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爱这流逝的岁月

我们爱这流逝的岁月

晚上读博尔赫斯，看他谈赫拉克利特“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为什么不能？首先河水是流动的；第二，我们自己也是一条河流，也是在不停地流动……

流动的河水，已决定了你再次踏进的，不是第一次踏进的那条河。更何况，时光流逝，我们也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也因此，今日之自己，是跋山涉水而来，是经由所有过去的自己蜕变而成。而今日如此短暂，它正在一点一点地消逝。我时常觉得自己有点陌生，大概是因为每一天的自己都是重生，有些熟悉的东西根深蒂固，也有些变化如影随形。当我们谈论往事时为什么多了一份平静，因为光阴似箭，布瓦洛有句美丽的诗——“光阴在某些东西离我远去的时刻消逝。”

很多年以前，我走出那个种满榕树和苦楝的小小山村，在海边的中学度过了懵懂的少年时光，考进了师范学校，在桔子飘香的校园里读书，开始写诗，在长长短短的分行里，青春在故作深沉中轻轻流逝，匆促得不够细细品读一本诗集。关于青春校园的那一页，被轻轻合上了。毕业时，其实也才18岁。回到家乡的一所小学任教，和孩子们玩得很开心。白色草帽和灰色棉布裙，文艺小青年开始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谈了一场久久的恋爱，然后结婚。而这一生，结婚的对象竟是这个最初恋爱的人，想来也是一种冥冥中的被爱，被呵护，不用流浪在情感的世界里。最初的“有盐同咸，无盐同淡”成了此生最动听的情话和诺言。而今距离我们相识的时间已有三十年了，你竟是陪我走过最长的时光的那个人。岁月如梭，我们额前添了纹路，眉眼之间染上了风霜，沧海桑田，我们仍在一起，互相依赖，相互调侃，并肩看着这个荒诞离奇又温情脉脉的尘世。你宽容我的种种不合时宜，包涵我那些自由任性的梦想和坚持，也因此我得以继续做自己喜欢的那个自己，不用改变。飞逝的时光里，饱满而富有真意。此生与你同在，我是幸运的。愿你，如是。

而我们仍是我们，多么不易。在这漫长的日子里，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有美好的，也有令人黯然的，我们在这些风风雨雨中渐渐成长，慢慢沉淀成熟，学会了珍惜，更重要的是拥有了更好的自己。而我们不再是我们，因为我们将变得更加苍老，这一条河流每天都在完成它的流逝。像我们曾经穿越过千山万水，兜兜转转，才来到这里。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怎么知道她的命运是这样的旖旎，这样的曲折，而所有的经历不过是为了将她带到此刻我的眼前。

傍晚穿过暮色，穿过人群，回到家里，饶有兴致地做一顿美好的晚餐，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安静地生活。读博尔赫斯的散文，他说：把时间看成一条河流，一条河流从开头，从难以捉摸的开头流动，一直流动到我们身上。

不是吗？因为阅读，在流逝的河流中，我拥有了一小朵浪，或者一朵浪的一半，一半的一半。但有什么要紧呢？这小得不能再小的一朵浪，幻化成了文字，此刻流动成一条小小的河流。冷冷的冬夜里，书写的人完成了她生命里的一小段流逝。