

    “哎哟,你跑哪去了?”纳木塔出了屋门,向着牧羊犬走去。

    不安感越发强烈,内心一个声音在催促着纳木塔赶快回到屋里。

    牧羊犬突然直起身来对着纳木塔直叫,嘴里腥臭的口水不停地滴到地上。

    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再次席卷上纳木塔的全身,刺激得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乖啊,你这是怎么了?”纳木塔轻声安抚着牧羊犬,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狰狞的牧羊犬。

    牧羊犬突然向前一跃,将纳木塔扑倒在地,腥臭的口水不停地滴在纳木塔的脸上,纳木塔用手一摸,满手鲜红。

    这不是什么口水,这是血啊!

    纳木塔吃了一惊,翻身将狗甩了出去,这才看到在狗身后的大门处,摆放的全是母鸡的尸体。

    略微一数,估计得有十多只。

    纳木塔的心沉了下去,一个没注意又被狗扑倒在地,纳木塔两只手掰着狗爪,却无力阻止狗嘴离自己的颈窝越来越近……

    “哐!”狗的脑壳飞起,温热的狗血和泛黄的脑浆溅了纳木塔一身,刺鼻的腥味让他隐隐作呕。

    “早就说了,这狗留不得!”

    仡轲踢了踢狗的尸体,将纳木塔扶了起来。

    “这是……”纳木塔毫无血色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科学已经无法解释这种事情的发生了。

    “别着急,还没完呢……”巫医从仡轲的背后走出,看着纳木塔苍白的脸色说道:“老祖宗定下的规矩,自有老祖宗的用意,哪有像你这样随随便便就违反的?”

    巫医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酒,围绕着狗浇了一圈,划了根火柴,扔进了酒里。

    一瞬间,狗的尸体被火海湮灭,一阵阵黑烟直冲天空。

    纳木塔目瞪口呆地看着,按理说烧皮毛的时候,不会出现那么浓的黑烟。

    “这是清明撞上脏东西了。”巫医淡淡地说:“这狗啊,最有灵性,最忠诚,是脏东西最喜欢的。”

    “清明节的脏东西最多,所以清明时才不让你们留着狗,这狗啊,一被那脏东西看上,可就救不回来咯。”

    巫医拍了拍手,看着纳木塔意味深长地说道。

    浓浓的黑烟随风慢慢飘散,笼罩在纳木塔心头的不安终于散去。

    而后的清明节里,纳木塔再也没有违背过祖训,不曾再养过狗。

    05

    听完父亲的故事,我沉默了许久:“……或许是巧合也说不定……”

    在科学社会,对于这种鬼神论我自然是不信的,可我知道故事里的纳木塔是谁。

    纳木塔是我父亲的本名。

    父亲抽了口烟斗,用烟柄敲了一下桌子:

    “我曾经也这样想过,可是越来越多的事情告诉我……就像阿邦那样的事情……告诉我,这不是巧合……”

    “阿邦的狗还在,你要不要去看一眼。”父亲看着恍惚的我,磕了磕烟斗。

    我迷迷糊糊地被带到了关狗的地方,看着笼子里狰狞不断挣扎着的狗,牙缝中一览无余的红色血丝,还有那不断滴落的恶臭口水,我终于忍不住跑出屋外,扶着墙把早饭吐了个干净。

    父亲叼着烟斗摇摇晃晃地从屋内走出:“看到了吗?这就是清明节留狗的下场。”

    我动摇了对科学根深蒂固的信仰,而后几年,我一直遵循着祖训,一次也不曾违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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